第61章 我與你定約(1 / 1)

救主史詩 藍薬 7382 字 2024-03-17

明明是虛幻的景象,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然而,晨伊此刻能清晰聽到他們的歌聲,如此真切。   晨伊看著克裡斯托弗將額頭抵在石門上,溢出些許鮮血。   而後“嚓”地一聲,沉重的石門緩緩而開。   克裡斯托弗抹去額上鮮血,走入暗室。   晨伊卻看不見其中景象,似乎有什麼封閉了克裡斯托弗在暗室內的記憶。   待神父從中走出時,雙手捧著精致的銀瓶,其中裝盛鮮血。   聖維娜卡納的寶血。   鮮血自離開暗室起,沸騰作響。   神父按壓著銀瓶,仍舊止不住絲縷鮮血溢出。   瓶口處,銀色的血滴落地。   晨伊看見那滴鮮血如氧化失色般,急速失去光澤,轉而蒼白。   連綿不絕的歌聲裡,血滴緩緩浮起,往後院飄蕩著。   晨伊追逐著這滴鮮血跑了出去。   一排排的墓地,陰雨下死寂。   那滴鮮血,掠過一塊塊石碑,毫不停留,似在篩選。   最後,晨伊看見它,在第七排某塊灰石製的墓碑上,靜靜懸停。   黑德薇希·普涅,我們家可憐而可愛的天使,永遠都是。   碑上銘文這樣刻著。   晨伊眼睜睜地看見鮮血沒入其中泥土裡,而後再無動靜。   記憶景象在此之後戛然而止。   神秘學通識上,這意味著,通靈儀式的答案就在眼前。   晨伊陷入錯愕與迷茫。   黑德薇希...這是怎麼一會事?   我的千柱雲海...是這樣來的?   晨伊不可置信地伸出手,試圖再度推進通靈儀式。   隻是這樣...隻有這樣?   然而,記憶景象已經開始緩緩褪去。   景象一寸寸地褪色,仿佛沒入空氣中,晨伊轉身走回大教堂內。   他依舊陷入驚愕中。   不知不覺地,晨伊踱步到暗室石門前。   抬起頭,晨伊慕然看見。   石門上,銘刻著真理圓環,而圓環上,赫然是自己在千柱雲海上刻下的名字,煥發著金色光芒。   晨伊瞳孔一縮,不禁輕輕觸碰圓環。   似乎自己在千柱雲海上刻下的名字,為這場儀式帶來了異常變化。   隨後,原本逐漸褪色的景象卡住了,半秒後,新的色彩從頭填入其中。   景象迅速變幻。   就好像為彩窗填上一片片馬克賽玻璃。   晨伊看見時間在順流而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從過去通往現在。   通靈儀式明明是重現記憶,眼下卻將現在的畫麵呈現。   兩教的聖地再度落入自己眼底,白銀卡納的城市中心,高大的火刑柱聳立著,乾柴堆滿柱底。   人群彼此擁擠,無論真教徒或異教徒、無論貧富老弱,人們從火刑臺蔓延到聖銀大教堂的七層臺階外。   克裡斯托弗雙手合十,在諸聖徒像前,萬千燭光裡。   垂著頭,他低聲禱告著。   身後,是那些隨他流浪各地的刑徒們,大家簇擁著,攥緊聖像,凝視著神父的背影。   禱告的最後,克裡斯托弗高高舉起聖餐,慢慢地放到聖像前。   轉過身,他聽見刑徒們眼角酸澀,泣不成聲。   他的弟子,修士艾倫斯走上前來,顫聲道:“神父...不必這樣,你不必死的。”   克裡斯托弗慈愛地撫摸修士的腦勺,沒有說話。   “你沒有犯錯,你沒有罪,你不應簽那認罪書的。”在自己的教父麵前,修士喃喃著。   神父凝視著他。   “‘理應堅守真理,如此方入天國’不是嗎,這是經書上說的,也是你說的,不是嗎?”修士啜泣著,淚珠連串落地。   “是的,是的,你說的沒錯,”神父終於開口。   “為什麼,為什麼,神父,你在背棄真理...你在...”修士難以接受神父的選擇,忍不住地詰問道。   克裡斯托弗嗓音溫和:“然而,靠著愛我們的主,在這一切事上,已勝之有餘了。”   修士怔怔無言了。   “米路·艾倫斯,我以姓名稱呼你,”神父挪開撫摸他腦袋的手,“這裡交給你了。”   神父緩緩起步,一邊走著,一邊同他們告別,安妮、艾莉娜、與自己同名的教子、艾倫斯......他們哭泣著,呢喃著挽留的話。   神父站在大門外,而後緩緩走下七層臺階。   人們看見麻製的修士袍出現在那,一傳十,十傳百地轉頭盯著神父。   克裡斯托弗走在隔開人群的過道上。   “燒死他,燒死他!”   “把這骯臟的真教徒燒死!”   “吾王之王看啊,我們要懲戒這褻瀆你的怪物!”   不知誰帶頭,異教徒間爆發起鼎沸的吶喊,他們憎恨著、詛咒著克裡斯托弗,因他瀆神的行徑,因他玷汙了他們同胞的靈魂。   真教徒們則哀泣著,不少人紛紛闔眼,不願看到他們的神父,遭此劫難。   克裡斯托弗神色恬靜,一言不發,向著火刑臺而去。   憤怒的異教徒間,青紅講經院主祭低垂麵容,雙手合十,說不出口的愧疚下,隻是輕輕地掃視克裡斯托弗。   主祭跟前,克裡斯托弗停了腳步。   辱罵聲剎時鼎沸,更叫不堪的話語肆意傾瀉而出。   主祭闔緊雙眼,嘴唇緊閉,是他判下的火刑,他等候著神父的憎惡。   “主祭先生,你知道,有些事,它往往重於生命。”   神父輕輕拂過主祭的肩膀。   “所以我寬恕伱。”   主祭睜開眼,滿臉錯愕,目光久久停住了。   神父繼續向前走著。   “克裡斯托弗。”主祭張了張嘴,“你是真正的神父。”   克裡斯托弗笑了笑。   “哈爾德,是你闖入的教堂,但我寬恕你。”走到一名青年士卒前,他溫聲道。   “法希爾,是你看押我們流浪受難,但我寬恕你。”那名麵熟的衛兵目光詫異。   “弗達,你的名字意思是‘贖罪’,你辱罵過我,但我寬恕你。”   “加齊,你縛起了我的雙手,但我寬恕你。”   ...........   唾罵、驚呼、咆哮一層疊一層,那重重的憎惡中。   克裡斯托弗一邊走著,一邊寬恕每一個人。   直到他走到火刑臺上。   他最後一次親吻聖像,緩緩解下,放到一旁。   一位異教徒拿起麻繩,粗暴地將他的雙臂反綁火刑柱上。   “是你要燒死我,”克裡斯托弗喃喃道:“我寬恕你。”   “為何要寬恕我,”異教徒嗤笑道,“愚鈍者的神父,因你最後的偽善?”   “不,”克裡斯托弗長長地凝望他,“因為寬恕,即是拯救。”   異教徒士卒怔了怔,咬咬牙,手上的動作加快。   “這可憎的真教徒!快燒死他!”   “燒死他,讓他下地獄!”   “這神父就是褻瀆神聖的惡魔!”   立著火刑臺的泥地廣場,腳下人頭湧動,淹沒在處死神父的興奮中,聲音尖銳嘈雜。   克裡斯托弗闔上眼,入耳皆是唾罵、詛咒。   異教徒士卒朝人群高舉火炬示意,而後,緩緩將火炬丟到乾柴裡。   劈啪的火焰聲燃起,人群爆發驚呼,或群情激憤,或哀聲哭嘆。   “主啊,你在我們身邊嗎?”   克裡斯托弗回想起交出聖物的那一夜,輕聲而沙啞地唱起。   “你能聽到歌聲嗎?   那是人世間,   所有苦難的人們起身歌唱。”   火焰愈燒愈旺,灼燒的痛感傳至肌膚,克裡斯托弗咬緊牙關。   腳下的火焰順著火刑柱的鯨油蔓延而上,很快,克裡斯托弗眼前唯見火光,他渾身在燃燒,灼痛刺激著每一寸肌膚,深入骨髓。   恍惚間,克裡斯托弗自火舌的夾縫裡,看見刑徒們,他們站在聖銀大教堂。   那些二十年前受自己洗禮的孩子們,都長大成人了。   那些這幾年來受自己洗禮的孩子們,願能安穩成長。   克裡斯托弗和祥地笑了。   他漸漸習慣灼燒的痛感,漸漸麻木。   “主啊,長夜為何如此漫長?   遙遠又艱難,   我們的天使又在哪個故鄉?   那裡是連綿的青山。   那裡有美麗的姑娘。   我何時勝利歸故鄉?   回到母親身旁。”   歌聲,異教徒們聽到歌聲。   是誰在起身歌唱?   泣不成聲的真教徒間,不知是誰聽到神父的嗓音,他們圍著聚著,一同唱起,歌唱著《主在哪裡》。   “主啊,你在我們身邊嗎?   你能聽到歌聲嗎?   那是人世間,   所有苦難的人們起身歌唱。”   不知怎地,真教徒們的歌聲壓過了異教徒們的憎恨,壓倒了憤怒與厭惡。   晨伊,走在他們之間。   祂緩緩登上火刑臺。   “我聽到了,”晨伊喃喃著,“我聽到了。”   受難的鮮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世間的良善。   所有的信仰。   直至每一寸熱土都灑落曙光。   克裡斯托弗在火中,逐漸失去五感,親眼看見火舌鉆入眼睛,感觸著肌肉被火焰燒成灰燼,他在失去最後一絲聽覺前,聽見所有人的高歌。   莫名的,意識模糊間,他感受到一絲溫暖,而不是灼傷。   他能感知到,有誰站在自己跟前。   克裡斯托弗努力將頭顱微微抬起,脖子已沒多少力氣,睜開已失明的雙眸。   “主啊...請與我定約。   寬恕他們。”   “為什麼?”祂問道。   大火之中,煙霧彌漫。   克裡斯托弗奄奄一息:   “因為你在這裡。”   所以,   拯救就在這裡。   良久、良久。   神父覺得過了很久、很久,但又覺得或許隻是片刻。   “我與你定約,克裡斯托弗。”   諾拉裡奇。   拯救。   寬恕即是拯救。   這是他與神的約。   克裡斯托弗了卻遺願,輕輕闔上雙眼,笑得安然和祥。   聖銀大教堂內,不忍親眼見神父殉道的艾倫斯待在聖像前,跪坐祈禱。   “然而,靠著愛我們的主,在這一切事上,已勝之有餘了。”   忽地,神父的話語在腦海裡回響。   他猛然抬頭,剎那失神。   諸聖徒像前,他頭次見燭光如此燦爛,便預感到以後再不能見了。   因為那一天,神目睹了信仰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