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懶得去仔細琢磨話中意味,神穀做出了不解的神情: “這話何以見得?” “那個人偶會一直在整棟樓當中巡視,如果是我熟識的人到來,那它並不會做過多乾涉,但如果是一個心術不正的陌生人闖入那裡,那他在見到我之前,就必須得要先過人偶那一關。你們和它交過手了,想必也知道擊敗它有多困難。” 的確如此,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那個怪物消滅,甚至如果不是它的手下留情,我可能現在就已經在醫院的大廳當中身首異處。 “那焚化爐旁邊那疊資料裡的魔法陷阱和防禦裝置,也是你布下的?” 諭佳點了點頭: “能夠找到通往地下室的入口,那這人八成便是奔著那些研究資料去的,但我並不希望這些東西被泄露出去,所以在很久以前就設下了那些機關,僅此而已。不過羽音,我的裝置與法術隻是用來提防那些圖謀不軌的秘儀師,但是為什麼你們偏偏全都踩中了?好歹你也細致點兒吧……” 神穀的表情有些僵硬,她略帶尷尬地點了點頭,接受了諭佳善意的敲打。仿佛擔心自己的學生繼續惹出什麼禍端,池諭佳又不放心似的多問了一句: “羽音,除了你剛才說的那些之外,你們還遇到了什麼別的突發狀況?” “在到達這座聖堂的路上,我們在樹林裡遭遇了狼群和霧妖,好在最後被秋洋用符文魔法和劍術解決了。諭佳,這也是你布置好的麼?” 然而池諭佳皺起了眉頭:“樹林裡的狼群和霧妖?” “嗯,那個妖怪一襲黑衣,戴著兜帽,用麵紗遮住臉部,總是躲在濃霧當中,伺機用長劍刺殺羽音小姐,最後我們是用了‘星屑’那樣的魔法炸彈才確定她的位置。” 我盡量準確地描述著霧妖,而諭佳輕輕吸了口氣,站起身背對我們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久,她回過身來,嚴肅地看著我和神穀: “狼群和霧妖不是我的使魔,有可能是我沉睡的時候,無法控製結界,才讓這些怪異的物種在這裡自然而然地生成。情況有些不妙,如果結界完全失控,誰也不知道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咱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吧,有什麼事情回到教會再說也不遲。” 於是我和神穀也站起身,跟在池諭佳的身後離開了聖堂。在踏出木門之前,我又回頭看了一眼墻上的耶穌受難像,在燭火的映照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張開了嘴,仿佛想要吶喊些什麼。但終究,我還是什麼都沒有聽到。 ======= “諭佳,你這是要把我們帶去哪兒?” 離開聖堂進入樹林之後,池諭佳便加快了腳步,沿著林中小徑邁步疾行,我和神穀也隻得盡力跟上她的步伐,長路漫漫,我們卻遲遲看不到目的地。但聽到神穀在身後的發問,諭佳還是放慢行走的速度,回過頭來: “樹林深處有一片湖泊,湖中心有一座小島,島上有一個通往現實世界的通道。我們得盡快趕到那裡,結界已經開始逐漸失控,我擔心再拖下去,那個通道也會崩壞。如果是那樣的話,想要離開這裡就十分困難了。” 說罷她又立刻轉回身去,繼續加快步伐。長裙的下擺拂過路邊的灌木,那些植物就仿佛獲得了生命一般輕輕搖曳,哪怕樹林中並沒有微風吹過。 手表上的時間依舊顯示在十點整,我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向上看去,天空一如既往地被雲層遮蓋,隻有少數不起眼的光線穿過雲層,又漏過樹葉之間的縫隙,如同細碎的金箔,灑在樹林當中。 隻不過,隨著我們逐漸深入林中,道旁的那些參天大樹,不知不覺間變為了盛開的櫻花。當我們從它們的旁側走過,花瓣緩緩從枝頭飄散,櫻之雨落在我們身上,又悄無聲息地墜入泥土當中。 眼前的櫻花綻放,身後的黃葉紛飛,迥然不同的景象竟然同時出現在同一片樹林當中,這樣的時空錯位感大概也能算得上是某種奇跡——不過仔細想來,這一切都來自池諭佳的內心想象,如此天馬行空而又不失浪漫,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久前還在念叨時間緊迫的諭佳放慢了腳步,輕輕喚著我的名字: “秋洋,我記得我小時候,在高知的家中,庭院裡有一棵櫻花樹,現在還在麼?” 我回憶了一陣,栽有櫻花樹的那個庭院有些偏僻,平日裡鮮有人至,但每逢暮春,我便會去到那裡,盤腿坐在走廊上,靜靜地看著粉色的櫻花在風中搖曳,飄零,最後散落在地麵上。不過自從我幾年前離開高知市,前往宿英城,就再也沒有閑情逸致,去欣賞那能勾起我無盡心緒的櫻之雨。 “那棵樹在我離開時還在,那個庭院也依舊整潔。” “是麼,那就好……說起來,我記得有一句詩詞,‘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雖然是形容梅花的,但放在櫻花上,倒也恰如其分。” 她伸出手接住一朵飄落的花瓣,突然無限惆悵地長嘆一聲: “隻可惜我再也看不到那個庭院裡的櫻花了。” 這種氛圍讓人感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走在她身後的神穀沉默了好半天,才緩緩說了一句: “諭佳,有空的時候,你還是回羽山住一陣子吧。” 然而她隻是搖了搖頭: “我還沒有忘記六年前的事情,那些無端沖進我的家中打砸搶燒,還有對我施暴的那些人們,至今都沒有受到懲處。就算我現在回去又有什麼用呢?看著當初毀掉我們家園的人繼續逍遙法外麼?” 神穀有些錯愕地囁嚅著,分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卻還是選擇了緘默。背對著我們走在前方的池諭佳又繼續說道: “羽音,我們現在已經是同病相憐了。即使那棟洋館已經修繕完成,我們卻還是無法回去重新開始生活,隻能就這樣在異國他鄉漂泊著,不知道何時何處才是我們的歸宿。” “倒也不必那麼悲觀,諭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從錯愕當中反應過來之後,神穀苦笑著寬慰起池諭佳,不過這種違心的話語,聽起來也蒼白無力。我的姑姑淡淡地回應: “但願如此吧,我現在覺得,像你這樣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倒也不錯。” 身處故鄉時,無需理由,人們便會對他方心生向往,然而真有一天遠在他鄉,我們卻自然而然地開始懷念著故土,但同時又會對這種漂泊的生活甘之如飴。種種矛盾與生存的本能相互交融,最終構成了我們的人生,而各種各樣矛盾的人生雜糅在一起,呈現在我們眼前的便是整個世界。 池諭佳不再多說什麼,她輕輕吹走了捧在手心的櫻花,腳下的步伐又變得輕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