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我分神的時候,黑影再次向我撲了過來,過於接近的距離已經來不及躲避,在一瞬之間,我下意識地抬起手擋在了麵前。但隨著魔彈的呼嘯聲在我耳邊響起,預想中的痛感並沒有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我向旁則看去,池諭佳正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輕輕地甩了甩手,而我麵前那個黑色的怪物,已經化成了一抔塵土。 還未等我向她說聲謝謝,便又有幾隻怪物出現在了我們的周圍。沒有任何猶豫,池諭佳緊趕幾步,走到我身邊,拉住我的手腕,將我甩到她的身後,然後繼續揮舞著細劍,果斷而又敏捷地依次斬下那些怪物的雙手與頭顱。我看著她輕盈的體態與從容不迫的步伐,產生了一種連我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的錯覺——她仿佛不是在戰鬥,而是邁著曼妙的舞步,跳出一曲優雅的華爾茲。 我就這樣出神地看著她,等到再回過神來時,身邊的所有怪物都被神穀和池諭佳消滅,在周圍的地麵上留下斑駁的餘燼。我蹲下身去,撿起一根木棍,檢查著那些塵埃,但方才池諭佳的身影卻在我的腦海當中揮之不去。我抬起頭看向她,而她則是頷首低眉,默默將細劍插回劍鞘,然後看了看神穀,輕輕吹了一聲口哨: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的戰鬥方式還是和從前一樣嘛。你說得沒錯,羽音,這個結界的確已經逐漸開始脫離我的掌控了。怎麼樣,感覺如何?” 神穀吹了吹粘在短劍上的紫色微塵,然後把它插回腰間: “還好,有你在的話,擊退這些魔法生物不在話下。” 池諭佳沒有多說什麼,隻是笑了笑,又轉向我: “秋洋,那隻是普通不死生物留下的殘骸,沒有什麼特別的。” 我站起身來,拍了拍外套上的塵土,在諭佳的身後繼續趕路。天空中的紫色已經愈發濃烈,將滿天雲朵驅散開去,由邊邊角角逐漸彌漫到整片天空,就連我們周圍的這片密林,也開始映照出略顯神秘的紫色,在灌木叢中,偶爾突兀地冒出幾株盛放的紫羅蘭。 諭佳卻一刻也不曾看一眼那些為她盛開的花朵,她的腳步一直都不曾為它們停留。直到我們已經忘記了時間,一片林中空地終於出現在眼前——一匹黑馬正在空地上悠閑自得地吃著草,而它的身後,是幾條曲曲折折的小路,向著森林中不同的方向延伸著,不知能通往哪裡。但池諭佳卻像是如釋重負一般地長舒一口氣,轉過身來看著我們: “還好,我們已經快到了,但願這片區域還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說著,她走上前去抓住韁繩,但黑馬卻如同受驚一般,抬起前蹄突然起揚,像人一樣立了起來。池諭佳一個趔趄,又馬上站穩了腳跟,她緊握韁繩,口中念著咒語,將黑馬拉了回來,溫柔地撫摸著它的脖頸,輕輕地在耳邊說著什麼。黑馬逐漸變得溫順起來,諭佳在說完囑咐的話語之後,又輕輕拍了拍它的後背,它便默默地轉身,向著其中一條鋪滿落葉的小徑走去。 “這是另一位魔神的坐騎,好在它對我們並沒有敵意,跟上吧,我們去找它的主人。” 池諭佳看著我和神穀,又走在了我們的前麵,我們也緊隨其後,跟著黑馬一起,重新進入深林,繼續朝著預想中的那片湖泊走去。 “諭佳,我能問你個問題麼?” 大概是對三人間心照不宣的緘默氣氛感到些許沉重,神穀又開始尋找起了話題。諭佳將幾縷頭發別到耳後: “你問吧,我聽著呢。” “你說你想要那塊懷表,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諭佳回過頭了看了神穀一眼,挑了挑眉毛: “你不也是如此麼?” 神穀仿佛是想要急於撇清什麼一樣,當即否認: “我隻是在完成聖座交給我和你侄子的任務而已。” 即使她這樣說,諭佳還是給了她一個善解人意的眼神: “是麼……看來你是真心關照我的侄兒,不過你還真是少見地對一位男性這麼上心啊。上一次見你這樣,大概已經是十幾年前了。羽音,你該不會是……” 話還沒說完,神穀便高聲打斷: “沒有!絕對沒有!諭佳,你不要多想。” 看到她如此激烈的反應,池諭佳微微一笑,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將雙手背在背後,用手杖輕輕地敲打著自己的後背,向前趕路的步伐似乎也變得輕盈了些許。 ======= 我們繼續跟隨那匹黑馬在林中穿行,沒過多久,光亮就透過層層樹木,照在我們的身上,驅散了彌漫在我心頭的一片說不清也道不明的陰鬱。 “羽音,秋洋,我們快到了,它也要去找到它的主人來見我們。” 池諭佳一邊轉過頭輕聲對我們說著,一邊握住馬韁,讓黑馬停下腳步,又溫柔地撫摸著它的鼻梁,拍了拍馬背上的鞍韉,那馬便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了我們的身邊,先行朝著那片光亮奔去。 我和兩位女士慢慢地跟在後麵,不一會兒也走到了森林的邊緣。正如諭佳所說,出現在我們麵前的,的確是一片湖泊,麵積並不大,湖中心的那座小島便顯得格外突出。我清楚地看到,小島上有一座石頭搭建而成的簡易拱門,也許施加法術之後,那裡就是我們回到現實世界的通道。 走在前麵的池諭佳向身後抬了抬手,我們三人便在樹蔭的邊緣停了下來,而後她又以一種矜持的姿態站立著,靜候魔神的到來。 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平靜,黑馬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我們的麵前,不過這次,它的背上載著一位獅頭人身的奇怪生物。 “這是拜恩(Vinea),也是七十二柱魔神之一。” 趁著他還未來到我們身邊,諭佳輕聲向我們簡略地介紹了他的身份。很快,魔神便乘著馬,停在我們的麵前,巨大的獅頭轉向我們,緩緩開口: “魔女,招我前來,所為何事?” 諭佳仰頭看了看他的臉: “我欲攜此二人一同離開,望君勿阻攔。” 魔神的目光從她的身上挪開,轉向我和神穀,如同獅子尋覓獵物,瞇起眼仔細地審視一番,然後點了點頭: “沒有問題,魔女,不過我有一句話語要送給你。” “洗耳恭聽。” 池諭佳極少見地擺出了恭謙的姿態,停頓一陣之後,魔神便又緩緩開口: “一個貧寒而明智的青年,勝過一個年老昏愚,而總不采納忠言的君王。這青年雖在國中出身貧寒,但由獄中出來,執政為王;一切在太陽下行走的活人,都擁護青年人,新繼位者,來代替舊的王。擁護他為領袖的人民,多得無數;但日後,那些後來的人卻不喜歡他。” 說完,他手握韁繩驅馬離開,消失在了身後的樹林之間。諭佳依舊站在原地,低著頭似乎在思考什麼,許久也不見她挪動腳步。神穀與我對視了一眼,然後伸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溫柔地撫摸著: “有什麼異樣麼?” 諭佳依舊背對著我們,搖了搖頭: “沒有,我隻是在想,剛才他說的那些話,內涵是什麼。” 說著,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抬起頭來,邁步走出那片樹林的陰影,和我們一起來到了湖岸邊。湖心島就在我們前方的不遠處,池諭佳看著島上的石拱門,緩緩抬起手來: “ Et je m'en vais Au vent mauvais Qui m'emporte De?à, delà, Pareilà la Feuille morte.”[1] 當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剎那,石拱門內的空氣突然撕裂,扭曲變形,它的邊緣燃起了藍色的火焰——通往現實世界的大門打開了。 “請吧,二位。” 池諭佳扮出一副灑脫的樣子,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站在湖的岸邊,目測著湖水的深度——從岸邊到那個小島大約二十米的距離,湖水最深大概也隻會沒至腰部。附近並沒有什麼設施能夠讓我們有除了涉水之外的登島方式,淌過及腰的湖水對我來說倒也不是難事,但另一位女士看來並不這麼覺得。 “啊……我討厭靴子進水的感覺。” 神穀一邊輕聲抱怨著,一邊彎下腰,準備挽起褲腿,脫去靴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池諭佳輕輕抓住她的手臂,然後擺了擺手: “不需要這麼麻煩。” 她一邊說著,一邊向湖水邁出了腳步。水麵輕輕泛起波紋,預想當中濺起的水花並未出現,池諭佳正穩穩當當地站立在水麵上。 “看來這片湖裡,也住著湖中仙女?” 神穀直起身,饒有興趣地看著諭佳的腳下,而諭佳僅僅隻是淺淺一笑,搖了搖頭: “隻可惜,亞瑟王並不是一位如我們一樣的女性。” 帶著些許疑慮,我謹小慎微地探出腿,輕輕地踩在水麵上。從腳下傳來的柔軟而又厚重的觸感,讓我立即安下心來——神穀說的沒錯,我的姑姑,她的確是一位可以帶來神跡的魔女。 終於,我們來到了那扇連通心象與現實的門扉前。我凝視著拱門中的黑暗,內心下意識湧上來的卻是對深淵的恐懼。 “羽音小姐?” 我帶著求助的眼神望著神穀,她溫柔地握住我的手腕,在我的耳邊輕聲叮囑: “沒什麼好擔心的,一直往前走,不要在意身體上的不適。如果通道裡的眩光會讓你感到頭暈的話,就閉上眼睛。總之這種不適感不會持續很久,咬咬牙就忍耐過去了。” 我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由神穀牽著,緩步走向那個燃燒著藍色火焰的拱門。池諭佳已經邁進門內,黑暗立刻隱沒了她的身軀,緊隨其後的我閉上了眼睛,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走進那無盡的黑暗當中。 [1]法語:“我便隨著噩風蕭瑟而去,四處飄零,猶同亡葉殘軀”。出自魏爾倫《秋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