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突平息之後的樹林,寧靜而又明朗,耳旁隻剩下草木枝葉隨風搖曳的輕言細語,以及兩人腳步踩在土地上發出的窸窣聲響。風再次溫柔地吹拂著我們,讓我原本因為劇烈奔跑而緊繃的神經得到了些許喘息,越發感嘆起這片刻寧靜的美好——畢竟在經歷過驚濤駭浪之後,才能體會到眼前風平浪靜的難能可貴。然而一想到這樣的安柔祥和,不知何時又會被霧妖的突然襲擊打破,我好不容易才放鬆下來的精神便又警覺起來。 林中的車轍小道彎彎折折,看上去曲徑通幽,景致卻是千篇一律:透過層層枝葉,我隻能看到灰色的天空,麵前的樹木花草仿佛被凝重感刷上了一層冷色調。雖然溫度並不算太低,但周遭萬物散發的冷清氣息,依舊讓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我們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中走了許久,那種熟悉而又似有若無的疏離感又出現在我和神穀之間。我長嘆一聲,這種感覺就像是兩人即將推心置腹之時,又像是害怕被刺痛一樣,各自縮回一個刺球。 終於在某一刻,神穀也察覺到了氣氛的詭異,她轉過頭來看著我: “說起來,秋洋……” “嗯?” 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慢慢地把心緒從胡思亂想當中拉扯出來。 “既然你都問了那麼多關於我從前的事情,那是不是該輪到我問一問感興趣的事情了?” “嗯。” 我又是一陣敷衍,權當是同意了她的說辭。 “我記得你曾說過,宿英城的以太波動異常在當年的十二月就基本消失,之後馬上爆發了科羅納瘟疫,你們的調查因此嚴重推遲。而依娜絲之前又說,諭佳在港口倉庫裡發現的那批從宿英城運來的貨物,是在第二年一月運抵貝魯特,這在時間上的確說得通,但是……” 神穀一邊從回憶中尋找著蛛絲馬跡,一邊整理著其中的某些關聯。我低頭看著地麵,踢著那些細小的石子,時不時點點頭。 “但是你們的禁足令直到夏天才得以解除,你們要找的東西早就已經離開了宿英城。所以在那之後,你口中所謂的調查,又演變成了什麼呢?” 她的話語仿佛一拳重擊,打在了我的胸口,讓我有些猝不及防。在愣了好一會兒之後,我陷入了沉思——的確,在重新開始調查之後,我們收到的指令已經遠遠脫離了調查的範疇.而我和弦千渡也在無形之中,成為了一把遊刃有餘的尖刀,在各方傾軋之下的縫隙當中遊走,卻在不知不覺中逐漸沾上難以祛除的血跡。 我緩緩閉上眼睛,在記憶中重新拾起那段不願回想的過往。 ======== “方先生,目前宿英城的以太波動已經穩定,靈脈異變不可能再發生,我們在這裡繼續追查下去還有什麼意義麼?現在的當務之急,難道不應該是去尋找那個下落不明的裝置,然後告知相應地區的負責人麼?” 闖進門的弦千渡徑直質問方修瀛,而他坐在辦公桌前,不緊不慢: “弦生啊,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凡事都有個輕重緩急。你看,新的法律馬上就要頒布了,闞警司已經決定要嚴肅處置那些在遊行示威當中破壞社會穩定的人員,用不了幾天,抓捕行動就要開始。協會要處理的人,其中一些就榜上有名,所以我們必須要搶在他們的前麵,控製目標,把他們交到協會的手上。” “那裝置的下落呢?那個東西不管到那裡,都會在當地造成不小的影響,協會真的對此置之不理麼?” 弦千渡的聲音變得有些焦急,但神父隻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弦生……你好好回憶一下,在調查團剛到宿英城的時候,是誰給我們下的禁足令?又是誰領著調查團,裝模做樣地提供一些不痛不癢的資料,然後粉飾太平?教會已經把這些事情壓了下去,我們現在舊事重提,又能有什麼用處呢?” 我站在兩人的身後,看著弦千渡低下了頭,緊握雙拳,重重地砸向擺在書桌上的那份寫得密密麻麻的人員名單。 “真是荒唐!所以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麼?” 神父點點頭,但又嚴肅地看向他: “目前第三結社方麵得出的結論是,宿英城的以太波動異常現象,是在動亂時期教堂受到沖擊時,穩定裝置被破壞所致。如果想要他們改變結論,就要拿出十足的證據出來,這也是為什麼我請求你在名單上的這些人被捕之前找到他們,並把他們帶到這裡來。” 弦千渡依舊不想接受被強塞過來的額外負擔: “方先生,我大可直接帶著先前整理出的資料,回派遣我來的人那裡復命,讓他在第三結社的會議上匯報。我來宿英城的目的是攔截這裡可能出現的靈脈穩定裝置,現在裝置已經被轉移,我也沒有義務繼續留下來。” 方修瀛倒也不著急,而是氣定神閑地轉身麵向房間的窗戶,看著外麵灰蒙蒙的天空: “你如果現在就回去,我沒有意見,也不會阻攔。但是,弦生,如果你現在把這些材料遞到第三結社的手上,非但不能說服那些老頭子們重新決定組建調查團,反而還會認為之前調查團的判斷錯誤是你們的瀆職所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可以不考慮這些,畢竟你的背後不是不是協會,但好歹也為這個年輕人考慮一番吧?” 說著,神父又轉回身來,看著弦千渡,輕輕地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我。大概是被他的道德綁架所激怒,弦千渡憤慨地看向方修瀛,握緊了雙拳,但過了一會,他的態度又軟了下來,一邊嘆氣,一邊從桌上拿起那張目標清單: “行吧,我知道了。但是方先生,您聽好了,我願意幫你這個忙,但不代表我會為了你的某個目的而去當墊腳石。” 方修瀛帶著勝利的表情看著他,隻是笑了笑,什麼也沒說,而像是受到了折辱的弦千渡則是麵無表情,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房間。在向神父微微鞠躬致意之後,我趕忙轉身打開門,跟了出去。 雖然自從那天晚上得知神父在暗中扶持三合會開始,我就對他這種以暴製暴的方式感到有些厭惡,但就算是這樣,我也無法回絕他的要求,畢竟當初他管轄下的教堂接納了剛來宿英城的我,又把我引薦給各方。這與是非好惡無關,隻是簡單的知恩圖報——這裡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忠誠,所有的善意最終需要通過回報去償還。 不過好在神父讓我做的事情一直都沒有逾越底線,也並非不可接受,於是我就這樣與弦千渡一起,開始了與時間賽跑的狩獵行動。在與其他一些秘儀師還有三合會組成新的情報網之後,我們盡可能迅速地根據收集到的信息製定出計劃,準備將名單上的人一個個“請”到教堂去,聽聽他們的自我辯護,從中盡可能地還原整件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