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瓦尼革中心醫院的病房裡，尤維亞靜靜地躺著，正在輸液。她身邊的屏幕顯示著微弱而平穩的心跳。不遠處的沙發上睡著蘭靈。地板上，丹龍和托圖各自歪靠著墻壁打盹。他們好幾天沒睡過一個整覺了。 　　一切都開始於那一晚的“生日驚喜”。那繪有“夜之俠”的蛋糕沒能夠亮相，就埋在了瓦礫堆中。驚喜變成了驚嚇，伊涅斯出現、托圖被俘、越獄、救人、戰鬥，一樣樣折騰下來，令人身心俱疲。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走進了病房。三人立刻驚醒。 　　“你們好，哪位是病人的家屬？”白大褂問道。 　　“我是。我是她妹妹。”蘭靈說道，“這是我姐姐的男友。這是我男友。”她依次介紹到。 　　“你們好，我是史密斯大夫，神經科的主任。病人的情況很特別。嗯……應該說算是非常罕見的病例。她的身體機能基本正常，但是精神狀況很糟。她應該是受到了嚴重的精神折磨，已經完全崩潰，沒有求生欲。能否透露一下，病人經歷過什麼變故？” 　　“我們也不太清楚，她……之前被綁架了。被警方救回來之後就一直這樣。綁匪已經被警方擊斃，所以……不知道綁匪怎樣折磨過她。”蘭靈剛剛睡醒就編好了這樣一套解釋。事實上，她也確實不知道尤維亞經歷過什麼。 　　史密斯醫生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她的情況比深度昏迷還要糟糕。她大腦的深層意識正在讓自己死亡，醫學上稱為“潛意識程序性衰竭”。普通的昏迷，我們可以依靠設備維持生存許多年。但是她的情況，如果不能從意識層麵扭轉，恐怕……不能維持超過一個月。” 　　三人聽著，全都無話可說。對於一個昏厥的人，怎麼轉變她的意識呢？這一點史密斯大夫也沒有好辦法。但他表示患者的聽力和嗅覺係統沒有受損，也許某些熟悉的聲音和氣味可以進入她的潛意識。 　　“我建議，你們把她帶回家。在熟悉的環境裡，讓家人多和她說說話；聽聽她喜歡的音樂。如果有寵物的話，讓寵物多和她親近。用這些方式刺激一下，或許還有一線希望。現在醫院做不了什麼了，我會讓護士安排你們出院。”史密斯說完就走了。 　　這位醫生哪裡知道，他的這些建議根本無法實現。尤維亞已經沒有家了，家人應該都被殺光了，寵物就更別提。至於她喜歡的音樂，三位冒充的“家屬”根本不了解。三人無奈，隻好把尤維亞又帶出了醫院，在附近租了一所公寓住下。 　　在公寓裡，雖然每天為尤維亞輸液，保持營養和水分攝入，但是她所有的器官都在衰竭。每天丹龍負責做飯，蘭靈采購生活物品，托圖研究各種音樂療法。既然不知道尤維亞喜歡什麼音樂，就隻好不斷嘗試各種類型。可惜全都毫無效果，一周過去了，她的呼吸和心跳更加微弱，而且日漸消瘦。 　　托圖為了研究喚醒尤維亞的方法，每天隻睡兩三個小時。看著尤維亞逐漸變得形銷骨立，他心急如焚，自己的精神也處於崩潰邊緣。 　　這天，蘭靈采購回來時，帶來一把小提琴。“我發現了一個樂器店，可以租樂器。網上找的音樂不行，我來試試自己演奏。”蘭靈說道。 　　“對啊，好主意！托圖，你不是也會吹薩克斯風嗎？”丹龍說道。 　　托圖最近情緒特別低落，沒有回答丹龍。 　　午飯後，蘭靈開始了小提琴演奏。蘭靈在樂團時為了不引人注意，故意降低了自己的演奏水準。實際上，她對多種樂器的掌握都可以算是大師一級。精靈一族的視覺、聽力，以及對身體的細微操控都遠非人類可以比擬。丹龍看著她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輕靈地跳躍，弓弦曼舞，琴聲自然流淌而出，融冰消雪，令人沉醉。 　　蘭靈一連演奏了多部世界名曲。尤維亞卻連一丁點反應也沒有，耳朵好像聾了一般。對於這樣的結果，三人也並不意外，隻是遺憾。尤維亞似乎真的是沒救了。隻不過，托圖還不能麵對這個現實。而丹龍和蘭靈都不忍心戳破他最後的一點幻想。 　　“晚上你來吹薩克斯風吧。”丹龍又問托圖，“就是你之前在拖車裡吹的那首。那是專門寫給尤維亞的吧？或許和別的曲子效果不一樣呢。”托圖將信將疑。他看了蘭靈的演奏之後，知道自己的水平差得太遠。那胡亂吹奏的用來解除苦悶的樂曲，能比得過那些傳世經典嗎？不過，隻要有一粒細沙般的希望，托圖也願意淘盡整個沙灘去尋找。他決定試一試，拜托蘭靈去樂器行租來了一隻薩克斯風。（為了不被薩科家繼續追蹤，隻有可以改變麵容的蘭靈出門采購。丹龍和托圖一直躲在公寓裡。） 　　晚飯後，托圖開始吹奏那日在拖車裡吹的曲子，不過不完全一樣。托圖從未學過樂譜，也記不住當時是如何演奏的。他能記住的是自己的感覺，他根據這個感覺演奏，氣息和手指會不由自主地配合。他如今的心境與當時在拖車裡的痛苦相似又不似，欲言又無言，愁腸九轉，默然如泣。 　　雖然以前聽丹龍提起過，但這是蘭靈第一次聽托圖演奏。她在樂團多年，聽過許多名家吹奏薩克斯風，和托圖都不一樣。托圖的音樂是從未見過的流派，自成一體，別有一番滋味。那種悲傷、無奈、渴望的感情在音樂裡自然流露，完全不像托圖平時堅強、樂觀，又有些內向的硬漢形象。他仿佛是一隻受了傷，在黑暗的角落裡舔著傷口的小動物。他是那麼無助，那麼痛苦，但又是那麼地渴望外麵的陽光。 　　尤維亞還是一動不動。“看來還是不行……”丹龍失望地想著。蘭靈也瞥了一眼尤維亞，同樣有些失望。托圖什麼都沒有看，閉著眼睛繼續演奏。丹龍聽過的部分已經演奏完了，不知道托圖上次沒有吹完全部曲子，還是現在開始即興演奏了。 　　音樂慢慢變得不那麼悲傷了。好像傷口慢慢痊愈後，小動物走出了黑暗。它餓了，它開始本能地尋找食物。它遇到了同類。它們一起覓食。它們在小心地躲避猛獸。它忽然看到了什麼，它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它找到了生命的意義。它是那麼開心，卻又那麼悲痛……他的未來在慢慢消逝……最後它在慟哭。 　　托圖一邊演奏，一邊留下淚來。蘭靈和丹龍被音樂感動，也是淚流滿麵。“啊！”蘭靈一驚，看見病床上的尤維亞微微張開了眼睛。丹龍順著蘭靈的目光也看見了尤維亞半睜的眼睛。蘭靈趕快把尤維亞的枕頭墊高，讓她能半躺著看托圖演奏。 　　托圖還沉浸在音樂中什麼也不知道，閉眼繼續演奏著。尤維亞慢慢睜開眼睛，雖然還是麵無表情。但是蘭靈能感覺出，尤維亞在認真地聽。這首樂曲可以進入她的心靈。 　　托圖演奏完了，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模模糊糊地看見麵前的尤維亞好像坐起來了，似乎還是睜著眼睛。他趕忙用力去擦眼淚，越是用力擦，卻越是看不清，急得他快要把眼皮蹭掉了。 　　終於，他看見了他夢寐以求的奇跡。這一刻，全世界的陽光都照在他身上，無比的溫暖。 　　“你醒了！”托圖激動地過去和尤維亞說話。可是對方兩眼無神，茫然的對著空氣，幾乎都不眨眼。“你能聽見我的演奏，對吧？”托圖看著尤維亞。雖然還是沒有回應，他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了。 　　之後的每一天，托圖都為尤維亞吹奏樂曲。為了不影響她休息，隻有在午後和睡前演奏。他的音樂都是即興演出，每天都能吹奏出新的樂曲，靈感好像源源不絕。他感覺自己是如此幸福，雖然尤維亞隻是偶爾動動眼球，他知道她在聽，這就足夠了。 　　又一周過去了，丹龍和蘭靈一覺醒來，進入尤維亞房間的時候，發現托圖正坐在尤維亞床邊和她交談。是的，尤維亞終於開口說話了！不過，她還是麵無表情，而且更瘦了，瘦得隻剩下皮包骨。 　　尤維亞用沙啞的聲音說：“謝謝你們救我，可是我已經不想活了。這個世界上我所珍視的一切都毀了。”之後她簡單地說了她的遭遇。 　　銀狐家的管家狄特備受家主何塞信任，但是卻夥同外人屠殺了整個家族，連繈褓中的嬰兒也沒放過。全家十幾口人，連帶家族中的高級乾部，以及他們的家屬，數百人慘遭屠殺。他的父親被槍殺後，被鞭屍，被肢解。而她被狄特殘忍折磨了二十多天，每一天都生不如死，如在地獄中掙紮。 　　“如果你們憐憫我，就殺死我吧。我會感激你們。讓我活著才是殘忍的。”尤維亞麵無表情地說道。找書苑 www.zhaｏｓhｕyuan.com她的眼神空洞，仿佛還有一半的靈魂並未回到人世間，還在地獄裡掙紮。 　　“真的沒有什麼留戀的麼？至少，你不想復仇麼？”蘭靈問。 　　“一開始很想，想得要發瘋。他每折磨我一天，我就想著要讓這個叛徒受十倍的折磨。但是後來我隻想趕快死掉……不管多麼痛苦的死法，隻要能死就行。世間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包括復仇。” 　　三人黯然無語。托圖隻是靜靜地看著她，想象著是怎樣的痛苦讓她說出剛才這番話。這個魁梧的硬漢，眼淚又不自覺地留下來。 　　說了這許多話，尤維亞累得閉上了眼睛。三人離開了房間。 　　客廳裡，誰也沒有回屋，沉默地坐在沙發上。蘭靈深深嘆了一口氣，說道：“或許我不該說這話，但是……也許該讓她……” 　　“不行！一定有什麼是讓她留戀的！”托圖打斷了蘭靈，他知道她要說什麼。他害怕那句話，害怕理性，害怕自己會放棄。 　　三人又陷入了沉默。 　　“呃……我有個主意，至少可以先拖一拖時間。”丹龍說道。他提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但對麵兩人都沒有立刻贊同。 　　“她能同意？”蘭靈覺得丹龍有些異想天開。 　　“她沒得選。”丹龍答。 　　“可是……要是到了時間還不行呢？”托圖有點動心了，卻還有疑問。 　　“我們可以耍賴。”丹龍答。 　　“這也太……”托圖想反駁，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就算耍賴，也算不上什麼傷害吧。”丹龍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