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龍在小破帳篷裡住了十來天,不能隨意離開帳篷,手腳上還帶著很細的光環。他每天戰鬥前有一份烤肉。比武很帶勁兒,但每天剩下的時間無聊透頂,丹龍隻盼望蘭靈和紅豆來看他。 蘭靈的手腳沒有光環,行動也不受限製。她和紅豆很快成了朋友,隔三差五去找丹龍說話。蘭靈和丹龍給紅豆講外麵的世界,講他們經歷過的有趣的事情。紅豆極為神往,總是問個不停。 丹龍注意到,紅豆獨特的口音慢慢消失了,人類通用語說得越來越順溜。有一次,紅豆鼓起勇氣,從大祭司的帳篷把丹龍的大背包偷偷拿了出來。丹龍把裡麵的各種食物拿出來給紅豆品嘗,還把帶來的各種工具也演示給她看。 這些普通的東西為紅豆開啟了一個嶄新世界的大門。她忽閃著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丹龍給她講解。蘭靈看著她的樣子,想起了自己以前對外麵世界的向往。有的人天生就充滿了好奇,想要探索,想要經歷。 苦禪德拉什麼都知道,但是也沒有阻攔。她開始以為那個背包裡有什麼可以幫助丹龍逃跑的東西,他騙紅豆去拿是為了逃跑,後來發現猜錯了。 她檢查過蘭靈的弓,絕對是精靈的東西。那隻箭似乎更古老,連她也不知道來歷。苦禪德拉心裡有太多疑問,她不喜歡這樣。 一天,大祭司決定宴請丹龍和蘭靈。她讓耿羅茲達羅帶紅豆去練習武藝,支開了二人。大祭司的帳篷裡,三人席地而坐。丹龍手腳上的光環消失了。地上一人一盤烤肉,和平時的烤肉沒什麼不同。 “你在人類世界中到底是個什麼職位?誰派你來的?”苦禪德拉問道。她估計丹龍這樣的人應該有個什麼頭銜,而且一定還有隱藏的目的。 “呃……”丹龍在想自己是個什麼職位,“我是餐館老板。” “和國王比,誰大?” “呃……沒有國王大。” “聖騎士呢?” “我沒聽說過聖騎士。我生活的國家,沒有國王和聖騎士。” 丹龍接著介紹了一下默裡聯邦的政治結構。他其實也半懂不懂,但對苦禪德拉來說已經足夠震撼。身為部落裡最為博學的領袖,她驀然意識到人類世界的復雜和古怪已經遠遠超過她從先輩祭祀那裡繼承來的知識。 當丹龍解釋到什麼是“餐館老板”的時候,苦禪德拉更是感到難以置信。像他這樣強大的人類戰士竟然平時主要負責做飯?還是為平民做飯?但是她看丹龍怎麼也不像是在說謊,這讓她更為不安。 “話說……您能不能簡單說一下,人類到底犯下過什麼罪行?我真的很想知道。”丹龍誠懇地問道。 “你們人類原本隻占有世界的一小部分,剩下的廣闊而富饒的土地都是我們獸人的。幾千年來人類不斷侵略和屠殺獸人。我們最後隻能躲在寒沙守背後的這個貧瘠荒原。人類這樣的罪行可以饒恕嗎?” “嗯……好像是不太對。”丹龍答道。 “我們精靈呢?我聽過古代還有矮人,地精,魔人,巨人,等等好多種族呢。”蘭靈問。 “基本都被人類殺光了。我們的祖先曾經和馬琳萊克的精靈王結盟,但是依然已無力挽回。這個世界最後還是淪陷於罪惡的人類之手。”苦禪德拉說道。 “這個和我聽說的歷史不大一樣。我們精靈的歷史上說,獸人,人類等等所有種族都曾經是精靈的奴隸。精靈原本占有整個世界。後來精靈被奴隸種族背叛、屠殺。之後這些背叛者又相互爭鬥,最後是人類贏了。而且馬琳萊克從來沒有關於和獸人結盟的記載。在我們那裡的記載中,獸人已經滅絕了。”蘭靈一直很喜歡研究歷史。馬琳萊克的歷史文獻她全部讀過。 苦禪德拉本想大喊:“你胡說!”。如果是部落裡任何一個獸人敢這樣講述歷史,她一定會處死他。然而蘭靈的說法卻有一定可信之處。精靈擁有全世界這個說法當然是站在精靈的立場上的謊言。人類和獸人等種族的戰爭確實也不是那麼簡單。苦禪德拉其實也知道有些種族是被獸人,而不是人類消滅的。 最關鍵的部分就是和馬琳萊克的結盟。苦禪德拉很早就覺得有些可疑。按照先輩祭司的說法,當時派出的使者回來說精靈王答應了結盟。但是後來使者卻失蹤了,信物也沒有送達。到底還算不算結盟了呢?獸人方麵除了那個號稱找到了馬琳萊克的使者口述以外,從頭至尾也沒有任何關於結盟的憑據。 “人類的歷史怎麼說的?”苦禪德拉平復了心情,問丹龍。 “我讀書少,不太了解。人類好像把精靈獸人之類都歸入神話傳說的範疇。我遇到蘭靈以前還以為神話都是編出來的故事。” “我看過不少人類寫的歷史。他們把自己和精靈以外的種族統稱為怪物,把殺死怪物的戰士奉為英雄。不過,他們的歷史裡主要隻和獸人,還有巨人作戰,其他種族怎麼被消滅的幾乎沒有記載。他們也沒有記載過和精靈發生過大規模戰鬥,隻有零星的遭遇戰,而且人類都失敗了。”蘭靈說,“我覺得這很奇怪,因為他們很喜歡歌頌英雄。如果那許多種族是被人類消滅,他們應該會有記載。” “不管歷史怎麼被人類篡改,事實就是人類奪取了世界。其他種族要麼滅絕,要麼像我們這樣隱藏在很小的角落偷生。”苦禪德拉這樣總結道。歷史記述的疑點,似乎可以這樣被掩蓋。 “寒沙守,我們叫洪沙冰崖,是怎麼來的?自然形成的嗎?你們的祖先是怎麼躲進來的?”丹龍問。 “這是你來偵察的目的嗎?”苦禪德拉問。 “我隻是好奇而已。我說了,我真的隻是路過,不是來偵察的。”丹龍答道。 “這個寒沙守是天神為了保護受盡苦難的獸人而創造的。人類永遠別想過來!”苦禪德拉剛說完,看著麵前的丹龍,自己也覺得這話有點矛盾。 “我還有一個問題。”丹龍說,“能不能告訴我,紅豆的父母是被你們殺死的嗎?” 蘭靈埋怨地看了一眼丹龍。這個傻瓜總問些不該問的問題。 苦禪德拉看著丹龍,很久沒有說話,蘭靈預感情況不妙。 “不是。不過……也差不多。”苦禪德拉終於開口,“他的父母是為了躲避神鳥,飛得太高了,摔下來的。紅豆那時還是個嬰兒,她被一團布(熱氣球殘骸)裹著,神鳥沒有注意到她。那團布飄落在了營地附近,剛剛死了幼崽的炎雪護著她,不讓別人靠近。” “她自己知道嗎?”丹龍問,“她自己的身世。” “她隻知道,她從天上下來,被炎雪撫養,別的不知道。” 丹龍看著苦禪德拉,心裡想是否應該讓紅豆知道自己是人類;還是說不要打擾她,讓她繼續作為狼生活下去。至於什麼歷史啊,種族仇恨啊,丹龍覺得離自己很遙遠。他現在隻希望紅豆不要受到傷害,被這些他也不太懂的東西傷害。 飯後,丹龍回到小破帳篷裡睡不著。今天和苦禪德拉的談話讓他覺得分不清正義與邪惡。在他以前的世界裡,正邪很好區分。“神奇雙俠是正義的,小偷和強盜是邪惡的;警察是正義的,黑社會是邪惡的,當然有少數例外。 “可是苦禪德拉以及這個獸人部落是正義的還是邪惡的?蘭靈提到的歷史中,人類是正義的還是邪惡的?神鳥呢,它們也有正邪之分嗎?”丹龍忽然覺得一切都要看具體情況,一件事可能有正邪之分,但是一個人,一個族群,也許不能簡單的說成是正義還是邪惡。 丹龍不太了解歷史,不過他猜想古代的時候,人類和許多種族之間爭搶世界上的土地,應該和黑社會搶地盤很像。強的一方總是找理由消滅弱的一方,或者連理由都懶的找。而殘存的弱者隻要沒有被徹底消滅,就會復仇。強弱是會變化的,爭鬥也會永無休止。 丹龍突然想起了尤維亞,又聯想到獸人,他想:“如果有機會,苦禪德拉會不會率領獸人復仇呢?她會殺光人類嗎?就算隻殺一半也有數億人,這能算正義嗎?復仇就一定正義嗎?” 如果反過來呢?丹龍又開始了一個更可怕的假設:“如果今天是人類被殺得隻剩一點人,而整個世界被獸人占領。我會選擇率領人類反攻嗎?反攻到殺掉多少獸人的時候可以停止呢?” 丹龍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很愛看的英雄神話。他總是站在人類的角度,英雄的角度,去看這個世界。“也許從怪物的角度看,那些人類的英雄都是有罪的。”丹龍越想越害怕,感覺必須停下來了。 可是他的頭腦還在繼續可怕的假設。作為孤兒的丹龍從小就在想,自己的父母是否尚在人世。“如果他們已經死了,是因為什麼而死的呢?”他的頭腦竟然聯想到了紅豆的身世:“如果我的父母是被什麼人殘忍的殺死的,我應該復仇嗎?如果那個人從小對我很好呢?” 他突然想到了收養他長大的爺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怎麼會這麼瞎想?爺爺怎麼會害我的父母?他都不認識他們……的吧?”丹龍又不那麼確定了。他一向覺得這個世界美好而精彩,現在突然感到可怕。 雖然害怕,他的頭腦也停不下來了。他殺過人,雖然是為了自衛,雖然他認為對方是邪惡的。“如果對方也有小孩呢,他們應該找我復仇嗎?如果他們來殺我,我是應該受死,還是連他們也殺了呢?我不想死怎麼辦?”丹龍的頭開始有些疼了,他好想停下思考,可是奇怪的是,自己的頭腦竟然不聽自己的話。 “難道說,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什麼正義與邪惡的區分嗎?好像還是有的。”丹龍努力回到正常,“蜂七子那樣的強盜是邪惡的,欺淩弱小的黑幫是邪惡的,殘害尤維亞的狄特是邪惡的,為了奪取力量和王位而弒父的伊涅斯當然也是邪惡的。那麼,殺死或阻止這些人當然就是正義的。” 丹龍覺得好一點了。但是他仍有多疑問。“我果然還是太笨了。這些問題怎麼也想不明白,明天應該找聰明的蘭靈問問。她一定有答案。”想到這裡,丹龍疲憊的大腦終於肯休息一下了。他不知不覺睡著了。 每個人的成長都是從否定自己過去的認知開始的。“一貫正確”的人永遠無法成長。今夜的對話,不隻讓丹龍,也讓苦禪德拉刷新了自己的認知。隻不過丹龍身上沒有什麼負擔,他更容易轉變觀念,接受這個復雜的世界。而苦禪德拉肩負著獸人一族的歷史使命。改變對歷史的解釋或許會將種族引向災難。她把懷疑深深地埋在心裡,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