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卑段氏都城 令支 慕容元雍府邸 以往的時候,慕容元雍大部分時間待在城外軍營之中,再加上慕容元雍並不是一個喜歡享受的人,偌大的府邸之中,雜役仆人本來就沒有幾個,而且離開之前,還遣散了眾人,如今,隻剩下一個老仆人守著空蕩蕩的將軍府。 老仆人名叫付四,數年之前來到令支城,聽他所說,是因為家鄉鬧了瘟疫,死了很多人,自己的老伴兒也染上瘟疫,沒過多久便去世了,老人無兒無女,隻能跟著逃難的百姓四處乞討為生,最後實在是沒有辦法,才來這北地江湖中人聚集的鮮卑段氏都城討生活,畢竟江湖傳聞,鮮卑段氏富可敵國,令支城風花雪月,在這裡混口飯吃應該不難吧? 說巧不巧,老人剛到令支城,便碰上了遊歷江湖的慕容元雍,還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麵,老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麵,饑一頓飽一頓的肚子正在咕咕直叫。 慕容元雍是個土生土長的北地男兒,一身豪氣,眼見老人如此可憐,便要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與老人同食,別看老人的肚子餓的咕咕直叫,但是老人吃起飯來一直是細嚼慢咽,很有禮數,慕容元雍還以為酒菜不合老人胃口,便問了老人一句。 老人說,若是在家鄉那邊,這一桌子酒菜也就夠吃個半飽,可是人在江湖,首先要學會的就是入鄉隨俗,再說了,令支城最是風花雪月,滿大街都是江湖中人,自己可不能失了禮數,狼吞虎咽,跟個餓死鬼似的,讓人笑話。 慕容元雍沒想到這個流落江湖,乞討為生的老人居然還有這麼多禮數,著實令他刮目相看。 起初,老人以為慕容元雍是本地人,想著借此找個生計,掙點糊口的散碎銀子,詢問過後才知道,慕容元雍也是個江湖流浪之人,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無人可依,孑然一身,踽踽而行,慕容元雍同樣是聽聞鮮卑段氏富可敵國,令支城風花雪月,是北地江湖中人的心中聖地,才流浪到了此地。 老人本想攀個高枝兒,沒想到慕容元雍也是個窮光蛋,更沒想到的是慕容元雍連吃飯的銀子都沒有,窮得身無分文,有力氣喝酒吃肉卻沒銀子結賬,氣得老人當場就要開罵。 你沒銀子裝什麼大爺? 你沒銀子裝什麼豪氣? 這下好了,剛吃進肚子裡的酒肉還不得被人打的吐出來,還是說你慕容元雍看我這個老人家一身落魄,好欺負,故意給我惹事,給我找麻煩,惡心我?或者說你慕容元雍想拉我這個老人家當墊背的,吃完了霸王餐之後,自己溜之大吉? 老人氣得吹胡子瞪眼,本以為自己這雙老眼大半輩子閱人無數,總該能分辨出哪個似奸,哪個似善,沒想到被一個貌似忠良的人騙了一回,俗話說得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淹死的往往都是會水的? 老人越想越氣,為了還自己清白,就要拉著慕容元雍去見酒樓掌櫃的,好跟人家說清楚來龍去脈,這頓飯錢不該自己出,再說了,自己想出也沒有啊,兜裡比臉都乾凈,隻是慕容元雍突然說了一句挺江湖的話,有我在,沒人打得了你,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先走。 老人還以為慕容元雍在給他下套,可是直到慕容元雍喊來酒樓掌櫃,將自己唯一的一件隨身之物抵押給了酒樓,老人才確信慕容元雍並不是隨口一說。 令支城風花雪月,令支城的人也跟著江湖豪氣,酒樓掌櫃沒有難為兩人,還說隻要湊足了銀子,隨時可以來酒樓贖回自己的東西,老人沒想到慕容元雍如此豪氣,像極了說書人嘴裡的江湖豪俠,性情豪爽,為人仗義,一麵之緣而已,便可以將隨身之物換做酒肉,供老人吃喝,就像詩詞裡寫的那樣,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是個江湖豪爽之人。 慕容元雍看著發呆的老人,微微一笑,說了一句,人生得意須盡歡,千金散盡還復來。 也許慕容元雍的江湖就是如此。 也許慕容元雍的人生就是如此。 半生戎馬,流落江湖,無妻無子,孑然一身。 年紀大了,便容易發呆,想事情,老付就經常如此,尤其是慕容元雍離開之後的這幾天,偌大的府邸空蕩蕩的,總是控製不住地去想一些事情,去回憶往事,隻是今日,老付出門之後,又聽到一個江湖傳聞,是和前段時間的江湖傳聞有關係的一個,八門炮拳宗師,王知理被人活活打死。 聯想到前段時間八極崩拳宗師,郭鬆林慘死邊境,許多江湖中人猜測這兩件事情背後肯定有所關聯,難不成這兩位江湖宗師惹上了同一個仇家?被仇家找上門? 江湖切磋,大多點到為止,若是想要博個名聲,借著江湖前輩爬上高位,分勝負皆可,沒必要下此狠手,可是江湖傳聞,兩位拳法宗師死狀極慘,八門炮拳宗師更是被人分屍,最後落了個死無全屍的慘淡結局,隻不過江湖傳聞總是喜歡添油加醋,不明就裡,眾說紛紜。 老人回到府邸之後,便一個人發起了呆,別人不清楚,不明白,他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該來的總會來。 五兄弟半生逍遙,吃過苦,也享過福,最後這次出山做事,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本以為隻要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沒想到鮮卑八部沒有他們想得那麼簡單,終於,自食惡果。 老人急忙寫了兩封信,安排人送出城去,希望收到的人能夠小心行事,免得再生出亂子,隻是信送出去之後,老人又開始發呆,想起這幾年與慕容元雍相處,自己有意無意地暗示他,如今靜下心來,細細琢磨,慕容元雍好像也在有意無意暗示自己?難不成自己的身份早就已經泄露了?慕容元雍隻是和自己虛與委蛇?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不痛下殺手?除之而後快?還是說慕容元雍在忌憚什麼?或者說是他背後的段王爺在忌憚什麼? 老人搖了搖頭,突然,老人想起慕容元雍臨走之時說的那一話。 人在江湖,果真身不由己麼? 當時,老人還以為慕容元雍是因為臨行之事多愁善感,如今細細想來,慕容元雍是在暗示自己?他慕容元雍此行是身不由己,自己所作所為何嘗不是身不由己?老人想到這裡,嗬嗬一笑,自嘲一句,現在的年輕人,也不簡單嘛。 這時,九百親衛在段王爺的帶領下,已經來到了府邸門口,段王爺一聲令下,親衛四散開來,將府邸團團圍住。 前麵一排,手持強弩。 中間一排,按刀而立,是段王爺多年以來招募的江湖中人。 最後一排,數百騎兵伺機而動。 老管家上前敲門,不一會兒,老人打開府門,走了出來,看到府門外披甲持弩的王府親衛,老人終於不再疑惑,隻是老人依舊往日仆人的姿態,笑著說道。 “原來是段王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老人一身粗布衣服,滿臉滄桑,年過五十,再加上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哪裡有一絲江湖高手的風範。 段王爺單騎走出。 “真的是你。” “王爺如何知道?” “慕容元雍說與我聽的時候,我並不相信,攪亂鮮卑八部的江湖中人竟然是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人,直到今日,我看了那兩封密信之後,才不得不信。” 老人嘆氣說道。 “我以為做事天衣無縫,沒想到還是被慕容元雍察覺,是我小瞧他了。” “你不止小瞧了他,還高估了自己。” 老人並未反駁,顯然默認了段王爺的說法。 “鮮卑八部之中,就屬你段王爺心思最重,大勢之下,鮮卑段氏居然能割據一方,三十年來相安無事,全憑段王爺的手段。” 雙方對峙之下,老人看上去並無一絲一毫的緊張感,反倒是那些王府親衛,一個個緊張萬分,沒辦法,他們可是聽將軍說了,今日要去捉拿一名江湖高手,而且是頂厲害的那種高手,稍有差池,便會小命不保,早早地讓他們做好所有準備,戰刀,甲胄,強弩,箭矢,來之前都做了詳細的檢查,務必不能出現一絲差錯,否則的話,軍法從事。 老人款款而談,先是拍了段王爺一個馬屁,然後問道。 “慕容元雍是個有意思的人,這幾年與他相處,我也算是獲益良多,隻是我想知道,他何時對我起疑?” 段王爺並未隱瞞,直截了當地說。 “也許是你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吧。” “哦?第一次見麵便猜出我是誰?” 老人滿臉疑惑。 “八門炮拳宗師慘死的消息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既然知道了這個消息,還需要我說什麼?” 老人恍然大悟。 原來慕容元雍突然離開,是去了鮮卑宇文,原來五弟是被慕容元雍所殺。 老人第一次皺眉。 “能殺了五弟,慕容元雍的武功境界必然是七品以上,怪不得第一次見麵就會對我起疑。” 老人自嘲一句。 “這些年來,算是白裝了,不知道他慕容元雍背地裡是怎麼笑話我這個老頭子的。” 段王爺嗤笑一聲。 “你未免小覷了天下英雄,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 老人轉念一想。 “也對,慕容元雍天資不凡,修心有成,再加上那股子北地男兒的豪氣,真是天底下少有的英雄人物,隻是可惜,可惜啊...” 老人話裡有話,欲言又止。 “沒什麼好可惜的,人生不過甲子,想做什麼樣的人,想走什麼樣的路,還不是自己一次一次選擇的結果?怪不了旁人。” 段王爺話有所指。 老人繼續款款而談。 “天底下的人都說段王爺風花雪月,卻不知段王爺手段高明,今日,召集了所有王府親衛,是一定要拿下我?” 段王爺回答道。 “我曾與慕容元雍商議過此事,本來想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隻是你這樣的老江湖恐怕不稀罕。” 老人哈哈一笑。 這句話算是說對了,老一輩的江湖人,自從踏入江湖那一刻起,便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生死從來不是老天爺說了算,更不是別人說了算。 “我還有一個問題,臨走之前,能不能告訴我,八極崩拳宗師是誰殺的?難不成也是慕容元雍?” 段王爺搖了搖頭。 “無可奉告。” “嘴真嚴,不愧是風花雪月段王爺。” 老人繼續說道。 “既然令支城已經沒有我的落腳之地,那我便要離開了。” 段王爺單騎在前。 “你走不了。” 老人嗬嗬一笑,隻是眉頭緊皺,似乎在糾結什麼。 一邊是一飯之恩。 一邊是殺兄之仇。 不管兩人第一次相遇,慕容元雍有沒有真正懷疑過他,畢竟慕容元雍給了自己一口飯吃,而且這口飯一吃便是五年,可他慕容元雍又是殺死五弟的仇人,此仇不共戴天,必須要報,老人想即刻離去,找到慕容元雍,當麵了結恩怨,既然泄露了身份,再待在鮮卑段氏也是於事無補,無計可施,不如江湖事江湖了,找到慕容元雍,痛痛快快打一場,至於鮮卑八部的事情,讓大哥,二哥他們操心去吧。 良久之後,老人開口說道。 “段王爺與慕容元雍交情不一般,若是就此罷手,我保證不傷害王爺。” 段王爺冷哼一聲。 “我說過了,你走不了,今日,不僅僅是你我之間的恩怨,還是鮮卑八部與你們之間的恩怨,你自己不會忘了吧,五年前,鮮卑八部內亂,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無數,這一切都是拜你們所賜,如今,你竟然堂而皇之地說就此罷手?即便是我答應,鮮卑八部百姓會答應麼?那些孤魂野鬼會答應麼?所以,你,必,須,死。” 段王爺一字一字說完,聽得周圍王府親衛大為震驚,原來此人便是鮮卑八部內亂的始作俑者?當真是該千刀萬剮。 老人神色平靜,看著滿臉怒色的段王爺。 “若是慕容元雍在此,我還會有所顧忌,既然他不在,王爺又不肯放我走,那我隻好擒住王爺,讓王爺親自送我一程,可好?” 段王爺冷笑。 “重兵把守,又有強弩,你如何擒住我?” 兩人針鋒相對。 周圍王府親衛聽得清清楚楚,一個個屏氣凝神,強弩直指老人。 “王爺若是遠遠觀戰也就罷了,隻是被我近身八步之內,就由不得王爺做主了。” 老人說完,身形暴起,王府親衛眼看老人暴起傷人,紛紛扣動扳機,箭矢如流星一般射向老人,隻可惜,府邸門口隻有老人的殘影被數十支箭矢穿過,箭矢紛紛落空。 老人直奔段王爺而去,王府親衛再想持弩射擊,已然來不及,老人一手按住馬頭,淩空一躍,便要擒住段王爺,千鈞一發之際,老管家右手一甩,將平時把玩的一顆石子閃電般打向老人,老人避無可避隻能伸手硬接,結果被一股巨力擊退,一直退到府邸門口臺階之上。 原來有高手坐鎮。 那些王府親衛愣了愣神,在親衛營將軍段玉的嗬斥下,這才緩過神來,箭矢再次如雨下,直奔老人而去,老人氣機外放,全力抵擋。 箭雨不停,一輪接一輪。 老人失了先機,無奈之下,隻好換了一個方向突圍,腳下發力身形直上,落在了府邸房頂之上,府邸四周皆是王府親衛,沒有一處漏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可是老人絲毫不懼,隻要沒有同境高手阻攔,這些蝦兵蟹將是攔不住他的,至於剛剛那個高手,老人打定主意,他肯定會隨侍段王爺左右,絕不可能隻身追上來,畢竟,自己這條老命與段王爺的命比起來,還是後者更重要。 老人身法很快,閃躲騰挪間已經沖向西側包圍圈。 “段將軍,借你的硬弓一用?” 老管家轉身看向親衛營將軍,段玉。 段玉本身是六品武夫,而且年紀輕輕便掌管王府親衛營,可以說是前途無量,但是在老管家麵前,他不敢有一絲不敬之意,何況段玉本身風花雪月,知書達禮,有一絲儒將氣質。 老管家接過段將軍的硬弓,彎弓搭箭,一箭射出,破空之聲猶如炸雷一般,在眾人耳邊響起,箭矢快如閃電,在不遠處的房頂之上炸開,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露出驚訝的表情,又一箭飛出,緊接著是第三箭,三箭連發,猶如長虹貫日,不遠處的房頂之上,連續三次爆炸,身形如燕的老人墜落下來,親衛營將軍,段玉立即指揮王府親衛上前圍剿。 那些出身江湖的王府鷹犬迅速包圍上去,一氣耗盡,沒有時間更換氣機的老人被團團圍住,老人隻能赤手空拳格擋,這些王府鷹犬皆是四品以上的江湖武夫,雖然入伍從軍,脾性改了不少,但是從前在江湖上闖出來的那股子狠勁兒依然在。 三五人輪流出刀,其餘人層層圍堵,趁你病要你命,根本不給老人片刻歇息的時間,老管家將硬弓仍還給親衛營將軍段玉,隻是段玉卻發現,整個弓臂已經出現無數細碎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