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君在後前行無涯(2)(1 / 1)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6102 字 8個月前

少年一路跑回了家,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和那個獨自在院子裡練刀的少女打招呼,而是自顧自跑回了閣樓,與那個總是自顧自練刀修行的少女擦肩而過,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屋中,沒有看見身後似乎永遠都會一心一意練刀的少女竟是停下了動作看著他。   少年爬上階梯來到了閣樓內,緊合上門然後熟門熟路地來到了一處角落,他蹲下身掀開木板,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木盒子。   少年輕輕撫摸著那個木盒子,仿佛又聽到了那個美麗溫柔的女子對自己說:“從稚,以後就算不想學劍也沒關係哦,還可以學刀嘛,娘讓外公教你好不好,外公的刀法可厲害了呢。”那一年少年不過五歲,而在那一年的大雪夜裡,女子安安靜靜地離去了,從此少年沒有了娘親。   少年打開了木盒子,一陣耀目的光亮閃過,銀白色的刀鞘映入眼簾,少年又想起了那個蒼老的聲音:“從稚,拔不出那把劍又如何,我輩刀法難道就輸了?跟著外公好好學,咱們練刀照樣天下無敵。”   少年雙手捧著刀鞘,他的眼神慢慢變得堅定,似乎又變成了外公那幾位徒弟口中的練刀奇才,少年跟著外公隻用了一年就將所有刀法都學了去,後來又隻用了一年時間便學遍了伏龍山脈上每一本書籍卷宗中記載的刀法,少年極少出手,可是在幾次交手切磋中,就連許多練刀已久的同輩之人也都早已不是少年的對手。   少年提著刀慢慢起身,然後環顧了一遍這間布置簡單的閣樓木屋,少年有些懷念還有些不舍,但更多的卻是愈來愈堅定的光彩,他推開門,在黃昏日落前的最後一刻踏上了山路,遠離了那一個居住了十六年的家。   少年沒有注意到,那個十年前被父親撿回家的少女也同樣消失不見了。   少年一路穿過密林,用了一個月,出乎意料地,沒有任何人前來阻攔,甚至那位舉世無雙的父親也沒有出現,這一個月裡少年日日夜夜與孤獨相伴,還有手中那把刀,他神色疲憊地來到岸邊,然後看到了一艘小舟,還有安安靜靜坐在小舟裡的少女,那個即便少年早把她當作家人、可是卻一直以來都在家中以仆役自居的少女。   這一日,少年和少女離開了家,離開了這座與世隔絕的林山島,甚至遠遠地離開了玄坎海域,他們跋山涉水,走了千萬裡。   六年後,徐從稚站在點星島皇城廢墟中的攬月橋上,雙手持刀,在離開了那座島嶼之後,第一次拔出了銀色刀鞘裡的短刀,徐從稚左手五指輕輕拂過短刀刀柄,有些懷念,有些感傷。   齊境山看著徐從稚拔刀出鞘的那番氣象,搖搖頭冷笑道:“你輸了。”徐從稚沒有搭話,隻是借著這番對峙喘息修養,齊境山倒提長槍一步步走來,語氣冰冷:“接下來,你必死無疑了。”   徐從稚晃了晃腦袋,突然笑了起來:“你說了可不算。”   話音落下,電閃雷鳴,溪水再次倒懸而起,雲層低垂,接天連地。   樓船甲板上,顧枝走到顧生身邊,拍了拍他自徐從稚和齊境山交手以來便一直放在刀柄上的手,笑道:“怎麼,還真覺得這種高手對決是你能輕易參與的?”   顧生搖搖頭,回道:“不,我看的出來,這兩個人的實力遠在我之上,我還沒那麼不自量力。”顧枝上下打量了顧生幾眼,神色中帶著幾分欣慰和感慨,顧枝一隻手端著茶杯,一隻手指向攬月橋,問道:“你覺得最終會是誰輸誰贏?”   顧生沉默地觀望著,許久之後才回道:“我看不出來。”顧枝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是不是覺得很奇怪,這些高手對決落在普通百姓眼中自然是電光火石,神仙氣象,可是像我們習武之人卻要看的更多一些,比如那一招一式其實並不出奇,似乎每一個練刀練槍之人都早已爛熟於胸了,可是為什麼在武道高手的對決中就好像能瞧出些不同的氣象來呢?”   顧生皺著眉,認真地思索起來,顧枝拍了拍顧生的肩膀,笑道:“自己好好琢磨吧,至於最終會是誰輸誰贏,”顧枝的語氣慢慢冷了下來,低聲道:“我也不知道。”   顧枝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溪水波瀾壯闊,樓船搖搖晃晃,顧枝一動不動。   在那座並不算如何寬廣的攬月橋上,那兩位當世絕頂的高手早已不知交手了多少次,那一幕幕風起雲湧落在溪水兩岸看熱鬧的普通百姓眼中隻不過是猶如畫卷一般,除了嘖嘖稱奇和驚嘆不已便說不出什麼門道來了,而那些在江湖之中修行的武道眾人則神態各異,有對這絕頂武道氣象的向往也有對自身修為不堪的落寞。   可是旁人究竟如何看如何說卻與那兩人沒有絲毫關係,他們隻是棋逢對手,盡情揮灑著積攢已久的那一身蠻橫真氣和武學造詣,雖然齊境山在看過了徐從稚出刀的氣象之後便已然勝券在握的姿態,可是即便是他也難以否認,徐從稚這個對手極為難纏棘手。   徐從稚左手持刀沒有絲毫的凝滯與不適,而似乎那把在銀色刀鞘中溫養數年的短刀也已然與他自身融為了一體,那一股暗藏在刀鋒之間的銳氣和磅礴的氣量,簡直嘆為觀止,誰能想得到一個年紀輕輕之人能夠養出這樣一把鋒芒畢露的刀呢?   徐從稚雙手持刀的姿勢仿佛渾然天成一般,他左手翻轉手腕倒提短刀,右手已然是抵住刀柄的姿態,雙臂攜帶風勢卷動刀鋒,化作兩道平地而起的龍卷,從齊境山的兩側席卷而去,攔腰而斬。   齊境山始終維持著與徐從稚之間的那一段距離,不論如何出槍都絕不容許這一段距離被絲毫地跨越,這對於用槍之人來說至關重要,因為那方寸之間的差距便極有可能被一位用刀用劍的高手近身,命懸一線。   齊境山往後一踩,身形猛然一震,手中長槍更是彎曲了一個古怪弧度,槍尖在紅色長纓的纏繞下狠狠砸在了橋麵青石上,一道肉眼難見的狹長縫隙迅速蔓延開去,隱藏在橋麵之下,但實際上這一槍的氣象卻並不是這麼簡單。   隻見橋麵之下的溪水突然之間仿佛被什麼東西攔腰斬斷了,那躲藏在橋麵陰影中的溪水驟然翻開,露出了沉積不知多少年歲的溪底淤泥,而那轟隆隆翻開倒懸而起的溪水則化作了兩道扇形花瓣,從半空之中緩緩合攏,於是那兩道鋒利龍卷就猶如烈火遇上了河水,驟然失去了所有的聲勢,煙塵四起。   在那煙塵之中,徐從稚眼神沒有絲毫的動搖和猶豫,他猛地踏地前沖而去,左手持刀橫在身前,右手五指扣住刀柄,直直地刺向了仍舊壓低著身形的齊境山,一往無前。   齊境山的衣袖再次鼓蕩,竟在那毫厘之間直起身然後單手握住長槍尾端遞了出去,一抖一甩避開了長刀的刀劍,砸在了短刀的刀麵上,衣袖間的氣息猛然倒卷而去,紅纓飛舞,長槍槍尖吞吐一股磅礴巨力將徐從稚狠狠撞開,落在了十步之外的地麵上。   與此同時,齊境山沒做絲毫等待,他雙手握住長槍,輕喝一聲,兩道粗壯白霧從他的臉上升騰而起,宛如兩道蜿蜒身軀的蛟龍,他的雙眼閃過亮光,身形拔地而起,長槍橫掃而下,單膝跪在地上卸去那一股重力侵襲的徐從稚避無可避。   但是短刀比徐從稚的身形更快動了起來,徐從稚右手一掃將那長刀刀柄抵在了左手手腕之下,而左手握著的短刀則再次上揚以刀麵抵擋來自空中的巨大力量。   又是轟然巨響,徐從稚再次被撞開,落在橋頭臺階上,狼狽地仰麵倒地,大口喘息。不遠處,接連調動體內真氣的齊境山隻是一呼一吸就再次前沖而來,誓要將這硬扛了數次重擊的少年給徹徹底底地砸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徐從稚翻身躍起,在半空中以衣袖抹去了嘴角的血跡,然後翩翩然下墜而去,一點一點聲勢慢慢疊加,直到身形落在前沖而至的長槍槍尖之上時才再次卷動身形,雙手之間的兩把刀各自翻飛舞動,真氣四溢之間像是一個巨大的磨盤一般滾動砸落,密密麻麻的金鐵交擊之聲刺耳響起。   齊境山微微皺眉,槍尖一挑,身形一閃已然向後掠去退開了不短的距離。齊境山在那先前幾次不管不顧的傾灑真氣之後其實並非完全不受影響,但他本以為少年應該比自己傷的更重才是,可沒想到手持雙刀的少年卻似乎積攢起了更多的真氣,一次又一次地在剎那之間恢復那看似最後一擊的餘力,然後便是讓人不得不避的反擊之勢。   齊境山從未遇到過如此棘手的對手,其實真正的高手對決並不會像今日的對決這樣,至少不應該在維持了一個時辰之後還是勝負難分的模樣,所謂的高手對於自身真氣和武道深淺早已清晰無比,於是在交手之前兩人之間其實便已知道了接下來每一步可能的情況,應該在哪一步不遺餘力也都不言自明,說到底,高手之所以給人神仙氣象的感受,便是因為那一次次聲勢浩大的真氣碰撞便足以決出勝負了。   可是徐從稚就像是一個剛剛修煉武道刀法的稚童一樣,毫無顧忌地施展著在所謂高手眼中再難登大雅之堂的微末招式,一次又一次借此積攢真氣,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從地上爬起,不肯後退一步。可偏偏在這些最根本的武道招式切磋中,齊境山極難找到肆意揮灑真氣的間隙,隻能一次次被徐從稚扯入招式交錯的局麵中,所以才會被一直拖延至此。   齊境山重重呼出一口氣,氣勢再次攀升,這一次他終於不再收斂任何真氣了,既然對方想要一直和自己纏鬥下去尋求那幾乎不可能存在的破綻,那麼自己如何也不應該落入對手的戰局裡,一切的勝負都該握在自己手中才好。   因為親眼看見徐從稚的武道氣象和心境外顯尚未圓滿大成,所以早已知道自己一定會贏,可是齊境山卻沒有絲毫的懈怠和猶豫,因為不將那個一次次被打倒又站起來的家夥徹底打得動彈不得,那麼這場勝負便說不上結束。甚至再如此下去,真有可能被眼前這個總能一次次重整旗鼓的家夥給生生將真氣耗盡了,齊境山絕不允許出現此等情況。   徐從稚長身而立,他看著齊境山慢慢攀升至頂峰的氣勢,卻突然將臉上的疲憊之色一掃而空,露出了淺談卻發自肺腑的笑容,那股傾軋而來的真氣氣勢何其的熟悉啊。   隻是那時候的自己不過一個躲在小屋閣樓之中的孩子,而現在,自己走了千萬裡路,看過了山水,也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那麼如今再次站在那個人麵前,自己又有何可懼的呢?世間一切事,總要先問過手中的刀才對。   勝負如何,誰說了都不算。   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有一股煙沙自遙遠的城外而來,慢慢地人們似乎看見了在那之中有一副巍峨龐大的身軀,貼附著地麵蜿蜒而至,慢慢地,那身軀愈來愈大,煙沙逐漸遮蔽了天地,就連天上的日光都黯淡了幾分,而那條躲在煙沙之中的巨蟒驟然拔地而起,化作了雲層之間的巨龍,一聲長吟。   齊境山雙手持槍,槍尖直指徐從稚,那巨龍自煙沙雲層之後探出巨大頭顱,長須舞動,直奔徐從稚而去。   在天地之間,少年的身影顯得那麼渺小不堪。   可是在這一刻少年的笑意卻更加濃鬱,他的眼神異常明亮,他突然放聲大笑,仿佛再一次站在了那座綿延山脈的巨石之上眺望遠方,蟄伏沉眠的巨龍就在腳下。   這一次,盤踞的巨龍在頭頂,可是少年要斬龍。   徐從稚雙腳踏在青石板上高高躍起,雙手倒持長刀和短刀,身形直入雲層之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一聲長嘯,刀鋒落下,龍首之上的那一塊晶瑩逆鱗,流光溢彩,然後砰然碎裂。   天地之間也仿佛有什麼東西被打碎了,厚重雲層被數不清的裂縫撕扯開,日光斑駁地在其中穿行,有風起,煙塵滾滾,轟然向著四周擴散開去,驚呼聲、傾倒聲、喊聲、哭聲……嘈雜無比的溪水兩岸,視線模糊。   以人力撼動天地如何?蚍蜉而已。   登天斬龍又如何?螻蟻而已。   溪水翻湧掀起漣漪鼓蕩,搖搖晃晃的樓船之上,顧枝不知何時站在了扶音身邊扶著少女的柔弱身軀,他瞇著眼看向不遠處一片混沌的攬月橋,輕聲道:“他沒有輸。”   顧枝翻遍了醉春樓所有有關徐從稚和齊境山在江湖之上的出手記錄,無論怎麼看,顧枝也難以在那之中找到徐從稚獲勝的分毫機會。   可是,汪洋無際,長空無垠。人力又何必非有窮盡之時?   所以徐從稚沒有贏,但他同樣,也不會輸。   少年遠離那座足以讓他安穩一生的海島山脈,隻是拿著那把刀走了千萬裡的山海,於是從今往後的一切都要問過手中的刀才有應該的道理,既然刀沒有斷,既然刀已出鞘,那麼誰的道理能夠告訴自己必敗無疑呢?   煙塵散去,攬月橋上欄桿碎成粉末煙消雲散,齊境山和徐從稚分立橋頭,齊境山臉色陰沉,眼中視線終於有了徹底的殺意。   而少年依舊笑著,熱烈燦爛,即便臉色蒼白衣衫襤褸,少年高聲喊道:“這山我也劈開了去,誰來定我輸贏?”   少年從未如此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