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春寒料峭故人來(3)(1 / 1)

地藏太平刀 星舟子曰 7388 字 8個月前

玉乾海域因著那座天下聞名的光明島而占據著萬裡汪洋的居中高位,無數的人跨越千山萬水隻為了能夠在這片海域探尋一點難得機遇,畢竟八大海域之中也還有著瀚兌海域這般海盜橫行之地,哪來真正的安穩太平。   大海寬廣無際,無悲無喜,可在這之上,在那之間,還有著無數的生息,來來往往,千奇百怪。   如此煙火升騰而起,喚作人間。   方寸島落在玉乾海域的邊界處,毗鄰聖坤海域,占地極小,地處偏遠,再加上並無什麼獨特礦藏或是出色物件,於是名聲不顯,甚至並未列入一百零八島嶼之列,其上各番勢力割據,即便是在千變萬化的汪洋之上也是獨樹一幟的混亂不堪。   方寸島雖是地處玉乾海域,可光明島似乎也不願觸碰這個魚龍混雜之地,這麼多年來並未有什麼明確的舉措肅清島上的亂局。傳聞島嶼上隱居著不少江湖上無路可逃的大魔頭,而且聖坤海域的一些個島嶼也暗中和方寸島做著交易,扶持割據為王的勢力,借此作為一處輾轉過渡的無理手,什麼見不得人的醃臢鬼魅便都扔在了這座島上,使得方寸島愈加混亂黑暗。   方寸島上也是住著不少人,有些是遭遇了重大變故無路可去的逃亡之人,有些是神神秘秘的武林高人,更多的還是為非作歹無所顧忌的江湖浪子,四散而居,暗地裡波濤洶湧,在這座島嶼之上若是一個不小心,便要在突如其來的變故中丟了性命。   方寸島東南麵有一處不大不小的港口,零零散散停著幾艘破敗漁船,時不時地也會駛來幾座木船,或是載著些貨物,或是來了一些不開眼的人跑到這過提心吊膽的日子,莫不是想著富貴險中求?可是在這無所拘束之地,哪來的所謂富貴,能夠安穩活著就殊為不易了。   港口不遠處有一座山脈,綿延千裡,其中居高的那座山頭下有一處被硬生生鑿開來的巨大洞穴,洞穴外搭建著高低錯落的木架子,從山上俯瞰下去,渺小的人影來往穿梭其中,走近了些,無不是在這初秋時節仍赤著膀子的精壯漢子,或是肩扛巨石或是推著堆滿沙石的推車,汗流浹背。   太陽的光線灑落,即便已是入了秋,可是正午的烈日仍舊毒辣,照在人的身上猶如烈火炙烤,一個瘦弱矮小的身影挑著一擔子石頭走出洞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一旁的巨石堆,將那擔子裡的石頭全部傾倒,這才緩緩直起腰喘了口氣,他伸出破舊的布衣袖子擦了擦額頭,灰塵覆蓋下的稚嫩臉龐神色堅毅。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便又挑起擔子走到洞穴中去,身影漸漸沒入黑暗,也不知這瘦小的身影是哪來的氣力,一次次挑起那些成年漢子也不一定能夠撐得住的石頭。他不知疲倦地勞作著,直到太陽緩緩西斜,一日的搬運工作終於得以停歇,他胡亂擦了把臉,著急忙慌地跑到工頭身前。   工頭板著臉,對於這個每一天準時準點來自己這裡討工錢的孩子沒什麼好感,其他的勞工無不畏懼自己魁梧的身板和手上的那根鞭子,唯獨這孩子毫不畏懼,說好了多少工錢就是多少工錢,半點也不能少,否則別看這孩子瘦弱,發起狠來誰都怕,上一個膽敢拖欠他工錢想要中飽私囊的工頭竟被這孩子硬生生咬掉了一根手指,沒人能夠攔得住。   孩子仰起頭,神色冷漠地看著工頭,工頭陰沉著臉將幾顆銅錢放在孩子掌心,孩子點點頭,滿意地轉身離去,工頭站在原地,神色一點點冷了下來,眼神中閃過可怕的陰影。   這座被當地人稱為雲神山的山頭,幾百年來無人造訪,可就在數十年前不知從哪來的一位尋龍望穴的高人,竟一眼斷定其中藏有不大不小的一處玉石礦脈,這一下就惹來了好幾股勢力的拚搶,即便是如今礦脈早就已被開采個七七八八了,可掌管這座雲神山礦穴的勢力仍舊三五天便要變一變,唯獨這些從附近村寨而來的勞工不曾如何更替,拿錢辦事罷了。   孩子走出山下礦脈,一路來到一條小溪邊,仔細看了周圍一圈才放心地蹲下身,捧起清水打濕沾滿灰塵石屑的臉,拍一拍布衣,皺著眉發現又多了幾處破損的地方,孩子有些氣惱,似乎衣服破了是什麼難以原諒的事情,他蹲在原地糾結了好一陣才站起身,掂量了一下藏在胸口處的錢囊,麵色好轉一些,長長呼出一口氣,孩子轉身腳步輕盈地跑回了家。   雲庚村外走來了三道陌生的人影,還有一位村裡人並不陌生的長衫中年男人,知曉其身份的人都好奇打量著跟在中年男人身後的三位少年少女,不出所料的話,這個村裡人喊作李瘸子的男人又招攬來了幾個冤大頭。   李瘸子拖著瘸了的右腿走在前頭,嘿嘿笑著領路,一邊還絮絮叨叨說著:“各位貴客放心,這雲庚村向來是出了名的安穩,住在這裡麵的人都是清清白白,絕不會給各位帶來什麼麻煩,貴客們隻管安心住下就是了,曹老先生安排的事情,咱可不敢不上心啊。”   走在李瘸子身後的青衣少年笑著點點頭,說道:“那就多謝李大哥了。”李瘸子眉開眼笑,仔細打量著少年,雖然看起來沒什麼精美配飾,可是腰間掛著的小巧酒葫蘆看起來卻是深藏不露。   其實並不是因為那酒壺有多惹人注意,而是這三個少年少女確實氣質不俗,一眼便能夠讓人覺著是什麼身份高雅的貴人,再加上是那位光明島神醫引薦的人物,肯定非富即貴,李瘸子打定了主意得好好宰上一筆。   一路走著,李瘸子帶著三人繞進了一條小巷子裡,兩側佇立著低矮的黃泥土墻,幾戶門扉上都貼著早就破敗不堪的春聯門神,隻有一戶人家的門上還洗刷得乾乾凈凈,大紅色的春聯和福字也未曾遭了雨打風吹的摧殘,這時李瘸子也停下了腳步,站在那戶人家的門前。   青衣少年問道:“就是這一戶?”李瘸子咳嗽了一聲伸出手指指向了對門的另一戶院子,三人順著視線望去,隻見一處破敗木門搖搖欲墜的院子映入眼簾。   李瘸子上前幾步扶起即將掉落在地的門板,一本正經地介紹道:“各位貴客,這一出院子可大有來頭啊。”說著,李瘸子看了幾眼三人的臉色,見沒有因著這出院子破敗而露出嫌惡神色,李瘸子心下稍定,接著說道:“按著曹老先生還有各位貴客的意思,這處院子實在合適不過了,諸位別看這裡年久失修有些破損,其實啊,是因為雲庚村的百姓們都對曾住在這院子裡的那位大人頗為敬重,於是這麼多年了這院子還是沒有新的主人。”   青衣少年好奇地“哦”了一聲,問道:“大人物?”   李瘸子笑著回道:“那位大人的身份可是高深莫測的很,傳聞他曾是光明島上的武林盟主,修為實力足以高踞天坤榜之上,隻是極少出手於是名聲不顯,後來退位讓賢便來了這偏遠之地隱居,為人溫文爾雅,村子裡誰家出了事情他都是熱心出手,幾十年前有一夥盤踞在村外的土匪也都是由他出手解決,才有了雲庚村後來的太平安寧。”   說到這裡,李瘸子嘆了口氣,看起來應當是真的在追憶著那位大人,他說道:“隻是可惜,後來那位大人聽說了奇星島的魔君之亂後便收拾行囊趕了過去,誓要為了百姓安康誅除妖魔,一去不返。”   聽完了故事,青衣少年露出淺淺笑意,點點頭,李瘸子收斂情緒,又扯著那低微的笑臉,說道:“各位貴客,別看此處有些破敗,但收拾收拾也算是村子裡鼎鼎有名的風水寶地啊,再加上此處足夠安靜,諸位貴客若是真的不想受人叨擾,此處再合適不過了。”   青衣少年環顧四周,站在他身後的年輕女子也打量了幾眼四周的巷落,青衣少年說道:“先進去看看吧。”李瘸子“哎”了一聲,推開木門帶著三人走進院子裡去。   院子不大,一座空無一物的亭子立在院子中間,院子左側堆放著早就乾枯碎裂的木柴,右側則是一口深不見底的水井,擱置在其上的木桶也已破裂開來。   青衣少年走到亭子後的閣樓,居中的正堂有兩層樓,正門屋簷下懸掛“天下迎春”的匾額,落滿灰塵,少年抬腳走進閣樓,抬眼看了看,輕輕點頭,然後又走到閣樓外的一處偏房,打量了幾眼,少年又去看了看閣樓另一側的灶房,李瘸子便站在院子裡安安靜靜等著,眼珠子不停轉悠,等待著這位領頭的少年發話。   青衣少年查看完了幾間屋子,拍了拍手走到年輕女子身邊,低聲問了幾句,女子點點頭,青衣少年露出笑臉,雙手負後走到李瘸子身前,李瘸子嘿嘿笑著問道:“如何?”青衣少年點點頭,說道:“就這兒了吧。”   李瘸子眼睛一亮,內心狂喜,沒想到這一處宅子居然真的能夠賣出去,這幾年一直扔在這裡無人問津可快把李瘸子給愁壞了,當初以為憑借那位大人的聲名能夠盡快高價賣出才入手,卻沒想到這麼多年了沒一個看的上眼的江湖人來此。李瘸子隻能是一直攥在手裡,好不容易見到了這幾位,才升起了將此處宅子賣出去的想法,沒想到還真的成了。   青衣少年自然不知道李瘸子作何想,不過即便知道了也無妨,因為少年確實對於此處頗為滿意,想到這裡,少年轉頭看向了院門附近的一處花圃,在那裡有一株胡亂生長的桃樹探出枝丫,在這初秋時節依舊綴著幾朵小小花蕊,惹人憐惜。   李瘸子搓著手,小心翼翼說道:“那,這個價錢?”青衣少年笑著回道:“您說了算。”   李瘸子張開嘴,想了想終究沒敢獅子大開口,不知是因為神醫曹老先生的麵子,還是因為那個始終一言不發站在亭子裡的少年手裡的刀。   李瘸子輕輕地說出了一個價錢,青衣點點頭伸出手,站在亭子裡的少年無奈地搖搖頭,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錢袋子拋給青衣少年。   李瘸子瞥了眼持刀少年驟然冷下來的臉色,咽了咽口水,連忙補救一二,將價錢又往下壓了壓,青衣少年渾不在意,清點了錢囊裡的錢便遞給李瘸子,李瘸子又看了一眼,接住錢囊的手微微顫抖,說道:“那個,其實價錢還可以再低一點的。”   青衣少年搖搖頭,笑著說道:“無妨,這樣就好,餘下的就當算是謝過您了。”   李瘸子連聲說著“不敢不敢”,然後便主動說去村子外將諸位貴客的行囊親自送來,青衣少年沒有反對,李瘸子攥緊錢囊,走出了院子。   直到走出了小巷,李瘸子才敢打開錢囊清點,掂量了幾下錢袋子的重量,李瘸子泛起了嘀咕:“這幾個家夥到底是財大氣粗還是初入江湖傻了吧唧的,就這破院子值得了這麼多錢?”李瘸子將錢袋子收進懷裡,搖搖頭走遠去。   院子裡,青衣少年走到亭子裡拍了拍落滿灰塵的欄桿,輕輕一踩就坐在了上麵,持刀少年麵色陰沉,青衣少年笑著說道:“哎呀,不要這麼小氣嘛,再說了,是你死皮賴臉要跟著我們來的,總不能吃白飯啥也不乾吧。”   持刀少年語氣不善:“顧枝,你小子就是故意的,這破院子值得上那麼多錢?”青衣少年正是遠渡重洋而來的顧枝,他雙手枕在腦後,嘖嘖道:“我覺得這院子挺好的啊,這價錢也不貴嘛。”持刀少年便是跟隨顧枝登船上岸的徐從稚,他抬起刀鞘砸在顧枝肩頭,罵道:“那是,花的不是你的錢你當然不心疼了。”   顧枝躲開了刀鞘,仔細走過了幾處屋子的扶音也來到亭子裡,她走到顧枝身後拍了拍他的肩頭,一本正經道:“這院子啥東西都沒有啊,接下來要花的錢才多呢。”   顧枝張嘴就喊:“徐從稚,拿錢!”還未說完,扶音抬手重重拍在了顧枝頭上,顧枝吃痛“哎喲”一聲,扶音說道:“所以啊,別以為離開奇星島就能好吃懶做,好好想想怎麼賺錢吧。”   顧枝撓撓頭,撅起嘴小聲說道:“咱還是攢下來不少積蓄的好嗎?”扶音露出笑臉,輕聲道:“哦?”顧枝身子一僵,扶音捏住少年的肩膀,問道:“不少錢啊?我怎麼沒見到呢?”   顧枝咬緊牙關,向徐從稚投去求助的視線,徐從稚麵無表情地扭過頭,顧枝一臉慷慨赴死的模樣,扶音狠狠掐著顧枝的耳朵,又是一番吵吵鬧鬧。   巷子口,在溪邊洗漱乾凈的孩子從一個漢子手裡接過鋤頭,數了幾顆銅板交給漢子便扛著鋤頭走回家去,來到家門口,孩子皺起眉轉身看了一眼,對門的那座破落院子裡居然來了三個陌生人。   孩子隻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在方寸島上好奇心是最為害人的致命毒藥,孩子抬起手敲了敲門,鬆緩些習慣了冷漠疏淡的臉色,露出一個燦爛笑容,喊道:“娘,我回來了。”   說著,孩子推開了門,木門輕輕拉開,露出了不大不小的縫隙,對門院子裡的顧枝突然抬起頭,扶音的手還落在他的頭頂,顧枝的視線望去,縫隙的片刻風景裡,有一個姿態溫婉的女子坐在屋簷下,放下手中采摘的豆角,抬起頭,笑意溫柔。   屋簷下,風鈴輕輕搖晃,一聲脆響。   木門緩緩合上,顧枝收回視線,伸出一隻手捂住了腦袋,連同扶音的手掌都握在了掌心,顧枝皺著眉,神色痛苦,察覺到異樣的扶音蹲下身,伸出另一隻手放在顧枝的手腕上,輕聲問道:“怎麼了?”   顧枝晃了晃腦袋,握了握扶音的手掌便鬆開手,笑著說道:“沒事,就是突然有些頭疼。”   說完,顧枝站起身,說道:“我去收拾一下屋子。”他轉身走進閣樓,扶音站在原地,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了對門的那座緊閉木門。   太陽西下,最後的一道光影落在木門上的那個福字,一點一點,光芒褪去。   行李很快送了過來,顧枝和徐從稚帶著那幾位曹老先生派來的下屬仔細清理了閣樓裡的幾間屋子和閣樓外的偏房,總算是趕在夜深之前收拾出來一個可以落腳歇息的地方。   待李瘸子和那些屬下離去,顧枝站在亭子裡,撐著腰滿意地點點頭,對著一旁的徐從稚說道:“這地方還不錯嘛。”徐從稚也點了點頭,指著閣樓的偏房說道:“我就睡這吧。”   顧枝嘿嘿一笑,拍了拍徐從稚的肩膀,說道:“嗯,算你有眼力見,那我就睡閣樓裡了。”徐從稚冷笑一聲,說道:“你啊,睡亭子裡吧。”   說完,徐從稚肩頭一抖,自顧自走進偏房收拾行李,顧枝聳聳肩自然不會理會,他跑到閣樓二層,看著正在屋子裡收拾東西的扶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那麼倚在門上靜靜地看了好一陣,才開口說道:“行了,別收拾了,這都夜深了,先睡吧,其他的明日再說。”   扶音點燃一盞燭火放在屋中的桌子上,仰起頭環顧了一圈屋子,顧枝笑著問道:“怎麼樣,滿意嗎?”扶音也笑了起來,點點頭說道:“滿意。”   扶音看向了顧枝,問道:“你為什麼選這處院子?”   顧枝擺了擺手,說道:“這裡安靜唄,而且你不是說這裡的亭子適合讀書嘛。”   扶音笑了笑,走到門邊,伸出手將顧枝推了出去,說道:“行吧,我要睡了,再見。”   說完,扶音毫不留情地關上了門,顧枝伸出手欲言又止,而後嘆了口氣走到了隔壁屋子,推開門,卻見床鋪和桌子已然收拾妥當,顧枝知道應當都是扶音做的,少年摸了摸腰間的朱紅酒葫蘆,笑著轉身走下閣樓。   顧枝來到院子裡,徐從稚的屋子裡還亮著燭火,顧枝自顧自走到亭子裡,斜倚著廊柱取下腰間酒壺,放在掌心輕輕摩挲,院門緊緊關著,顧枝卻目不轉睛地看著,似乎想要透過木門看到另一處院子的深處去,顧枝說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那一眼卻好似一根細細的線,墜在身前,摸不到也揮散不去,讓人頭疼,更讓人難舍。   顧枝抬起酒壺,喝了一口,晃了晃腦袋決定不再多想,他昂起頭看著夜空裡皎潔明月,心裡想著以後的日子,應當不錯吧?   顧枝抬起酒壺對著明月,輕輕說些什麼。   院子裡那株桃樹在夜風中搖曳,最後的一朵花輕輕落下。   一夜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