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之上,好似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一道道劃破飛濺海浪的箭矢呼嘯著來回穿梭,血液流淌而下,浸染著高大船隻身下的海水也翻湧著血腥的氣息,然而此時已然無人去在意身下的潮起潮落,數不清的船隻匯聚而來,箭矢之後還有鉤索一往無前,嘴裡叼著彎刀的將士雙手牢牢抓住鉤索,往著敵方的船隻奮不顧身的沖去。 “攔住他們!”明顯落入下風的艦隊中已經有許多船隻上掛滿了鉤索,此時箭矢耗盡的他們也不再去拾取敵方的箭矢化為己用,而是揮舞著砍刀劈砍著鐵製的鉤索,無論如何也不能夠讓敵人攀附上來,否則本就勢弱的他們還未等到援軍就要陷入一場屠殺之中。 在戰局不遠處,一艘異常高大的樓船上,綠色旌旗之下的鐵甲中年將軍麵色凝重,並未因為此時戰況正占據上風而欣喜,他皺著眉見,沉聲問道:“之前派出去的那些斥候還沒回來嗎?”拱手站在將軍身旁的一個多讀書人打扮的軍師搖搖頭回道:“還未。” 身為六島聯軍海上軍隊掌舵人的大將軍冷哼一聲,眼底閃爍著狠厲的兇芒,他低沉說道:“這次回去我定要砍那些老東西幾顆腦袋,我帶著人在前麵打打殺殺,他們還在背後搞那些上不得臺麵的手段,現在呢?逼得那群喪家之犬什麼人都敢往軍隊中招,白白害死了我這麼多弟兄。” 軍師聞言也輕輕嘆息一聲,六島聯軍在實力上自然是無可匹敵,可是那幾個始終不願歸順的島嶼居然在腹背受敵之下將那些海上拚殺討生活的海盜和江湖中人都招攬進了軍隊裡,顯然是背水一戰不管不顧了。六島聯軍的力量其實根本無需將戰局拖延如此之久,可是那臨時組建起的六島會議卻非要在戰局之外搞一些小手段,攪亂得那些本就自顧不暇的島嶼政局混亂,這才破釜沉舟來了這一招無理手。 任由江湖人和海盜身居軍隊,即便那幾座島嶼能夠擋下這幾次攻勢,可是自身卻也已經千瘡百孔,這些亡命之徒可不會忠心耿耿,此時尚有在戰局中撈取利益的餘地在,可若是拖到了彈盡糧絕之時在,這群魚龍混雜之徒跑起來隻會更快。但至少在此時,為了六島聯軍背後的金山銀山,這些江湖人還是給海上的紛亂戰局又添了一把火,已經不是任何一方能夠掌控得住的了。 大將軍和軍師所在的主艦船隻之後還有一些完好無損的戰艦蓄勢以待,盡皆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將士,大將軍打定了主意,定要在此次畢其功於一役,將那些狗屁海盜都殺個乾凈。大將軍站在船頭眺望遠處,卻不是那其實已經不再有什麼變數的戰局,而是更遠處,他在等待。 突然間,在那天際處有一艘若隱若現的船隻顯出身形,大將軍瞳孔一縮,舉起了手,身後很快有侍衛手中捧著一個長條物件走上前來,遞給了大將軍。大將軍拿起這光明島鑄造的所謂“望遠鏡”貼在了眼前,瞇著眼看了一陣,軍師輕聲問了一句:“將軍,如何?可要出兵?”大將軍放下望遠鏡,皺著眉頭喃喃道:“奇怪,怎麼隻有幾個人?” 遠處,站在船頭的一個白衣少年也皺起了眉頭,咕噥道:“怎麼在打戰?”身後,腰間懸掛劍鞘的公子哥走上前也看向了遠處,摸著下巴說道:“以前也沒聽說宣艮海域有什麼沖突啊,怎麼看起來好像是不死不休的大戰?”正在擦拭長刀的另一個年輕人收刀入鞘,縱身一躍站在了船頭欄桿上,躍躍欲試道:“要不咱去練練手?” 劍客公子哥聞言一巴掌就將帶刀年輕人差點扇到了海裡去,劍客沒好氣道:“你閑的慌?再說了,你就這麼沖進去亂砍一番?誰是敵誰是友?濫殺無辜是吧,信不信我先把你砍了。”帶刀年輕人自然不可能一頭紮進水裡去,他穩住身形撇嘴道:“不就說說。” 沒管這兩個家夥的胡鬧,白衣少年轉身看著猶豫走來的船夫,出聲問道:“老先生,這是什麼情況?”雙鬢花白的老船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搓著手說道:“這位少俠,不是我故意坑害你們,實在也是沒想到這裡會有大戰,可此處已經是去往出雲島最近的路了,若是沒法子的話就隻能繞路了。” 白衣少年想了想,問道:“若是繞路的話,要多久才能到出雲島?”老船夫伸出手指,比劃一下,回道:“還需五日。”白衣少年沉吟片刻,若是能夠沿著現在的方向一直前行,想要抵達出雲島不出兩日,可若是繞路還要白白耗費那麼多時間。 白衣少年回頭看了一眼遠處,視線穿過紛亂戰局,遙遙看向那座孤獨矗立在汪洋版圖最北方的出雲島,他呼出一口氣,對著老船夫拱拱手說道:“那就麻煩老先生沿著原先的路線繼續前行吧。”老船夫愣了愣,隨即麵露難色道:“少俠,這……”老船夫說著,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戰局,欲言又止。白衣少年直起身子,手掌握住腰間的刀柄,輕聲道:“無妨。” 老船夫瞥了一眼船頭甲板上與白衣少年同行的其餘幾人,想了想咬咬牙還是點點頭,轉身便走向了船艙去,應該是與船員商量去了。白衣少年一隻手握著刀柄,另一隻手負在身後,指尖輕輕摩挲著朱紅色的小巧酒葫蘆,沉默不言。 船艙中,老船夫看著攤開在桌上的海圖皺眉深思,一個胡子拉碴的漢子湊上前去,悶聲問道:“爹,咱們真要沖著那打仗的地方去啊?太危險了。”老船夫沒有理會,漢子撓了撓腦袋,嘟囔道:“當初就不該讓這群江湖人上船,我就知道沒好事,現在還要帶我們去送死,爹,真不值當,就那幾個銀子……” 老船夫喝了一聲,抬眼看著漢子罵道:“閉嘴!我教你的‘見風使舵’是用在這種地方的?當初見到那一袋子錢是誰拍著胸脯叫嚷著包在身上的?現在遇著了風浪就想著跑?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沒用的東西!” 說著,老船夫哼了一聲,也不再理會臉色漲得通紅的漢子,伸出手指仔細比對著海圖,可惜無論如何也繞不開那場戰局了,隻是希望這仗別打得太久,興許還能有機會安然渡過。老船夫想著,突然搖著頭自嘲一笑,雖然當初在乘巽海域是自己那個沒用的兒子先應承下來了這趟差事,可不知為何,那時看著這幾個從旭離海域千裡萬裡趕來的江湖人,自己居然也沒來由地頭腦一熱,想要陪著這群年紀都不大的俠客闖一闖。 看著悶悶蹲坐在船艙門檻上的漢子,老船夫輕喝一聲道:“去,今天你來掌舵,往東南方走一些,盡量避開戰局。”漢子轉頭愣了愣,老船夫拿起一根木頭就砸了過去,罵道:“愣著乾什麼,快去!”漢子麻溜起身,臉上帶著笑意就跑向了船尾處的甲板,心裡頭想著這老頭子今天怎麼喜怒不定的,一會兒和平日裡一樣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一會兒又破天荒許自己在其他海域的海麵上掌舵了。 老船夫沒有去管漢子怎麼想的,隻是獨自輕輕嘆息一聲,他在這海上已經飄了幾十年了,走南闖北,大風大浪也見過,就是在陸上站不住腳,成家立業草草了事,到頭來還是孤家寡人,可這一次恐怕也就是最後一遭了。再怎麼看不慣自己那個沒用兒子的技藝不精,可年少時隻知道滿天下跑的他卻也隻剩下了這麼一艘破船,如今年紀一日日見長,難免技藝生疏,自然不敢把乘船之人的性命當玩笑。 老船夫也知道為什麼那幾個人生地不熟的江湖人會找上自己,在乘巽海域那一畝三分地他也算是有點名聲在外,畢竟年輕時還去過最南端的奉震海域,算得上是遠近聞名的嫻熟船夫了,其他人也沒那膽子敢接這一趟差事,這可是跨越一整個海域去往海圖最北方島嶼的航程啊,沒個幾十年風雨還真沒這膽量。 老船夫吐出一口濁氣,掂量了一把那幾個年輕江湖人給的一袋子銀子,實在是出手闊綽,這一趟走下來,如果能夠安穩回到乘巽海域,恐怕自己也不用擔心那個三十好幾的兒子還得繼續打光棍了,孩子他娘死得早,就剩下這麼個獨苗,如果再被窮死,他也白跑這麼多年船了。 船尾處,漢子撫摸著舵盤,穩了穩心神,心想這一次定要讓爹好好看看,自己也能夠獨當一麵了。漢子輕輕轉動舵盤,船隻微微轉向,不再直直沖向不遠處兩方艦隊交戰的位置,向著東南方而去。漢子一邊掌控舵盤一邊眺望遠處觀察方向,突然他瞇起了眼,不確定地低聲道:“那是什麼?” 漢子還在困惑之中,猛然間好似天色暗了下來,漢子悚然一驚,脖子僵硬地微微側過頭,隻見一直坐在船尾的一個龐大身影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此時站在漢子身邊也在看著遠處,漢子吞了口唾沫,就像初次見到這個龐然大物時一般難以置信,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高大的人?這還能稱之為人?怪物。 漢子也隻敢心裡想想,自然不敢說出口,否則恐怕這個“怪物”一隻手就能把自己捏死。身邊的魁梧“怪物”看著遠處,看的自然比漢子要清晰得多,平常人即便昂起頭也看不清楚的臉龐上沒有什麼表情,就連平日裡對著人憨厚傻笑的刻板麵容也無,他眼神冷漠,不是看著那些從不知何處突然冒出來的船隻,而是遙望遠處的出雲島,他緩緩握拳,似乎感受到了什麼。 遠處樓船甲板上正皺著眉眺望那艘突兀出現的孤獨船隻的大將軍猛然回頭望去,而嚴陣以待的艦隊此時也吹響了號角,有將士大聲呼喊道:“敵襲!”大將軍伸手握住腰間刀鞘,冷哼道:“這群宵小之徒還真以為我會毫無防備?不過是打著從戰局後方來個措手不及的心思,怎麼可能讓他們輕易得逞。”說完,大將軍邁步走向船尾,親自接過侍衛手中的軍旗,猛地揮動起來,同時大喊道:“結戰陣迎敵!” 軍師來到大將軍身邊,在戰鼓擂動和滔天喊殺聲中問道:“將軍,那艘船怎麼辦?”大將軍將腰間的望遠鏡遞給了軍師,一手拄著軍旗,一手叉腰遙望遠處即將碰撞在一起的船隻,沉聲道:“方才我看過了,那船上不過三兩人,即便真是沖著我們來的也不足為懼,你帶幾艘船盯著,一旦他們有什麼異動,直接殺了便是。”大將軍此時戰役盎然,他絲毫不擔心所謂的江湖人能夠攪亂當下的戰局,自然也是他對自己的領軍能力和手下這支精銳海軍的自信。 軍師聞言便收下望遠鏡領命而去,不過臨走之前還是吩咐了幾句身邊的侍衛,將一些早就準備好的戰局應對方案有條不紊地施行,軍師獨自走到船頭處,舉起望遠鏡,遙遙看見那艘孤獨船隻正向著戰局邊緣地帶駛來,軍師極盡目力,模糊看見船頭甲板上站著幾個模糊的身影,船隻極小,想來這些眼前所見應該就是船上所有的人了。 軍師雖然比大將軍要更加謹慎一些,早年也曾在某些武林宗門中混跡過,自然不會低看獨自行走江湖的俠客,可如今六島聯軍聲勢正盛,此時更是精銳齊至誓要畢其功於一役,徹底把那些茍延殘喘的島嶼給吞下來,所以軍師細心警惕,卻毫不擔憂。 甲板上,老船夫走出船艙來到白衣少年幾人身邊,說過了船隻將會向著東南方向盡量繞過戰局,大致方向卻依舊不變,兩日之內定能到達出雲島,白衣少年禮數周到地行禮道謝,老船夫沒有多說,走到了船尾處去看看自家那個技藝不算純熟卻整日眼高於頂的兒子,他站在船艙一側看著不遠處那個站在舵盤前兩眼放光的兒子,微微嘆息一聲,看來也真的時候放手了,這一趟走完,就真的安心留在陸地上吧。 老船夫正想著,船隻卻突然頓了頓,老船夫一個顛簸差點沒站穩,回過神來老船夫便勃然大怒,抬起頭就要狠狠罵上幾句,這臭小子好歹跟著自己走了這麼多年船,還會出這樣的毛病?怎料剛抬起頭就看見漢子苦著臉看著自己說道:“爹,這裡也在打仗。” 老船夫聞言轉頭看去,隻見遠處有艦隊碰撞在一處,箭矢如雨落,更有手持各樣武器的江湖俠客飛天遁地一般地往返於敵我船隻,雖然看著規模不比方才所見,可是戰況的慘烈程度卻猶有過之,這支由海盜和江湖人士臨時湊合在一起的艦隊居然逼得訓練有素的海軍隻能拿命去抵擋和拚殺,一時間鮮血染紅了波濤海水,煞氣沖天而起。 老船夫臉色微變,高聲囑咐了幾句:“別管那些,把舵盤把握穩了。”說完,老船夫腳步匆匆地重新往船頭趕去,漢子伸出手欲言又止,不過想了想還是嘆了一口氣,老老實實地把控著船隻,眼神卻始終盯著遠處的戰局,心頭沉重,以致於他根本沒有察覺到那個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魁梧身影已經不知何時消失不見。 老船夫來到船頭,意外地看見了那個初見時難免驚詫不已的小山似的魁梧身影,不過老船夫也沒有疑惑此人怎麼會從船尾突然來到此處,他快步來到這一行江湖人領頭的那位白衣少年身前,正要開口說什麼,那個白衣少年已經沉聲說道:“老先生,現在局麵非是我等先前所料,此時臨近出雲島,突逢戰局危機重重,沒道理再讓老先生和我們一同去冒險,若是船上還有空餘小舟,我等便就此下船吧,老先生自回乘巽海域便是,您放心,該付的銀兩不會少了。” 老船夫愣了愣,他看了一眼遠處的戰局,收回視線卻見白衣少年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眸正直視著自己,老船夫從那眼底看見了真誠的溫和,老船夫搖搖頭笑道:“少俠可還記得那日所說?”白衣少年微微低下了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語氣平緩道:“一路所遇險阻,有我等所在定可護得老先生周全。” 老船夫攤開雙手,神色絲毫沒有退縮動搖地說道:“那便如此吧。少俠既然遇見了此等戰局依舊不願停頓等待,那麼就接著前行便是,老小子和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也想看一看幾位少俠究竟何等風姿綽約。”老船夫言語沒有絲毫勉強,顯然這正是心中所想。 白衣少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的其他幾人,即便是看見了那樣戰況慘烈的海上交戰,幾人的神色依舊古今無波,顯然是真的毫不在意。白衣少年看向老船夫說道:“會有些危險。”老船夫灑然一笑,說道:“少俠還記得那個故事嗎?” 白衣少年皺著眉還未開口,站在一旁的帶刀年輕人笑著接道:“記得!老先生當年也是去過光明島見識過天坤榜第一高手風采的人,也曾在海上遇見過來回縱橫百裡海麵交手不斷的江湖俠客,大風大浪是見過的。” 老船夫也哈哈大笑起來,本有些佝僂的後背此時卻是挺直了起來,他語氣灑脫道:“少俠說得好!我此生除了那個不成器的小子已經沒什麼好計較擔憂的,什麼都可以放得下,即便是陪著幾位少俠往那龍潭虎穴闖一闖又如何?” 白衣少年還有些猶豫,此時那個俠客公子哥卻也笑著開口道:“無妨,有我們在,千軍萬馬在前也視若無物。”俠客語氣輕狂,卻無一人嗤笑輕蔑。 白衣少年想了想沉聲道:“那就勞煩老先生了。” 老船夫笑著點點頭,然後便快步向著船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