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隨著溪水遠去,黃昏的餘暉灑落在岸邊,早就放下魚竿的伊伊跑到遠處去撿拾石子,至於那個無論如何都無法安安穩穩拋進水中的魚竿則早就被她遺忘一側,葉兒端坐在顧枝身邊,他的身前,魚竿穩穩當當地架在岸邊,。 葉兒沒有看向沒有魚餌注定不可能釣起魚兒的魚竿,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地看著身旁不遠處的顧枝,這個從來未曾見過的少年郎此時閉著雙眼盤腿而坐,葉兒雖然對顧枝腰間的竹鞘好奇的緊卻不敢妄言妄動,所以他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琢磨著這個陌生人究竟是從哪兒來又要去哪呢? 天色暗了下來,顧枝睜開雙眼,他呼地站起身,拍了拍雙手,腳尖一挑抓起魚竿,看著身旁嚇了一跳忽地收回視線的小男孩,笑道:“走,回去了。”說完,顧枝跳下石頭,揮著手招呼著遠處的小女孩,伊伊捧著滿滿的奇異石子飛快跑了回來,到了顧枝跟前,嘰嘰喳喳地介紹起那些奇異五彩的石子。 葉兒看著顧枝的背影,他抓起魚竿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一聲,拿起岸邊的網兜,顧枝已經提起一旁裝著幾尾遊魚的木桶,三人沿著鄉間土路走回了村子小院,夕陽西下,兩個孩子走在顧枝的身邊,他們的影子在身後漸漸拉長,泛起漣漪。 天上的海洋漣漪陣陣,燦爛光芒穿透深邃的海水灑落,少年推開屋門,撐著腰瞇著眼抬頭望去,古木樹冠的間隙中光線綿延萬裡,雲霧聚攏又分離,若隱若現飄渺不定,像是縷縷輕紗,風一吹,扯碎遠去,是那漫天的飛絮。 少年揉了揉酸痛的肩頭,今日可不像昨日那般有通體舒暢的感受,那經過無數道湍流捶打之後的脊背和肩頭,此時依舊有火辣辣的痛感折磨著少年疲憊的身軀,少年呼出一口氣,低著頭輕聲喊了一句,然後他抬起頭,扯著笑臉,飛也似地跑出了院門,沿著山林間的蜿蜒道路去往神潭。 神潭岸邊依舊是三兩成群的人們,還有孩童歡笑嬉戲奔走而過,少年放緩了腳步,與相熟之人打著招呼,幾個關係近的長輩還拉住少年問起這幾日的事情,少年每次往神官那裡去都要大半天才回來,總是傷痕累累筋疲力盡的模樣,這些心思細膩又心懷親切的長輩不免有些心疼少年,少年老老實實地聽著長輩們的問話,撓撓頭笑著搪塞了幾句,自然也不會將艾叔如何教與自己武學的事情說出來。 神潭居中,在這道自天上雲海墜落的燦爛瀑布光華方圓萬萬裡,無數小院屋舍就在蒼天古樹之下,千萬年來皆是如此,從未有人探訪過這一方滿是樹木的天地究竟如何寬廣,人們自少時起便安安穩穩地守著一方地界度過此生,即便是那些故事裡的習武一事也不足稱道,因為在所有人的眼中,這片蒼茫山林便是天地間真正的凈土,上抵蒼穹下踏厚土。 可是少年知道,那些能夠逍遙天地間的武道中人不隻是故事裡的雲遮霧繞,他親眼見過艾叔舉手投足的神異,也知道武道一途絕非空中樓閣,所以自年幼起便一直念念不忘的少年,如今哪怕是不管不顧地纏著那位人們眼中的神官大人也要試著習武修行,哪怕再苦再累,少年似乎還是喜悅的。 推脫開了幾位長輩,少年繞著岸邊繼續前行,自然不敢在路上耽擱太多時間,否則好不容易真的答應了要教與自己武學的艾叔恐怕就要翻臉了。少年走了一陣,幾個自幼時起便一起玩耍的年輕人湊了上來,其中一個神秘兮兮地搭著少年的肩頭,低聲道:“我們發現又發現了一條密道,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少年甩開搭在肩頭的手臂,撇撇嘴道:“能有什麼密道?不會又是什麼人們不小心踏入其中留下的痕跡吧?”年輕人不樂意了,壓低著聲音道:“這次是真的!這條路不知是通向哪裡的……” 少年沒理會無所事事的幾個年輕人,他快步前行,揮揮手喊道:“你們還是找點正事去乾吧,別成天沒事做到處亂跑,小心哪天真的去了禁地被神官大人抓住了。”幾個年輕人看著少年遠去的背影,不以為意地搖頭晃腦,各自離去。 少年回頭看了一眼幾個熟悉的年輕人,搖搖頭卻也暗自笑了笑,不久之前的自己也是和他們一樣,閑來無事就會在這好似無邊無際的山林中到處亂闖,除了那些歷來勸誡不得靠近的禁地,這一夥心思活泛的年輕人幾乎都要將深潭附近的山林走了個遍。 隻是如今的少年一心一意都在武學之中,便是平日裡幫一幫相熟之人的忙也要好不容易擠出時間來,於是自然也不再與這些同樣漸漸長大的年輕人再一起奔走戲耍。 少年轉身遠去,身影在岸邊走走停停,終於來到了那座孤零零的木屋前,少年停下腳步,卻不見屋簷下竹椅上那個熟悉的身影,少年歪了歪腦袋,四處打量了一陣,那位人們眼中隻可敬而遠之的神官大人此時卻不見了蹤影,少年走近潭水低頭望去,卻自然不可能在水中找到人影,少年放聲喊著:“艾叔?艾叔!”聲音悠悠回蕩,四周空無一人。 少年低聲咕噥了一句“奇怪”,走到屋門洞開的木屋外看了看,依舊沒有找到艾叔的蹤跡,少年想了想繞著木屋走了一圈,又沿著神潭的岸邊走了一段路,少年茫然四顧,心中琢磨著從來沒有離開過神潭的艾叔是去了哪裡? 在神潭附近安居的人們都知道,那位獨自坐鎮神潭的神官大人無論何時都會在那座極少有人走近的木屋中,隻要不是有人不小心走入了禁地或是對深潭之上那道燦爛光華有所不敬,人們幾乎看不見神官大人的蹤影。 少年不知不覺間走進了神潭之外的山林,在此處幽幽潭水終於止步岸邊,少年回頭看了一眼好似就近在眼前的那道從天而降的燦爛光柱,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一片寸縷的光華,卻兩手空空。少年晃了晃腦袋,探頭看了一眼無聲無息的幽深山林,這是少年從未聽聞也從未走近的地界,少年有些猶豫。 有一陣風從山林間吹過,少年抬頭望去,古樹樹冠的縫隙間斑駁光華落在少年肩頭,少年微微瞇起了眼睛,抬起腳步走進林中。腳步聲簌簌作響,凋零在地的斷枝碎葉四處堆積,古樹上有隱約鳥鳴聲落下又遠去,少年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山林中的蜿蜒道路上,心中惴惴不安,他根本不知曉,此處是否也在人們常說的禁地中。 林間清風吹拂,少年皺了皺鼻子,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隱約夾雜著輕緩呼嘯聲,少年繼續前行,漸漸神潭落在身後遠處,少年好似無知無覺,此時的他便隻是前行而去,視線落在遠方。 蒼天古樹之上,那片無邊無際的海洋漣漪蕩漾,雲霧聚散離合,古樹樹冠掩藏在飄渺之間,此時遙不可及的古樹之上站著一個人影,他負手而立,哪有半分老者的滄桑,人們口中的神官大人此時站在雲端高處俯瞰山林,視線中有一個渺小的少年身影跨過神潭岸邊的光華界線,又穿過了山林中一道道風雲屏障,少年腳步落下便是千裡,身影漸漸走近了這座島嶼的邊緣。 老者站在樹冠上收回視線,他抬頭望去,那座雲海之上似乎有波濤萬丈,而在風浪之上又是另一方世界的模樣,遠在天邊真假難辨,老者隻是看向那雲海之間驟然被燦爛光華刺破的無形道路,在那裡有無數雲霧相伴,接引著那道光柱落在深潭中,老者的眼神中滿是恭敬。 老者輕聲說著話:“如果他能夠走進那片海,我想也可以試著將神官之位傳給了他,我已經太老了,即便有神潭綴著一條命,也終究受不住這份力量,既然他走過了這一道道界線,那就看一看他最終能夠走到哪裡吧。” 話語落下,沒有聲音作答回應,老者的眼中那一道道在山林中的界線消散又合攏,少年穿行其間暢通無阻,老者知道這便是回答,可是在少年的前方還有遙遠距離,而那些界線將隻能由少年獨自走過,如果他最終止步,那麼老者也隻能繼續等待,等待另一個走進那片海洋中的人接過他的神官之位。 少年的耳中聽見了嘈雜聲響,像是一道道雷鳴在他腦海中驟然炸響,細細碎碎地回蕩著,少年仔細辨認卻難以琢磨到隻言片語,少年拍了拍腦袋,抬頭望向遠方,他眨了眨眼睛,眼中的樹木驟然換了方位,少年愣在原地,他揉了揉眼睛,隻在一剎那間山林再次變換,少年眼睜睜看著眼前的一株古樹出現在身後,而他的眼前成了一片空無一物的平地。 少年在原地停頓片刻,他回頭望了一眼,自然已經看不出來時的路,少年走到一棵古樹邊,他再次眨了眨眼睛,眼前風光變換,少年手邊的古樹消失不見,少年撇了撇了嘴,他抬頭吐出一口氣,突然抬起腳步便繼續前行,他眼中看著那道落下光華的光柱,便循著這個方向一直走去。 少年在不知不覺間闖過重重屏障,耳邊的聲響漸漸平息,四周陷入了一片空無的寂靜中,壓抑的氣息壓在少年心上,就連天色也好似在這一刻黯淡,少年卻不管不顧,他隻是看著那雲海之上的光芒,一直前行。少年沒有發覺也沒能知道,此時的他已然隻是一縷幽魂,光芒落在他的身上,毫無阻隔地穿透,少年的身上有柔和光線逸散而出,環繞著他的周身,若即若離,隱隱閃爍。 古樹上始終跟隨著少年腳步的老者麵不改色,顯然眼前的景象於他並不出奇,他自然知道,走上了這一條路的少年便要應對這場考驗。 此時的少年已經不再是他,而是回歸到了最初的原點,少年隻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光點,他的靈魂散在風中,唯一的方向就是靈魂的指引,此時的少年沒有知覺也失卻了往事記憶,他的前行和最終的遠方都來自靈魂深處。這才是天地間最純粹的考驗,剝去生而為人的一切外殼,直指深處。 老者靜靜看著,哪怕少年一次次毫無所覺地撞在沿途的古樹上,哪怕少年的靈魂在風中渙散遊離,老者始終冷眼旁觀,因為就在少年的前方,一切跌宕都是必由之路。 老者的眼前有鬥轉星移,景象滄海桑田,他的眼中看見了無數年前,有那樣一個誤入山林深處的少年郎,卸去了軀殼,隻有那清澈透明的靈魂在燦爛的天光下終於找尋到了最終的方向。 老者微微閉上了眼睛,他有些期待,卻也有些愧疚,因為終究還是他逼著少年走到了這一步。 少年眼中依舊隻有那天邊雲海之上的光芒,他腳步跌跌撞撞,不知是因為終究勞累疲倦還是道路綿延起伏,少年腳步沒有停歇,他跨過倒塌的古樹又越過林間細小的溪流,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一些根本不應該存在於這一方天地的東西究竟有何出奇。因為在神潭附近,在人力所能及之處,再沒有深潭之外的一切水源,也更不可能找到斷折倒塌的古樹。 少年的視線漸漸從天邊收回落到了腳下,他看見地上不再有盤根錯節,也不再有嶙峋石子磕磕絆絆,他緩緩抬起頭,就在遠處有柔和的光芒淺淺灑落,少年伸出手去,想要捉住一縷不同於天邊燦爛的光芒,少年不知為何便是覺得,這一縷光芒不是來自於神潭之上的光柱,於是他也根本不相信走了回頭路,一切都不過是回到了原點。 少年向前走去,帶著那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執念,少年撞破了山林的阻隔,視線穿透了雲霧的遮掩,終於看見了,那一片海。就在少年的眼前,是無邊無際的藍,漣漪波濤堆疊湧動,來來去去,海水漫上岸邊樹木,又緩緩退去。 少年站在原地,他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身邊的一切都被迅速抽離,無論是自年幼時起便屹立在身側頭頂的古樹,還是穿林而過的清風鳥鳴作響聲,少年的眼中,遠處和眼前,隻有近在咫尺的一片汪洋以及頭頂那片無論看過多久依舊足以稱奇的空懸雲海。 天地間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界線,就在古樹樹冠之上雲海之下,那道界線猶如一麵清澈光滑的明鏡,而在明鏡兩端,就是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少年一時間難免恍惚,竟是不知究竟站在天上雲海還是腳踏厚土。 少年從未想過也從不知曉,原來就在好似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山林之外便是這樣一片汪洋,少年也震撼於原來山林真有邊界。眼前這片海就像藏著無數神秘的禁地,少年腳步退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像是第一次看見神潭一般,少年的心中隻有敬畏。可是海浪聲嘩啦啦作響,就那樣毫無防備地撞入了少年的耳中,一聲一聲砸在心上腦海,由不得少年恍若一場夢,真真切切。 就在少年身後,老者已經從古樹上來到了汪洋岸邊,他雙手合十麵色恭敬,就那樣站在少年身後遠處不敢僭越一寸半步,無論來過此處多少次也不管慢慢知道了這方世界的多少隱秘,老者始終對這一片海洋有著無窮盡的恭敬,就像是一個稚童麵對那道落下神潭的光柱,真真正正地看見了神明在人間眼前的神異,足以一生仰望。 老者看著少年的身體四周有無數光芒聚攏,慢慢地重新鑄就了少年的身軀,老者長長舒了一口氣,他嘴角露出淺淡笑意,少年終究是找到了自己靈魂深處的答案,憑著那獨一無二的執念找尋到了前方的方向,於是少年來到了這片汪洋之前,親眼見證了神明流落人間的手筆。 老者抬頭仰望,知道自己終於還是等到了一個能夠接過神官之位的人,隻不過還需要一句問話罷了? 那麼少年,究竟願與不願呢? 少年隻是看著眼前的海洋,微微瞇起了眼,好像有什麼東西刺痛了他的眼眸。 汪洋深處,光芒漸漸黯淡,隱約間有無數荒棄石柱站在海底,若是仔細看去,在無數年月的沖刷下,那些石柱依舊保有著模糊麵容,竟是一尊尊人像。 而在遍布海底的人像石柱之間,海水細細流淌,有一把藏在鞘中的長刀靜靜佇立海底。 刀在鞘,卻有光芒乘風起,鋒芒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