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三人穿過工蟲的屍骸，走到礦洞邊緣的時候，映入眼簾的一切卻讓人不寒而栗。 　　第七層的東半區早就已經被泰克蟲摧毀了，宛如被巨獸啃咬過的建築地表在此處突兀折斷，如今連通著地下礦坑的，是一道長長的深壑，而此刻，在深壑的底部，是無數密密麻麻的猩紅雙眼。 　　泰克蟲，即便蘇醒的隻是這個蟲巢的一小部分工蟲，但這個數量依舊令人感到絕望。 　　腰腹受傷的伊洛被寶萊斯攙扶著，她站在陳北爾身邊，望著深壑之下的紅色光點，清冷的麵龐也浮出了幾分苦澀：“這就是蟲巢的力量。” 　　有那麼一個瞬間，尤其是看到陳北爾勇猛的身姿，伊洛甚至真的以為他們還能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但此刻，深深的溝壑裡，金屬長足不斷碰撞的細密聲響一層一層地回蕩著，逐漸糾纏成了近似低語的嗚咽，真如聖堂的典籍中，那伏臥在深淵的欲望之母。 　　“聖堂宣揚，整個火星的人類文明，都信奉著名為‘唯一’的神祇，唯一神存在於每個人信仰裡，祂沒有過往、沒有未來、在現世沒有軀體、在虛幻沒有精神……” 　　伊洛苦笑著低吟道：“恒久留存的聖教之冠告訴我們，在過去，憐愛世人的神出現過五次，但每一次，神祇的最終下場都是被惡毒的怪物拖入了折磨之淵，神的血肉、骨骼、精神，都被研磨成了養料，聖教之冠說，有形有質的神無法戰勝那五頭吞世的惡鬼，隻有不存於世的唯一神，是對抗終焉的解。” 　　聖堂的教誨對每一個火星人來說都不陌生，寶萊斯低垂著眼簾，在無聲中悄然抿動著唇瓣。 　　陳北爾則樸實得多，他提起刀，連帶著提燈晃晃蕩蕩，隱約照亮了底部密密麻麻的泰克蟲：“聆聽教誨，能夠幫你驅散蟲潮嗎？” 　　“當然不，”伊洛搖頭，她回想著自己的過往，笑容苦澀，“聖教之冠常說，當你深陷在欲望之中，違背了唯一神的信仰，那就將引起欲望之母的矚目，祂終會像曾經拖曳神祇一樣，將你也拖進暗無天日的深淵裡……我在想，或許我正在印證這句讖語吧。” 　　攙扶著伊洛的寶萊斯終於發出了聲音，帶著輕蔑且戲謔的笑意：“欲母的傳說，大概是和真實相悖最遠那一個吧。” 　　肉女士的聲音不大，淹沒在層層疊疊的蟲潮響動中，有些恍惚的伊洛似乎並沒有聽見。 　　陳北爾則以他從小的經歷發表了對聖堂教誨的看法：“這是一種話術，你難道沒發現嗎，這世上所有對自我行為感到有愧的人，都可以在遭逢厄運的時候把這句話套在自己身上，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讖語都這個套路，並不高明。” 　　生死存亡的關頭，連伊洛這個科技術士都開始感性地回顧自己的信仰了，可陳北爾，他依舊冷漠的像是個不具備高級情感的野生動物。 　　“你還能行動嗎？”這是陳北爾緊接著對伊洛提出的問題。 　　他還沒有放棄。 　　陳北爾似乎還在執著地按照計劃行事……這有時會讓人覺得他幼稚，在自欺欺人。 　　但有時，也會讓人盲從地擠出最後那一點信心。 　　伊洛忍著腰腹部的劇痛，把手從寶萊斯的肩膀上拿開：“我沒法再做劇烈的對抗了，但如果你需要，我身上的黑珍珠護甲可以幫你抵擋泰克蟲的攻擊，你可以把我當成盾牌用。” 　　可能是真覺得已經到了絕境，伊洛說出口的話，和她苗條纖細的身姿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陳北爾至此，才終於算是正眼多看她一眼。 　　“有需要的話，我會的，”陳北爾緊跟著問她，“你有爆破物嗎？” 　　就是炸彈。 　　都是管製品，伊洛能有一把粒子手槍，那也可能藏著有炸藥。 　　陳北爾試著問了問，沒想到伊洛還真點了頭：“是有。” 　　“……你還真有啊。” 　　用約薩的話說，科技術士永遠能從褲襠裡掏出你意想不到的東西。 　　伊洛一伸手，袖子裡滴溜溜滾下來一個銀白色的金屬小球。 　　“當量不大，爆炸的有效殺傷範圍可能隻有四五米，破片效果對泰克蟲也不明顯，你如果指望它殺出重圍是不現實的，”伊洛頓了頓，又強調，“而且，我隻有這一枚。” 　　陳北爾抬手從她掌心裡接過，說道：“足夠了。” 　　他抬起長刀，刀尖指向深壑彼端，那裡有數根刺入土石中的支撐架。 　　“那是底部礦洞的支撐結構，如果能在那裡進行一次爆破，有很大機會造成礦洞入口坍塌，成功的話，就能把工蟲群阻攔在外麵。” 　　這是陳北爾的計劃。 　　並不周全，很冒險。 　　第二紀元的堡壘結構經歷了數百年依舊堅挺，尤其是那些支撐架，找書苑 www.zhaｏshｕyuan.coｍ 那是地下作業的生命線，你很難評估這東西的強度。 　　況且，就算成功爆破，坍塌穴口，堆積的土石也很難阻擋泰克蟲的推進，龐大的工蟲兵團不用多久就能挖穿這部分阻礙。 　　對此，陳北爾列出了最終的說服依據：“我是總頭。” 　　寶萊斯是青禾的員工，她當然得聽陳北爾的，伊洛是委托人，此次行動的一切方案，她也都全權交給了陳北爾裁定。 　　這家夥，根本就沒在和她們商量。 　　他從寶萊斯那裡拿過了她的提燈，又從身後的工蟲屍體上扯下了一條金屬腿，把提燈扣在棱足上，然後朝著目標位置相反的方向，把提燈往深壑裡丟了過去。 　　生怕這燈光還不夠吸引蟲群，他又一把拿過了伊洛手上的粒子手槍。 　　推塞，拉動保險，信手揚起，他甚至都沒有去看那輔助校正框一眼，在近乎黑暗的環境中，他連開數槍。 　　“鐺”“鐺”“鐺”！ 　　子彈碰撞著飛在半空的棱足，爆發出一蓬一蓬的火星，連帶著聲響，終於將下方蟲群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伊洛愕然地看著他。 　　粒子手槍這東西本身就是管製品，在火星大氣層內因為性價比的緣故，連軍隊都很少列裝，一般平民應該是連見都沒有見過才對。 　　可陳北爾，開槍的手法與準頭，簡直像是在揮動自己的手臂！ 　　你怎麼這麼熟練啊？！ 　　陳北爾沒工夫給她解疑答惑，他朝著蟲群移動後，在另一側暴露出來的礦洞入口揚了揚下巴，低喝道：“沖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