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城南門進入順著官道一直往北,便可見到大鳶一等江湖勢力白劍山莊。 山莊大門兩座等人高的石獅子威風凜凜,朱紅色的大門上拳頭大的銅釘亮得刺眼,抬頭看去,門上匾額上書四個鎏金大字,白劍山莊。整座山莊都在散發著無聲的威嚴,讓路過的人打心底不由得心生幾分敬意。 大門打開,打門內探出一個腦袋來,四下張望確定沒人便躡手躡腳走了出來,手中提個鳥籠晃晃悠悠,又轉身輕輕關上了門。 白州城白劍山莊少莊主,顧北許,不過二八年紀。 此人對繼承他顧燕雲的家業絲毫不感興趣,顧燕雲多次勸其練劍未果,反而整日鋪在聖賢書裡捧著書卷,如此不識好歹之舉,令多少想要受顧燕雲指點一番的江湖人士捶胸頓足。此人最大的興趣便是坐在山莊門口看著行人發愣。 據說他老子顧燕雲為了讓他練劍,使出不少招,但此人是軟硬不吃。來軟的這廝便推脫說明日再說,來硬的這廝便咬牙受著絕不喊疼,次次都給顧燕雲氣得吹胡子瞪眼,時間一長挨打也挨得身強力壯。 說白一點,顧北許就是個怕死又身強力壯的半吊子讀書人。 “北許啊,你娘走得早,你爹就你一個兒子,可不能讓你爹的劍法失傳了不是?” “咱莊裡師兄弟姐妹,還有家裡那麼多門客,哪個不能傳你的劍法。” “爹哪能把看家的劍法都傳給他們啊,這不都給你留著呢。” “那你明早起去大街門口喊一聲傳劍,不知道多少人排著隊眼巴巴等你傳呢,用不著我。” 類似的對話磨破了顧燕雲的嘴,聽得顧北許耳朵起繭。 “看劍!”角落突然有人大喝一聲,隨即便從拐角處拋出一人提木劍大步走來一劍砍在顧北許身上。 顧北許不躲不閃任由那木劍落在身上,對此早已見怪不怪。 顧北許共有師兄弟姐妹三人,一師兄名為周易安,一師姐名為董梧秋,一師妹名為白知憶。來者是顧北許的小師妹白知憶,成日替老師父顧燕雲打抱不平,小師妹的話來講就是顧北許的遊手好閑就該殺,於是就抱著一把木劍成日偷襲顧北許。 “小屁孩一邊玩去。”顧北許彈了白知憶一個腦瓜崩轉身提著鳥籠晃悠去了,留下小師妹蹲在原地捂著額頭疼得呲牙咧嘴。 “喲孫大娘,晌午飯吃過了嗎?”顧北許笑著對路邊一位阿婆打招呼道。 “北許啊,家裡的冬棗熟了,快過來抓兩把嘗嘗。”鄰居大娘見著顧北許也都是喜歡得不得了,顧北許和柳清川二人在白州是出了名的心善,備受百姓喜愛。 “好嘞。”顧北許大步上前接過,扔嘴裡嚼得津津有味,“孫大娘,這棗兒是真甜”。 “喜歡吃就多抓些,給你小師妹帶些去,大娘今年摘了許多。”孫大娘笑著說道。 “好嘞。”顧北許接過道了聲謝。 “回見啊孫大娘。”顧北許嘴裡塞得滿滿的含糊不清地與孫大娘道別。 顧北許提著鳥籠,一路上和街坊鄰居有說有笑,晃晃悠悠走到柳叔家的酒館。 “忙著呢清川。”酒館照舊冷冷清清,顧北許進了酒館,把鳥籠擱在櫃臺上,在櫃臺旁邊坐下。柳清川白皙如玉的右手正提著筆在賬本上寫著什麼東西,櫃臺上擱著一碟花生米。 柳清川的手白嫩更勝許多姑娘,顧北許因此不少調小柳清川說他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黃花大閨女。 正算賬的柳清川聽見人進來似乎就已猜到是誰,頭都沒抬一下。 “人都沒一個,你忙什麼呢?”顧北許捏起一粒花生米往嘴裡塞著。 “我可是忙的很呢,前幾日賣出了十三壺酒,櫃臺裡卻少了十四壺,我正查著是否哪裡出了紕漏。” “可別是孫銘偷喝了去吧。”顧北許轉頭看向忙著擦桌子的店小二說道。 “少莊主可不敢胡說,我哪裡敢偷喝酒啊。”孫銘無奈說道,顧北許隻要來此,必拿他開玩笑,孫銘早已見怪不怪了。 “昨兒我在集市見著一五彩斑斕的鳥,嘖嘖嘖,那顏色真是絕了,真是好色,你沒見著真是可惜了,那才叫真正的色禽。”顧北許隨手抓起一把花生米仍在嘴裡嚼得嘎嘣作響,轉頭看向柳清川說道,“那鳥和你真的太配了。” “城西的王大娘過世了。”柳清川低著頭說道,手上撥算盤的動作並未停下。 顧北許動作為之一頓,緩了片刻卻又說道:“王大娘苦了一輩子,幼年喪父中年喪夫老年喪子,過得十分不如意,這樣也好,終究也算是解脫了。” “誰說不是呢。”柳清川嘆了口氣說道,“前些日子咱去給王大娘送菜時身子骨都已經孱弱不堪了。” “世事難料啊。“二人異口同聲說道。 “趁你這會生意冷清,咱倆來殺幾局。” “你這話意思是盼著我生意冷清?”柳清川放下筆,緊皺眉頭瞪著顧北許。 顧北許被瞪得發毛,剛要狡辯幾句,卻見柳清川臉色一變從櫃臺裡抽出棋盤棋子來:“就等你說這話呢。” 片刻之後,二人正殺到天昏地暗之時,柳塘風打後院緩步踱了出來。 “喲柳叔,都傍晚了乾嘛去啊。”顧北許嘴裡嚼著花生含糊不清,眼睛盯著棋盤目不轉睛頭也不回跟柳掌櫃打了個招呼。 “北許來了啊,出門遛彎,活動活動筋骨。”老柳笑著說道。 柳塘風是個不折不扣的讀書人,生的模樣俊朗,年近半百仍身姿筆挺,頭戴儒冠身著儒衫,飽讀詩書滿腹經綸,詩詞歌賦出口成章。曾在一酒樓觀暴雨隨手作出一首觀天瀑而名動文壇,多少附庸風雅的富家子弟一擲千金隻為買詩。 “好嘞,您慢走。”顧北許依舊盯著棋盤目不轉睛說道:“清川,你這條大龍已難逃一劫!”。 柳塘風走出門去,顧北許望著柳塘風的背影倍感唏噓。如今的大鳶宦官掌權,朝臣腐敗,皇帝昏庸,若非先皇在世時積攢了雄厚家底,早就被西沁打到了京城門口。朝中固然不乏欲撥亂反正之輩,但仍不能撼動那些奸佞之輩。 先帝戎馬半生打下偌大江山,對於官場風氣並不主張過於清廉,提出為官受賄同時可把事情處置得十分漂亮,那便要好於一個為人兩袖清風卻碌碌無為的官。 青觀年間,柳塘風曾進京趕考,滿腹才華做得狀元郎。隨後進了朝中做官,因此人過於剛正又滿腹才華令人嫉妒便遭同僚排擠,處處碰壁,空有侍郎職位卻並無實權,在吏部坐了近十年冷板凳。後吏部尚書犯下全國為之震驚的貪汙大案,被誅了九族,後備受先帝賞識的柳塘風上任。 柳塘風為一改官場風氣,曾推出清君側一十二計,力壓一眾貪官,先帝大為贊嘆,命全國推行,若有違抗便是誅九族的大罪。 天下官場風氣頓時改善頗多,一掃往日貪汙腐敗,首當其沖便是一位將軍被株連九族,二百餘口人在刑場被砍下了腦袋。受此影響,那些買官害民搜刮民脂民膏之人或是被砍了腦袋,或是辭去了官身,大小貪官汙吏對此苦不堪言,對柳塘風更是恨之入骨咬牙切齒。 但好景不長,次年先帝便遭宦官設計,以打獵之名率一眾被柳塘風鎮壓的大臣出遊,買下江湖五位高手及一股民間謀反勢力暗中埋伏,隨後先帝慘死於荒野。這些宦官需要的,是一個傀儡,而先帝這種殺伐果斷的皇帝隨時可能會要了他們的命。 先帝死後,其長子李景才繼位,尊號武明,貪汙受賄官場風氣復燃一發不可收拾,同時受身邊五位大宦官所蠱惑,萬事皆以宦官之言為準,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對其深信不疑。 五位大宦官隨後公然在大殿中當著武明皇帝指著鼻子辱罵柳塘風是個蠢材,凈是些將大鳶推向滅亡的狗屁計策,轉頭又對皇帝說這柳塘風隻會禍國殃民,武明帝點頭說言之有理,遂將柳塘風又貶為侍郎。 先帝摯友鎮東將軍梁鴻乃是先帝在世時心腹,大鳶能有此番偌大疆土梁將軍功不可沒,先帝特許梁將軍上朝帶刀不跪。梁將軍對柳塘風所受不公憤懣不已,站起身為柳塘風仗義執言。梁將軍追隨先帝半生,好容易打完了仗下馬來休憩,在京城安享晚年,卻又被調回了邊疆守在那荒涼地。 那些宦官,又將之前柳塘風之前訂立的數條律法一一廢除,要讓柳塘風受此羞辱,處處受人冷眼。 柳塘風至此對仕途及官場大失所望,毅然辭官帶著妻子回鄉開了小酒館,隨後顧燕雲得知此人的文人風骨便與其多有來往,二人遂成為摯友。小酒館多是其子柳清川在打理,柳塘風平日便在城裡的學塾為孩子們授課。 不知何時,天已經黑了,柳清川撚起一枚黑子落下,顧北許終於抬起頭來長呼一口氣,投子認輸,清川好棋力,每每顧北許以為大勝之時,柳清川便力挽狂瀾於既倒,似乎顧北許從未勝過。 柳清川哈哈大笑:“小顧啊,你永遠也贏不了我。” 門外忽然雷聲大作,風聲呼嘯,轉眼間傾盆大雨便砸了下來,顧北許轉頭看向門外,沒來由想起了柳塘風所作的那首觀天瀑。 黑雲壓城風欲來,舉頭不見夜月白。天仙灑落杯中酒,人間飲盡醉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