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四望著齋京彌三,發出一聲驚喜的叫聲:“哦,彌三君!” 齋京彌三是金四在日本期間為數不多的好友。 齋京彌三在日本京都、東京、北海道等地對當地名勝故跡了解,以及對那些收藏有中國書畫歷史文物的收藏家的了解與友好關係,是金四在日本深感佩服的,金四喜歡日本壽喜燒的吃法,那也是齋京彌三在關西帶他去吃而留下深刻影響的。 金四邀齋京彌三入座,又叫來服務生,報了幾個菜名,並讓服務生:“把我存在這裡的三十年的茅臺,拿兩瓶過來。” 又吩咐:“取兩頭我專門用來喝茅臺的‘雨過天青’酒具。” 齋京彌三感嘆:“你還是當年的你,還是那樣講究,用上海話講,叫:腔調濃。” 金四也是笑著對齋京彌三道:“你也還是如當年的你,那樣講究禮貌,非請勿入。記得當年,那天你來看我,因為我正在坐關,你就立在門外,直到我出關,出門時,才發現你立在門階之下,肩頭被雪都落得白了。” “玄關外麵的雪,在家裡望出去,那是最美的,都讓人不忍出門——而且不忍落足與移步。”金四背著當年齋京彌三寫的詩句,熱切地看著齋京彌三,“我記得你給令愛其中一個取名就叫關雪的吧?現在也該著大學畢業了吧?” 齋京彌三笑著點頭:“承你記得小女。關雪來到了中國,另外一個美櫻則在美國留學。” 不一會兒,茅臺酒,雨過天青的杯盞到了。服務生為兩人斟酒,退後。 侍女輕聲報著菜名,上菜。低頭退出。 金四向服務生微笑點頭:“這會兒,我與齋京先生小酌,不用煩勞小阿弟了。謝謝。” 服務生微一彎腰笑道:“那兩位慢用,失陪了。”退出,門被掩上了,還試了一下把手,以確保門被關上了。 金四看著齋京彌三,展眉笑道:“在上海,可以讓人開心喝酒的老友並不多,今天,終於遇上了一個,還是大老遠,從東京過來的三十多年老友。真是開心啊。” 齋京彌三含笑道:“為了找你,我快尋遍半個上海了。” 金四:“咦,你可以打我電話啊——哦,我沒給你留過手機號碼,喔,當年,手機還沒怎麼興呢。我不喜歡隨身背著磚頭(那時流行大哥大),而且我也不喜歡做什麼事情都有電話追來破壞心境打擾修行。不過,我現在用手機了,這通訊工具,畢竟方便,而且也小巧了。” 齋京彌三道:“我去過淮海中路以西的那幾個有品位的酒吧,還有亞爾培路,哦,你們現在叫陜西南路,陜西南路的‘巴塞羅那’與靜安寺的‘聖喬治’……” 齋京彌三所說的,是上海正宗的幾家有品位的高級酒吧。酒吧,就是要講究一個情調與氛圍釀造。齋京彌三知道金四是一個喜歡講究品位的,他有去酒吧的習慣,但隻去那些正宗的、有品位的酒吧。 齋京彌三這一說,金四知道,這齋京彌三是真上心找自己了,並不是偶爾的巧遇。 能夠找到這裡,這家並不公開的私人會所,看來齋京彌三在上海的路道也不是一點點啊。 不過以齋京彌三的地位人脈,他嶽父是日本財團企業的老總,在華投資相當的大,在中國的人脈關係也肯定是十分豐富的,要找到這裡,也不是不能辦到的。 “哦,那可真要好好喝了!”金四舉杯敬客。 兩人對飲,一飲而盡。 三十年茅臺的醇香芳冽的酒飲下,兩人臉上的笑容更多了,話也漸多起來了。 談著各種原先兩人就感興趣的話題。 最後,就落到了鱸魚的話題上了。 齋京彌三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的清蒸鱸魚,微笑著問金四:“你這道鱸魚的味道,不知是鬆江知府的鱸魚味道,還是‘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的張翰的味道?” 齋京彌三的漢學功夫很好,他所說的話中,引用了辛稼軒的句子,意味深長。 金四慨然一嘆,嘆了另一個人的一首詩: “江上往來者,但愛鱸魚美。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裡。” 那首詩叫《江上漁者》,詩的作者是宋代政治家、文學家、人稱“小範老子腹中自有數萬甲兵”的範仲淹。 金四舉杯,與齋京彌三碰杯:“看來,我們都脫離不了身在風波裡啊。” 說畢,一口飲乾杯中酒。 金四說:“看來,我出道出劍的事,貴國那是人盡皆知了!找到你,可是要你出手?” 齋京彌三笑容不變:“你以武當劍道收服孤峰國司的事,讓整個日本劍道都引發了反省,先生風姿,讓人想起劍聖宮本武藏了。我來這裡,自然不是什麼出手的事,要出手,也論不到我這個門外人啊。” 齋京彌三望著金四:“你是那天的當事人,自然是見過恒沖天的,我想請你為我講一下那個恒沖天,形容一下,讓我感受不世出的神人風範。” 金四腰一下子坐直了,注視著齋京彌三:“怎麼?貴國想要對付恒沖天?” 一抹劍芒,如閃電一般,在金四眼中一閃而逝。 那抹劍芒,也讓齋京彌三心裡一震。 原來,一向斯文的金四,談到武道,談到劍,談到涉及兩國的大事,胸中也自藏有刀光劍影,風暴雷霆! 那股凜然之氣,如同五嶽巍然,頂天立地,不可撼之。 ——而這,正是齋京彌三深為敬佩金四的地方。作為一個帝室後人,一個被推翻的皇朝的後裔,他那種為故國可以凜然而起的愛國之心,不能不讓人動容。 “不。不是我國有人要想對付恒沖天,而且我國也沒有人能對付恒沖天這樣的神人。是我,我齋京彌三,想了解恒沖天,想認識這樣的神人,我想,凡是一個人,知道了恒沖天展示的神跡,而不想認識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沒有這樣的人的。那可是神仙一樣的人物,也許,長生之秘,這個世界之秘,就藏在這恒沖天的心中呢。” 齋京彌三說到這裡,聲音轉為低深,輕輕吟出一首詩來。 ----------------- 雨中二次遊嵐山 兩岸蒼鬆 夾著幾株櫻 到盡處 突見一山高 流出泉水綠如許 繞石照人 瀟瀟雨霧蒙濃 一線陽光穿雲出 愈見嬌妍 人間的萬象真理 愈求愈模糊 模糊中偶然見著一點光明 真愈覺嬌妍 ——雨中嵐山 周恩來1919年4月5日 ----------------- 齋京彌三吟完了周恩來的詩,沉默了好久,才微嘆一聲。 他道:“恒沖天……我不知這是不是他的真名,他讓我看到了,了解這個世界真相的一點光明了……那真是一個令人神往的‘一線天’……” 齋京彌三眼神熱切而悲哀深沉:“我……覺得,我們……都身在樊籠裡,在黑暗裡,跳不出來這個‘井’中,看不到真正的‘天’在哪裡?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天地,會是怎樣的?” “我們,同一隻蟻獸又何異?還要‘螞蟻緣槐誇大國’嗎?” 金四聽著齋京彌三這番感慨之言,也不由楞住了,竟然停止了挾魚之箸,那雙筷子如同焊在空中一般,一動不動。 金四眼中,卻有一行清淚,徐徐流下。 默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