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 大概在上輩子的時候。 陸羽就很困惑,食鐵獸這種生物為什麼幾乎隻願意吃竹子? 兜兜轉轉這麼多年。 從老家來到這異世,甚至還問起了道,修起了仙。 陸羽還是想不明白。 “你就餓死吧你!”攥著食鐵獸的後脖頸,陸羽將它丟進了熱心少年徐陵幫它搭起來的大房子。 這家夥真是死不悔改。 放著這麼大一片竹林不要,非得爬去觀雲閣扒拉仙鶴的青玉竹。 那可是三百年前,仙鶴拚了老命從南詔帶回來的母竹苗。 為了這些青玉竹。 仙鶴天天銜露水,引晨風,偶爾還去宗門眾位師叔那裡打秋風,要一些助長的靈物回來。 就這般折騰。 養了兩百多年,也才堪堪長出來不到兩百株。 結果,自打這家夥來到寒月穀。 還不到一年功夫,仙鶴的青玉竹就死了六株。 這不,就在今早。 趁著仙鶴出門采露水的功夫,這家夥又溜去觀雲閣偷青玉竹。 剛折兩株,就被突然返回的仙鶴逮個正著。 理所當然又是爪子翅膀齊上陣一頓胖揍。 然後喊陸羽過去領熊。 “咚!” 屁股撞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沉悶轟響。 “汪汪!” 食鐵獸齜牙咧嘴低吼一聲,頂著頭向陸羽沖撞過來。 三息後。 陸羽再度拎著後脖頸將它丟了回去。 前些日子尚在洗髓境的她,或許還打不過這家夥,時不時更得哄著它。 但殊不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如今已是先天境的陸羽,會怕這種幼年期的小妖獸嗎? 陸羽禮貌地給它豎了個中指。 然後走回溪水中繼續修行。 修行境界邁入先天境後,眼中所看,耳中所聞,身之所感,皆與築基洗髓階段大不相同。 究其原因,還是在於這【先天】二字。 何謂先天? 以嬰兒出生為界。 胎中無識無感、不沾濁氣謂之先天。 降世之後,身體、五識被天地間的渾濁之氣所浸染,此為後天。 當嬰兒逐漸長大,踏上修行路,並逐步完成補漏,洗髓等一係列過程。 最終架起天地之橋,聯通身體與外界天地,使先天之海內的元精實現生生不息之循環。 維持這種循環不斷的狀態便被稱為【先天境】。 如果說胎中的先天是一種弱先天。 那於此汙濁之世,褪盡體內雜質,且軀體與五識再也不受世間汙濁侵染的先天,則被稱之為大先天。 也就是由修道者能夠真正掌控的先天狀態。 在這一境界,最重要的就是天地之橋。 它是溝通體內世界與體外天地的橋梁,也是修道者打通尾閭三關,進入元神海的重要保障。 天地之橋一旦受損或者斷裂。 修行者便會再度失去與天地自然的關聯。 此時空有先天體魄,而無先天之生生不息。 體內元氣淪落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修道之路也將就此斷絕。 所以當初在天然宮,曹教習在給陸羽他們講解先天境修行基礎常識時。 講過的最重要一點就是,如果能進入先天境,一定要保護好各自的天地之橋。 因為天地之橋也叫長生橋。 它一旦斷裂,幾乎沒有再重續的可能。 陸羽當然認同曹教習的話。 也很想將它保護起來。 但她找遍體內四肢百脈,始終都沒有找到那座“橋”。 先天元精海沒有。 十二正經沒有看到。 五臟腑空空如也。 所以,她的“橋”呢? 心念在體內犁過三遍後,陸羽終於確定她沒有天地之橋。 按說,沒有長生橋,存在於天地自然之間的先天靈氣就不能進入體內,也無法轉化為先天海內的元精。 但她的確感受到了靈氣在體內的洶湧。 這,又是什麼原因? 於是,當她將心念落入元精之海。 看到頭頂上空,那仿佛要將她徹底埋進去的鵝毛大雪時。 陸羽終於明白。 原來,這片廣袤無際,似乎永遠走不到盡頭的先天之海。 就是她的天地之橋,也叫長生橋。 從始至終。 她一直站在自己的橋上。 靜靜漂浮於穹頂最高處的那本【道德經】,打通的也從不是什麼元精海與外界天地的屏障。 而是從一開始。 那道屏障就不存在。 有的,隻是籠罩在天地之橋上方,阻擋了她“視線”的層層迷霧。 紛紛揚揚的,漆黑色的雪,從她出生起就一直在下。 飄飄搖搖。 一直下到她十七歲的今天。 她的境界,自始至終就在先天。 而她要做的,隻是一步一步走完築基、通脈、煉臟、洗髓的所有過程。 然後一念起,而先天成。 知道這個結果,陸羽心中沒有絲毫波動。 好吧,還是有些開心的。 她低頭看向潺潺溪水中,那張清凈淡雅的容顏。 “你真好看啊!” 微微歪頭,陸羽開心地笑了起來。 隻是很快,她就收起笑容。 修行逾千載,長生途漫漫。 一個位於道途起點的區區先天境,實在沒什麼可自得的。 收回流散的心神。 陸羽手掌輕翻,一本古樸的線裝書出現在她手中。 封麵上用燕文寫著七個大字: 【太陰飛雪玄靈陣】。 中品陣法類道術。 先前陸羽一直以為藏經閣的道術都刻錄在玉簡上,直到被她發現這本藏在二層角落的線裝書。 柳師叔的解釋是,刻錄在玉簡上的道術一般隻能被使用幾次。 刻錄這種玉簡對刻錄者的消耗也更少。 而凡是能被錄之於紙,具有長久保存價值,能被反復學習觀看的道術,則需要刻錄者付出更多的代價。 相應地,這種道術也更加珍貴。 消耗兩萬道功,陸羽也隻是換來了它十五天的使用權。 十五天後,她需要原物奉還。 至於說拿給其他人看,那更是想都別想。 記載道術的書籍並非由普通紙頁製成,借出時,覆蓋藏經閣的陣法會將借閱者的身份信息錄入書籍。 此後十五天內,隻有借閱者才能看到書中文字。 其餘人等,皆隻能看到一片空白。 【太陰飛雪玄靈陣】。 以太陰元石為陣樞,召引月華,化作漫天飛雪,凍結、封絕陣法範圍內一切天地生靈。 描述畢竟隻是描述。 威力究竟如何,還要看主陣者的修為境界、陣法熟練程度,以及最重要的陣樞: 【太陰元石】。 太陰元石陸羽自然是沒有的。 這東西太稀少,隻有在太陰星月華最盛的時候,於極陰之地的最高點,才有可能找到嬰兒頭顱大小的太陰元石。 但沒關係,找不到太陰元石,陸羽還有其它替代物。 這是早在藏經閣借書時,她就已經想好的。 沒錯,就是四月初九那天,被陸羽送往落雪峰天工閣,如今應當已經煉好的。 來自十一年前七月三十的雪夜,她築基成功時從頭頂折落的梅花枝。 得益於某種暫未知曉的原因。 那支梅花自然脫落後,又在她的玉牌空間中呆了十一年零九個月,再取出來時卻依舊生機勃勃,英姿不減。 為了留住這段緣。 陸羽選擇消耗二十萬道功,將它煉成靈物。 此後,它將不再受製於天生地養的大道約束,可以由陸羽帶著它走遍大江南北、九州七嶽。 直至它生出靈智的那一天。 梅性屬寒,又兼具木行生生不息之特性。 足以勝任【太陰飛雪玄靈陣】陣樞。 當然,深諳【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之道的陸羽,自然還有另外一手準備。 右手輕翻。 心念微動。 一縷極致冰寒的氣息自陸羽體內散發開來,方圓五丈內的溪水瞬間結冰。 極寒之意拂過林間,所有鳥獸瞬間躲得遠遠的。 陸羽前方不遠處的小房子內,食鐵獸懵懵懂懂探出頭,腦袋上掛滿了冰渣子。 收回心念。 籠罩林間的寒意也緩緩隱沒在陸羽身體之中。 心念落入先天之海。 在無盡雪原的某處,陸羽找到了一片約莫有十幾丈大小的雪原。 其餘地方的雪都是漆黑色,而這片區域內的雪原,卻呈現出淡淡的冰藍色。 而這些冰藍色的雪,就是洗髓境時,附著在她身體發絲間的,寒月穀下方冰寒靈脈內的寒意。 陸羽沒有將它們吸收。 而是和自先天海上空飄落的那些冰藍色雪花,一起搬運到了這裡。 平時出行在外,她隻以木行元氣做事和應敵。隻要不引動這片雪原,她身上的那股清冷感便會自然隱沒。 …… 四月二十三。 陸羽接到清玄真人傳信。 明天一早,也就是四月二十四日上午巳時。 她需要去往景陽峰。 並於午時許,在天然宮登仙臺,接上本次執行任務的年輕弟子們一起下山。 將這些弟子送至繡平府越涼縣後,她則孤身前去濟州府出席齋醮法事。 一切事了,她會在濟州府等地停留至六月中旬,與宗門參加中域五國論道交流會的弟子們一起北上宋國。 到達宋國後,她會與其他人分道揚鑣。 宗門弟子留在宋國參加論道交流會。 而陸羽自己則繼續北行,跨越三萬裡山河,最終到達位於大梁國崇北道境內的佛門禪宗北聖地——天水寺。 將迦葉大師遺骨與【菩提本願經】交予天水寺後,她這趟遊歷才算告終。 “也不知需要多少年月?”陸羽在心中默默想道。 四月二十四。 卯時。 陸羽準時醒來。 洗漱,穿衣。 整理行囊,帶夠換洗衣物後,她提著一隻竹籃繞過屋子,向著竹林深處走去。 “你記得看好家,別讓亂七八糟的家夥跑進來,聽到沒有?” 陸羽蹲在食鐵獸的小窩前,將手中竹籃放在窩前,拍著它毛茸茸的後背叮囑道。 食鐵獸哼哼幾聲,扭過屁股留給陸羽一個寬闊的後背。 顯然,它還在為陸羽前幾天凍壞它竹子的事情生氣。 “我聽說大梁國天水寺有一叢五百年前的紫靈竹,如果你答應好好看家,我回來的時候就幫你要幾株竹苗。”陸羽蹲在熱心少年給它搭建的小屋前,摸著它的腦袋誘惑道。 果不其然。 聽到紫靈竹三個字,食鐵獸瞬間轉過身來,目光炯炯看向陸羽。 “咩咩?” 聽到這聲類似羊叫的聲音,陸羽沒忍住笑出了聲:“放心,我陸清羽是誰?青雲宗清字輩師叔,先天境絕頂高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絕對不會哄你的。” 陸羽語氣堅定連連點頭保證,胸脯拍得震天響。 “咯咯咯!” 食鐵獸愉快地叫了一聲,叼走了竹籃。 知道它已經答應。 陸羽起身,朝它輕輕揮手作別,然後禦風去往觀雲閣。 白鶴正在那裡等她。 這次前去繡平府,因為要帶著那些洗髓境弟子們一起,而陸羽又暫時沒法帶人。 所以隻能麻煩仙鶴載他們一程。 “唳!” 清澈嘹亮的鶴鳴聲中,陸羽坐在仙鶴背上,離開寒月穀,朝著青雲宗正東方飛去。 景陽峰天然宮就在那裡。 …… 四月二十四上午的天然宮,顯得分外嘈雜和熱鬧。 這份嘈雜與熱鬧的源頭,來自於這群孩子們對即將下山執行任務的憧憬和渴望。 他們之中少的,已經一年多沒離開過宗門。 更有甚者,因為修行境界緩慢的原因,自打上山後就沒離開過山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雖說陳教習已經三番五次強調這次下山是除妖,可能會有危險,但這些少年們隻聽到了“下山”二字,又有多少人會留意或者說重視這個任務的主體: 除妖。 “大家不要吵,都安靜點。”陳一簡雙手舉在半空,試圖勸說修行廣場上的少年少女們停止說話。 然而,他的想法注定是無法實現的。 “陳教習,來接我們的是哪位師叔啊?” “陳教習,那位師叔兇不兇?” “聽徐陵說,那位師叔長得非常醜,而且嗓子跟破鑼一樣,是不是真的?” “陳教習,要不你帶我們去吧!” “陳教習,王倉說他喜歡程蘭……啊……救命……” “……” 看著因為打鬧亂成一團的修行廣場。 陳一簡卻沒有生氣,而是笑著輕輕說道:“那位師叔啊,我也有十餘年沒見過了。” 場下的許多男孩子們沒有注意到,但部分心細的女孩子卻發現,她們的陳教習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帶著濃濃的懷念。 巳時初。 陳一簡宣布下課,然後帶著即將下山的幾個少年走出天然宮,前往登仙臺。 巳時三刻左右。 “唳!” 一聲清亮鶴鳴自崖外響起。 陳一簡與幾名少年齊齊抬頭望去。 如天河奔馬般的滾滾雲層間,一隻仙鶴破雲而出。 仙鶴背上,站著一位青衣女子。 一身淡青色廣袖道袍,三千青絲流散於漫天雲海,遠遠看去,恍若神仙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