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風全力飛行之下,不過片刻便已到達這一層的入口處。 隻是那大門卻不知什麼時候關上了。 危機當前,他心思反而越加冷靜。 開門的玉簫在趙墨楓身上,但眼下那玉簫不見得有用。 那女子能隔空關門,想必與穢雪道人關係極近,紅洛玉簫的權限可能不及那女人。 難道非得殺了她才能逃出去? 餘風心中一沉,那女人瞬間擊殺趙墨楓的場景仍舊歷歷在目,而現在自己能與之一戰的底牌所剩無幾······ 恰在這時,空中忽有尖嘯傳來,他下意識下移身位,恰好躲過一道寬及十丈的風刃。 接著一道紅影映入眼簾,正是那女人。 餘風斂氣屏息,悄然後退。 方才那道風刃範圍甚廣卻威力不強,想來應是那人的試探攻擊。 看來這藏形匿影符確實有些門道,連結丹修士的神識都能瞞過。 但此人若是施展更廣的範圍殺法······ 他後退之速無聲加快。 這時他忽聽女子開口道: “奉天道的小子,你能躲過一時,卻不可能躲過一世,我遲早會把你揪出來的,到時候可得有你好看。” 頓了頓,她語氣一轉: “不過,你要是現在自己出來的話,我可以饒你不死。” 話過半晌,見餘風不為所動,她又接著道: “如果你現在出來,我倆或許可以做筆交易。我穢雪以道心起誓,隻要你出來,我便永不殺你。” 穢雪? 怎麼會是穢雪? 他不是被羅修文殺了嗎? 還有他怎麼變成個女人了? 餘風心中驚愕連連,不過他凝神感應片刻,確實查見此間天地有玄妙感應顯現,與他之前和沐影以道心立誓時相差仿佛,心下立知此人所立誓言為真。 沉默片刻,他解開行藏,現出身形。 此時他已經貼近地麵,索性下落幾丈,立於地麵廣場之上。 女裝穢雪見他主動現身,也落下身形,立於餘風十丈之外。 眼前的少女已經完全換了一副麵孔,雖然姿色依舊絕美,但眉宇間不經意間流露的英氣與睥睨,已經表明此人確是穢雪無疑。 餘風打量她片刻,方疑道: “穢雪道人?你不是已經死在羅修文手下了?” 女裝穢雪聽得此言,微微一笑,輕聲道: “道友有所不知,外麵的穢雪確實是死於羅修文之手,不過你眼前的穢雪依舊不假。陽身男相、陰身女相,皆是我穢雪一人,我陰陽門功法特殊,可修陰陽雙身。” 說著,她話語間似有些回味: “一魂雙體,同參陰陽,兩儀相合,方登大道。” 還有這樣的功法? 餘風心中驚愕再起。 但,同參陰陽? 自交? 餘風頓時遍體惡寒。 恰在此時,他眼前血光突閃。 下一刻,他左肩劇痛,一條手臂已是離體而去。 他心中情緒激蕩,錯愕與痛恨迭出,而身形更早便已向後飛退。 “你敢破誓!” 穢雪看著餘風驚怒後退的樣子卻並未再做攻擊,隻緩慢挪著步伐靠近,口中微嗤道: “既已立下道心誓言,我穢雪還要修道,又怎會食言?” 她語氣稍頓,接著又膩聲道: “我不會殺你的,我隻會廢掉你的修為,砍掉你的四肢,再把你養起來,慢慢地好好地炮製你!” 說完,她嬌聲一笑,直聽得餘風寒意透骨。 賤婢! 餘風低罵一聲稍稍發泄胸中情緒,右手一抖,符籙再現。 瞬間他的身影再度消失在穢雪的神識中。 穢雪笑意微收,恨聲道: “符籙多是吧,好!今天我就陪你這小子好好玩玩,看你能撐多久!” 餘風斂藏形跡悄悄朝之前的小樓飛去,見穢雪離得尚遠,他心下微鬆之餘,腳下速度更增。 穢雪難殺,為今之計隻有喚羅修文進來與之一戰。 趙墨楓曾為其手下神將,他身上聯絡的物事應該還在。 飛行不過片刻,那小樓便近在眼前。 餘風遁法閃過,直落小樓二層。 趙墨楓的屍體靜臥在樓中,已然沒了氣息。而神使趙靈,也不見蹤影。 餘風來不及為他人的死難哀悼,直往屍體腰間摸去。 “你是在找這個嗎?” 人聲入耳,餘風身形本能跳轉,方位連變。 不過卻沒有預想中的攻擊襲來,隻有話音入耳: “可憐我那紅洛徒兒,一身結丹修為逆天,卻死於一群宵小之手。今後長夜漫漫,沒了你我可怎麼活啊?” 聲音淒婉,似是死了親夫。 但無人應和。 穢雪又輕輕一笑: “不過死了也好啊。乖乖徒兒天資有限,道心也過於柔媚,修行難登大道,死了也就死了。 “這世間美人很多,有天資的美人更多。再找一個就行了,我看之前那倪虹就不錯!” 說完,她輕輕點頭,似是做了一個極為明智的決定。 餘風在一旁看她瘋言瘋語,心下則在尋找著進攻時機。 兩人的修為差距實在太大,他隻有一擊的機會,倘若這一擊被其躲過或擋下,那他就真的隻有死路一條了。 “穢雪道人······” 餘風聲音剛出,便見一道彈指風刃襲向花間草地,頓時紅落綠散,現出一片黃土來。 穢雪的攻擊確實命中了聲音發出的位置,不過卻不見餘風其人。 餘風方才是學那青冥子調動天地元氣發聲。 一擊不中,穢雪也看出其中蹊蹺。她抱臂沉默片刻,方道: “你想說什麼?” “穢雪,或許我們可以做筆交易。” 見餘風拿之前自己的言辭奉還過來,穢雪不免輕輕一笑: “什麼交易?” “隻要你以道心起誓放我出去且以後都不再加害於我,那我便立誓不泄露你的秘密,如此你便可以繼續隱藏身份逃出那羅修文的掌心。” “哦?你焉知我沒有後路?” “要是有後路,你怕是早就逃了,還跟我們在這兒磨什麼嘴皮子?而且你混跡於那群少女之中恐怕就是因為後退無路,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如今我身上的隱身符還有不少,尚能頂個十天半月,而羅修文在外麵若是等的急了,說不準什麼時候便會殺進來,到時候你的命可就得交代在這裡了。” “既然你身上還有不少符籙,那還跟我交易什麼?你隻要靠著那些符籙坐等羅修文進來取我性命就是啊。” “不瞞道友,之前我等已和那羅修文約好,穢雪的人頭歸他,洞府內的寶物歸我。而若是讓他進來施救於我的話,那洞中寶物我就不好上手了。” 穢雪沉默片刻,不接餘風話頭卻是說起另一件事來: “以元氣發聲確實是個不錯的法門,不僅可以提高誦念法訣的速度,而且還能應付一些特殊情況,比如現在。不過······ “技巧拙劣!” 她身形一閃,已是貼近餘風所在位置丈內。 而餘風卻似等候多時,人影還未及身,便聽他口中低喝: “斬!” 瞬時他手中長劍力劈,借金丹統禦百丈內所有天地元氣,劍出風動,整個庭院立時風暴狂卷,轉而又匯聚成一整道劍氣旋流,直壓眼前紅影。 這一劍是餘風略觀趙墨楓使劍而施展,雖技巧有些不及,但以金丹為軸、百丈元氣為基,威力卻比之狂猛十倍。 一劍斬下,劍氣龍卷,卻不見那穢雪提氣防禦。 隻見其人手中現出一柄紫金玉傘,皓腕輕旋,玉傘亦隨之當空舞動。而迅疾壓下的劍氣狂潮卻隨著傘影波分浪裂,從其身周流過,不能傷其半分。 “陰陽陰陽,陰性柔弱,善以弱擊強、以柔化剛,羅修文沒跟你說過這個嗎?” 她手上動作之餘還有閑情點評餘風劍法,顯然應付得極為隨意。 餘風心中毫無所動,口中叱喝再起,而身形已是提劍直沖,似要與之近身搏命。 看他這不要命的舉動,穢雪眼前一亮,三兩下撥開劍氣餘波,也持傘向餘風刺來。 劍傘交擊,不出意外,餘風瞬間被巨力轟得飛退,同時長劍亦脫手而去。 見此穢雪持傘再進,欲斷其另一臂,不過她剛進半步便手腕一動,那玉傘似垃圾一般被其用力丟出。 剛離手半尺,傘柄之中便流出一道道赤紅血氣。 血氣散逸,驟分五股,瞬間聚成一根根絲線般的細針。 針隨念動,直刺身形疾退的穢雪。 穢雪神色微凝,手中連連掐訣,嘴上喝道: “吞噬真意?你這······” 話音未完,又聽一聲暴喝入耳: “給我爆!” 她身形驟轉,想要分辨背後殺招,不過卻為時已晚。 剎那間,一聲轟鳴炸響蕩徹四方,整片庭院都被震波夷為平地。 餘波不止,連常年籠罩半空的霧靄都被襲蕩一空,現出一片鑲玉嵌珠的琉璃穹頂來。 穢雪嬌軀直被爆炸轟往半空,即使她最後有本能的卸力,但餘風金丹自爆豈是易與? 眼下她那從空中徒然墜落的半黑身軀,便是明證。 但不等殘軀落地,空中又有藍色細線劃過。 迅如流星,切過滿空被震起的塵埃煙雲。 轉眼,藍線轉紅,而更早半息,當空便有血雨灑落。 隨著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響傳出,那紅線餘勢不止,直將珠玉穹頂犁出老長一道溝壑才不甘不願的消散。 良久之後。 四周塵煙落地,餘風才從一片灰土中爬起身來。 此刻他蓬頭垢麵、麵如雪紙,手臂也少了一隻,看著很是淒慘。 不過他臉上倒是殊無慘意,反而喜色漸起,繼而又蔓延開。 初時還隻是低低笑聲,不過片刻,大笑之音便聲傳四方。 待他笑的咳聲連連時,方低下腰來,單手撐膝,幾息後才逐漸調勻氣息。 情緒稍有平復,他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轉頭打量一二,正是趙墨楓。 他此刻的情形和餘風也差不到哪裡去,不過四肢倒是完好無損。 餘風等他走近身來,再次笑道: “趙兄,可還安好?” 趙墨楓停下腳步,聞言略一點頭也笑著回道: “餘兄可還安好?” 餘風瞅了瞅左肩斷口,苦笑回道: “安、卻不好。” 說罷,他右腳抬起,向來路走去: “走吧,我那條手臂還在那邊呢,時間不長,接起來應該還能用。” 趙墨楓聞言與他並肩同行。 兩人行了片刻,還是餘風開口道: “我之前見趙兄已死,卻不知趙兄還會死而復生的神通。” 趙墨楓微微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個非金非玉的半尺人偶來: “餘兄有所不知,我這次能大難不死全靠這替難人偶。這是我之前在神沐城領取的星君級法寶,本來想著以後關鍵時刻能做保命之用的,卻不想這麼快就用上了。” 說完他隨手一扔,人偶落地便碎成一地粉末,其間還可見到些微血色。 “確實是件好寶貝,不過卻隻能用一次。” “餘兄此言差矣,正因它隻能用一次才算一件好寶貝。” 餘風哈哈一笑,“是這個理。” “那趙兄在我自爆金丹後,最後射出的藍色絲線又是何物?” “那是我的本命劍氣。用一口就少一口,從我修劍到現在也隻煉得兩口,還都給用掉了。若要精進修為,那又得重新祭煉了,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結丹。” “結丹需要多少?三口嗎?” “然也!” 趙墨楓心情也頗為不錯,回答完餘風的問題他也隨口問道: “之前我聽餘兄與那女人交談時稱其為穢雪,她真的是穢雪嗎?” 餘風微微頷首,將陰陽門一魂雙體的法門說了出來。 趙墨楓初聽此言,也是同樣震驚: “想不到那陰陽門還有這樣的功法。不過之前怎麼從未在此洲流傳出來過?” 對這個問題餘風也不知何故,隻猜測道: “大概是什麼禁法秘術之類的吧。” “不,再是禁法秘術,隻要有人修煉必定會為人所知,因為若無人指引或對練,那這禁術就更加難以修成,最後一代代的隻會逐漸失傳。” 趙墨楓沉吟片刻,方自行推測道: “大概是那穢雪自己研習出來的全新法門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穢雪倒還真是個天才。” “再是天才他眼下也隻是一堆爛肉了。”餘風笑著道。 趙墨楓聞言停頓半刻又接著問到: “那餘兄之前是怎麼看出那女子是穢雪的?” “趙兄這話可就高看我了,不是我看出來的,隻是我心有疑惑而一劍試出來的。而且當時我也隻以為,那人隻是個阿貓阿狗之類的小角色,卻不想釣出個老虎來,差點把我倆一口吞掉。” “那餘兄疑在何處?” “這還得從上麵那層宮殿說起。之前趙兄也見了那宮殿的規模,絕不是一人居住的樣子,且我查看部分區域確實存在活人生活的痕跡。而我倆來時內中卻空無一人,那時我已經心生疑惑。不過在發現這一層後我便以為那些人是躲在了這一層。 “但後來我們在這層中隻發現了院中的那些少女,且聽那倪虹說她們並未離開過這一層。我看她以及其餘人的反應,並不像撒謊的樣子,心下便想到上層的諸人必然已經被滅口且毀屍滅跡。 “至於滅口的原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般都是掩藏秘密之類的原因。隻是······” “隻是第二層的那些少女卻還活著。”趙墨楓道。 “不錯。外麵的穢雪已死,內中即使有他的手下留守,也必不可能滅口隻滅一半。滅口那人最好的選擇是將她們全數殺完,然後借另一出口逃遁。 “但眼下這些人還活著,說明此地沒有另外的出口,他隻能借機混出去。所以我大膽猜測那人必然隱藏在眾女之中。接下來便是出言試探。” “那餘兄是如何看出那人有問題的?” 餘風沉吟一二,方回道: “感覺。如果硬要說的話,就是感覺。動作可以裝出來,表情可以裝出來,眼淚可以裝出來,但一個人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氣質裝不出來。氣質這東西說起來玄妙,不過卻是一個人內在的觀念、思維、情緒和外在的動作、行為等多年習慣下來,形成的無意識的風格或模板。 “每個人的思維和行為都不同,每個人的思維邏輯慣性和行為慣性也都有自己的模式。而那女子即使表情動作和其他人都相差無幾,但她幾乎每一個恐慌和受驚的動作,都有一種骨子裡的隨意意味蘊含。 “但這些少女常年囚禁於此,又有誰會覺得隨意?且此種風格在眾人中獨此一人,其他的即使再冷靜,在我說要其以身報恩之後也都有下意識的緊張動作或情緒顯露。 “因此我便認定此人要麼是天性冷淡、性清沉靜,如那沐影,要麼就是此人心有倚仗不懼我等。 “也由此,便有了接下來我以劍試之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