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修文高居廣場半空,俯視著地麵上的李承覆,以及他旁邊著玉甲金盔的‘杜先尹’。 軀殼仍是原來那個,不過內裡的神魂卻早已消失無蹤。 沉默打量片刻,羅修文冷聲道: “巫道法門?好你個李承覆,學什麼不好,偏要去學那蠻夷之人的惡臭玩意兒。莫非你改換門庭、投了巫門不成?” “巫門也好,神道也罷。修行從來隻看境界,沒有什麼野蠻文明之分。” 李承覆對羅修文的詰問不加辯駁,隻隨口說了一句,便將手中的血丸交給杜先尹。 此時的杜先尹已經完全失去了靈智,變成了傀儡之類的玩意兒。 他接過血丸便將其生生吞下,喉管不見凸起,也不知他是怎麼咽下的。 血丸一入腹中,他周身便有濃烈血腥之意彌漫。 玉甲染赤,金盔見紅,雙眼中也有血芒閃現。 片刻,他身形微動,轉頭看了李承覆一眼後,又再次沉默下來。 不過現在他眼中閃動的靈光,已經昭示其脫離了傀儡的範疇,變成了一個有自我意識的生靈。 李承覆微微點頭,似是完成了一件得意之作,而後含笑開口: “羅修文,吾千年神道之路已絕,而今得遇良機,改走巫門,重修道途,再爭仙路。今日,你可是一定要阻我道途?” 羅修文沉默片刻,也飛落地麵,打量著李承覆二人,良久後,才將氣勢收斂,口中道: “我輩修士,修行已是極為不易,我又怎會憑白去做那阻人道途之事?更何況我之前也說了,我今日來此並非是為了阻你。不過,你背門而出,總得留下點什麼,才好堵得住悠悠眾口。” 聽了這話,李承覆輕輕一笑: “些許香火外物,如今我已不再需要,盡數送予爾等又有何妨。” 說罷,他手中現出一個儲物袋,直接扔向羅修文。 怎麼回事,這就不打了? 餘風立於廣場邊緣,以神識觀照著場上形勢,稍一沉吟,飛身往廣場而去。 他一現身,陸行天等人也相繼出現在廣場周圍,順勢往廣場中央聚攏。 幾人站定,羅修文便笑道,“你們幾個都做的不錯,尤其是你。” 他看向餘風,目光頗為贊賞。 餘風微微拱手,並不開口,隻拿眼看向李承覆,琢磨著怎樣才能攛掇這人繼續出手,即使是對自己。 他當然不是這位西華星君的對手,但隻要對方出手,羅修文必然不會置之不理,到時候自己便可尋機火上添油,把這人留在這裡。 自己的血劍可不是那麼好拿的。 此時西華星君李承覆也朝他看來,正要開口,卻聽羅修文一聲驚咦: “誰?” 眾人一時有些驚訝,下一刻,一種蘊含著奇特韻律的聲音突然回蕩在廣場上方。 “高上統天應化清微真妙......” 餘風聞聲看去,卻見那立著祭祀高臺的玉柱旁淩空飄著一個人影。 此人身著一身烏黑衣袍,須發散亂,背負雙手,凝視著玉柱神文,對眾人的打量視若無睹。 “誰人妄呼吾主名諱?何不下來一見!” 羅修文再度開口。 那人依然沒有回應。 片刻之後,方微微側身,冷哼一聲。 頓時,場上眾人無不氣血狂湧,周身靈氣盡皆散亂,四溢的元氣亂流竟在廣場之上聚成了一股不小的颶風! 而正當中的羅修文更是嘴溢鮮血,握著巨斧的右手青筋暴起,額上冷汗浸透長巾,低啞開口: “元神修士!” 元神? 場上一時無聲,而羅修文在隨手抹掉嘴角鮮血後,卻直接展眉笑道: “既呼吾主之名,卻又不敢說全,怕不是心有膽怯,怕引來吾主注視?” 空中那人聽了羅修文的譏諷卻毫不動怒: “倒有幾分膽色!” 說罷,他不再理會羅修文,而是拿一雙幽深的眸子朝‘杜先尹’看去。 眾人正不解其意時,那杜先尹竟憑空朝著空中的元神真人飛去。 在其飛行的同時,身形也在發生著劇烈的變化,準確的說是在快速收縮。 開始還可見人形,但僅有一息,那七尺身軀便衣甲垂落,骨肉俱消,結成一個碗口大小的血球。 其間,杜先尹雖有掙紮,但卻毫無作用,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化成一團血汙模樣的玩意兒。 血球剛一凝聚,其上便有奇異符紋流動,而後,絲絲血氣沁出,凝成一把巴掌長短的小劍。 血劍一現,那元神真人便輕笑開口: “吞噬真意!我可是尋了你好些年頭。” 這是? 來摘桃子的? 餘風心下驚愕之餘又有些奇怪的荒謬感,一把血劍竟引來了元神修士? 那所謂的吞噬真意難道還真是什麼不可多得的寶物? 不過,再是寶物,被元神修士看上,多半也是不可能拿得回來了。 餘風心下微嘆。 這就是修仙世界,誰拳頭大誰就是天。 他微微搖頭,沒再多想。 另一邊的星君李承覆卻已是神色萎靡,半跪於地。 很明顯,他受傷極重。 見此,餘風心下卻是肯定了羅修文的說法,此人必是修了巫門的裂魂法門。 這‘杜先尹’應是其裂魂化身之物,化身一朝受損,便傷及本體,看來這功法也並不算有多高明。 當然也有可能是這人的功法還沒練到家的緣故。 就在場上這元神修士自顧著觀摩手中血劍時,廣場邊緣又有變化,起源正是在神主殿。 此時已是天色微明時候,那神主殿在晨曦朝陽的映照下更顯其神光璀璨。 就在這煌煌明光之中,忽有一縷煙氣升起。 其色純白,煙氣升騰不過半息,空中便有彩光映現,餘風仔細分辨,見得彩光之下有人影顯現。 其人頭戴九雲冠,身穿萬壽紫綬衣,手握龍須扇,腳踩五色雲,玉麵青須,長眉星目,道骨仙風,確有幾分真仙氣象。 餘風還在觀望,卻聽旁邊的羅修文肅然道: “伏月州羅修文拜見仙尊。” 仙尊? 這位自己並未見過,莫非是天罰殿的? 愣神不過剎那,他也和其他人一同拱手見禮,行禮過後,五裡之外的七彩人影瞬時移至廣場中心。 隻見這位仙尊向羅修文等人微微點頭,隨即便朝另一邊的烏袍元神修士道: “溟和真人,你今日在我神道界內攪風攪雨,莫不是你溟淵宗想要和我奉天神道開戰?” 仙尊言語輕緩,如果若拋開話語中的詰難意味,倒像是在招呼老友。 溟和真人隨手將血劍和血球收入袖中,漫聲回道: “開戰與否不是你我說了就能算的。” 他話音一頓,不理眾人反應,又接著道: “至於今日之事,我也隻是追索門中叛逆來到此地。卻不想以貴宗控製手段之嚴密,竟也會如我等散門散戶般冒出叛逆來,倒也是一樁奇事。” 對他這冷嘲,天罰殿仙尊沒有絲毫動怒,隻輕嘆一聲便沉默下來。 餘風看著這兩人隻是嘴上過招、手上不動的樣子,心下快速計較片刻,然後站出來拱手道: “稟仙尊,李承覆星君履任我千山州西華星君多年,其人為人且不去說,但多少年星君下來又豈會輕易一朝反叛?而其反叛的根由,即那巫門的裂魂法門,多半能助其成功脫離我神道掌控。若今日之事傳出,他日效仿之人必定層出不窮,後患之重吾等難以輕視。此間詳細,還請仙尊明察。” 他這話說得大義凜然,並非是他有多在乎神道以後的發展,而是意在血劍。 雖然寶物已經落到了對方的口袋,但能借仙尊之勢做些文章,哪怕沒什麼結果,也是必須要爭一爭的。 待他說完這一大段,天罰殿仙尊才移轉視線,看向餘風,道: “餘明,這次任務,你做得很好。” 說完他收回目光,緩聲道: “溟和,吾卻不知貴門亦修了那吞噬大道?” “非也,這吞噬真意我拿去並非是為修行,而是借其融合血脈罷了。” 溟和說的簡短,不過餘風卻知這血劍對其宗門必有大用,從方才那血人無可抵抗的被血劍吞噬就可見一斑,內中必然藏著巫門極為重要的隱秘。 溟和在說完之後,首次看向廣場上的餘風,淡淡道: “我溟和從不屑於做那以大欺小之事,今日我取你一件寶物,當以同等之物還之。” 說完他袖中飛出一麵玉牌,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時,直落餘風身前。 “這玉牌之中藏有我巫門始祖的一絲聖血,雖然極為稀薄,但對我巫門中人來說也是一件至寶。此寶對你等來說雖是無用,但你今後若是遇到我宗之人,隻要拿出此寶便可以換對方為你達成一個要求。” “換?” 餘風對玉牌看也不看,“此物既然是至寶,我怎麼知道以後拿出來的時候,不會像這血劍一樣被你們直接奪走?” 溟和冷哼一聲: “見這玉牌便如見我,我溟和雖不是什麼一派之主,但在巫門之內說的話還是有人聽的。這玉牌隻要不是你主動交出,沒人敢動你。” 餘風心下沉吟,一個元神修士能在公開場合說出這話,似乎也沒有懷疑的必要,隻是, “達成一個要求......是任何要求?” “任何要求。就算你想脫離神道,走我巫門,誌成巫神,也不是不可。當然,我等隻會給你一個機會,至於最後能走多遠,就得看你自己了。” 口氣倒是挺大,餘風有些不以為然。 不過‘脫離神道’四個字倒是讓他心中多了幾分別樣心思。 如果真的能脫離神道桎梏的話,這玉牌說不準還真有可能成為他的一條後路。 若是今後玄門之路斷絕,神道香火也無法走通,這玉牌或許還真能提供一條修道的思路。 畢竟李承覆的例子就在眼前,日後若是真的走投無路的話,這巫門之法即便再差也不是不值得一試。 而那血劍雖是至寶,但眼下自己修為不足,根本守不住寶物,懷璧其罪的道理誰都懂。 寶物雖好,但若是危及自家性命,還不如扔了的好。 如今一件寶物換一條後路,這個買賣也不是不能做。 沉吟片刻,他朝溟和拱了拱手,隨手將玉牌收入袖中。 此事了結,他也沒必要再說什麼,便退至一旁,靜觀後續。 天罰殿仙尊朝溟和微微點頭,然後才看向這次事件的主角,緩緩道: “李承覆,你可還有話說?” 眾人皆看向氣息稍有平復的李承覆,此人略一沉默便拱手道: “稟仙尊,今日之事因我而起,背門之罰當我李承覆一人擔之,絕無任何怨言。” “我已知曉你之心意。” 仙尊再看了他片刻,又嘆息一聲,緩緩道: “今日若溟和真人有意,你便隨他去罷。我神道雖刑律嚴苛,但也不是刻薄寡恩之地。你侍奉我奉天神道共計一千二百七十三載,今日分道他途,我也不是不能容你。隻是因背門所致的吾主之神罰,你需得生受才是。” 李承覆聽他言辭,一時沉默下來,半晌後方跪地叩首道: “承覆謝葛師叔祖成全。” 葛仙尊再嘆一聲,對溟和道: “溟和道友,你意下如何?” 溟和沉吟片刻,開口道: “這小子確實是個不錯的修道種子,不過我巫門可不是你這有師門親友坐鎮的神道,進去了可是出不來的,你可想好了?” 李承覆起身拱手道: “我輩修士修行悟道,當一心向前,不畏前路。此間吾尚未起步,又談何改換道途?” “既如此,那便隨我去吧。” 話音剛落,其人連同地上的李承覆便形影頓消,不過剎那便已遠去餘風神識的邊界之外。 葛仙尊再掃了場上眾人一眼,道: “羅修文,此間事了,你等回返神沐城後,需將此間諸般詳細如實上報,之後你等便可回返屬地了。” “遵仙尊旨意。” 羅修文見仙尊已有去意,便不再多說什麼。 葛仙尊微微頷首,隨即化光而去。 如實上報? 這還有什麼需要上報的? 餘風心下搖頭。 此次千山州叛亂,為首的穢雪和山裡人身死,李承覆脫身,脅從的紅洛身死,隻剩下一個可能知曉內情的青冥子,卻又不知所蹤。 若要就此上報的話,恐怕誰來都很難弄清內中的全部細節。 就算是全程歷經此事的餘風,也隻能根據之前的戰事和羅修文的言語做些可能的猜測:溟淵宗某位因裂魂洗髓法承載駁雜血脈的修士,為了自家性命或某些原因,叛出巫門。 隨後其人進入奉天道地界,被藏身千山州的穢雪發現,二人內中應該有一番交易。 而穢雪藏身千山州多年,多半與身為此地西華星君的李承覆有些勾連。 而後,李承覆得知山裡人巫門功法之事,再親眼得見穢雪一魂雙體之法有成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便決心改換門庭。 不過後來穢雪行事不周被杜先尹發現形跡,引來羅修文等人。 最後便是李承覆在臨走之前順勢將杜先尹煉做自家的裂魂之身...... 雖然這些都隻是猜測,但忽略部分細節,餘風覺得離真相應該差不了太遠。 而且他看葛仙尊的態度,多半也是了解了內中大概,所以才會這麼放心的退場。 場上的兩位大人物相繼離開,而這次的事情又結束得這麼虎頭蛇尾,餘風心下頗有些意興闌珊。 雖然穢雪和山裡人都已死去,但始作俑者李承覆卻這麼輕巧的摘身而走。 果然,不管在哪裡,上麵有人就是可以為所欲為啊。 他心內頗有些奇怪思緒,連一邊的趙墨楓喚了兩聲才回過神來: “趙星君有何事?” “此戰羅星君頗有所得,已經先行閉關去了,這千山州後續的諸多事項就交由你我二人處理了。餘星君,你看?” 餘風向四周看了看,才發現那羅修文不知何時溜掉了,隻留下自己和趙墨楓兩個重傷號主持局麵,這未免也甩手得太快了些。 但他仔細想了想,如今這地界也確實沒什麼需要太過注意的地方。 賊首穢雪、山裡人已死,李承覆遠走,隻剩一個陰神後期的青冥子也翻不起什麼浪來。 況且,此人既然已經成了叛逃之輩,那所謂的神罰就不是可以輕易解決的。 想到這兒,餘風便向趙墨楓問道: “趙星君,之前仙尊所言之神罰,到底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