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風從崇文殿出來,已經是第二日傍晚。 當他回到謁心館時,正巧碰到趙墨楓在大廳內獨飲。 他有些納悶,這人怎麼有閑心飲起酒來了? 上前略一招呼,他便自行酌了一杯品嘗起來。 這酒不甚烈口,反倒有一股清香,口感柔和,香氣協調,頗有怡神之效。 放下玉盞,餘風隨口道: “趙兄今日邀月對飲,莫非是有了什麼喜事?” 趙墨楓將杯中玉液盡數傾入口中,隨即漫聲道: “十年相思亂,恨別空倚闌。 若聞佳人訊,縱死尋卿還。” 餘風沉默片刻,道: “趙兄可是尋到了故人下落?” 趙墨楓搖了搖頭, “並未。隻是天祭之日將近,我等參加祭禮之人都有一次向吾主提問的機會,到時或許能從吾主的口中問得先妻此世的線索。” “原來如此。” 餘風聽見這話才想起來何為天祭。 天祭,即是神道一年中最重要的祭祀之日,每逢七月十四,凡神道域內無論凡間信眾,還是各部神靈,都需放下手中一切事務,參與到對神主的祭祀中來。 祭典在每一州的每一座祭城都會同期舉行,不過隻有五道首府舉行的才是完整的天祭。 祭分九重,每三重為一個儀程。 第一儀程為凡間信眾行迎神、拜禮、獻樂之祀。 第二儀程為諸星君行禱祝、呼靈、迎天之祀。 第三儀程則是最重要的一步,為神主天降,其是神主的一道分魂化念垂至,其間共分為神主講道、釋問、神賜三個階段。 趙墨楓所說的向神主提問,便是祭典的第八個階段。 當此階段時,每位星君都有一次向神主提問的機會,且以神念提問,外人不會知曉。 參與的星君無論什麼問題都可以向神主問詢,但並不一定都會得到回應。 提問的代價則是一定數量的香火,具體多少則根據問題而定。 而所謂的神賜並不是神主賜予信眾獎賞之類,而是賜名。 凡此道之內功勛卓著或對神道建製別有拓展的神靈,都會得到神主親呼其名的機會。 這雖然不是實質的功勞賞賜,但能得到神主親呼自身名諱,已經是奉天神靈一生不可多得的榮耀。 今日已是七月初,再過不到半月便是天祭之日。 餘風沉吟片刻,便決定留下來參加這次大祭。 雖然神主講道對於自己這玄門修士來說無甚用處,但向神主這樣的大能提問可是修道者難得的機會。 如今玄門修士稀少,自己一個人修行,無人印證也無人指點,能得高人點撥一兩句也是極好的。 神主修的雖然是香火之道,但對於這種境界的大能來說,對玄門的修行之法肯定知之甚多,不說盡窺玄門諸法之妙,至少對玄門修行的大致道途是知道的。 而餘風現在修行時間尚淺,對修道中的諸多疑惑、歧路等都未曾接觸,還需得好好考慮要向神主提什麼問,才能最有助於自身的修行。 廳中一時靜了下來,兩人飲酒之餘都在想著各自的心事。 半晌之後,趙墨楓從回憶中轉過神來,看向餘風道: “餘兄如今可是想好了去處?” 餘風點頭道: “延業殿我已經去過了,定下的履任之地則是,千山州。” “千山州?” 趙墨楓眉頭微皺, “這地方現在可不是個好去處,餘兄為何選擇此地?對了,駱玉秋神將今天早些時候已經回返了,餘兄現下若想使喚這位下屬,怕是得等到赴任之後了。” 餘風隨口道了聲無妨,便回答起他前麵的問題。 選擇千山州的原因,他之前已經考慮清楚,現下便三言兩語將之說了出來,當然那處靈脈除外。 趙墨楓聞言沉吟片刻,方道: “餘兄確實考慮周全,不過千山州南朱部在此次事件中實力大損,餘兄到任之後有些事務可能不好開展。” 餘風則隨口道: “無妨,些許外事維持原狀即可。當前這些東西不是最要緊的,進階到結丹境才是當務之急。隻有結丹了,才能讓實力配得上地位,不然空有星君之銜卻無相應的手段,那以後行事就很是不便了。” “餘兄此言確實是正理,你我雖然都有一兩件星君級法寶傍身,但這些終究隻是外物,隻能作一時之用。對修行之人來說,隻有修為才是絕對的根本。” 餘風含笑稱是,隨後又問道: “趙兄如今也選好了履任之地?” “這倒不急,等天祭結束後再做決定不遲。” 餘風點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隻希望他能順利得到故人線索。 沉默片刻,餘風隨口轉移話題道: “對了,趙兄,我之前見趙兄與那沐影、紅洛等人交戰時,貴女趙靈一直在旁馭使瑟劍以為協助。而趙兄之琴瑟雙劍的劍法應是玄門神通,卻不知香火神靈又是如何運使玄門法術的?” 趙墨楓笑了笑,胸前的藏靈珠靈光閃過,其女趙靈現出身來, “靈兒,你且說與餘星君聽。” 趙靈聞言向餘風略一行禮,輕聲道: “《琴瑟雙生劍訣》確實是玄門功法無疑,但我身為敕封神靈能馭使此劍訣的根本原因在於,那柄瑟劍就是我的身體。” 餘風心下一愣,卻又聽她接著道: “餘星君或許知曉,我曾經被枯骨道人詭異法門所傷,又因先天有損,不能修行。父親便尋得靈化洲醫劍雙絕的‘長生劍-秦汝’將我之神魂移入瑟劍之內,暫且續命。不過此法隻能作應急之用,若要永絕後患還得另尋他法。後來奉天神道入界,父親便攜我加入神道,成為香火神靈,方才解決禍患。 “餘星君當知,之前我馭使瑟劍對戰時,隻能在邊上為父親掠陣,無法發揮瑟劍的全部威力,根源便在於我隻能以劍訣法門馭使瑟劍中預先積攢的靈氣,而無法以自身香火之力代之。雖然瑟劍是我先前的寄魂之所,而我又以原生劍訣馭之,但也隻有表麵上七八分形狀,無法盡展其功。而且因為靈氣有數,我可以馭之一時,卻終究難以長久。” 說完,她便垂手靜立廳中,不再言語。 餘風聽她將個中緣由娓娓道來,心下頗有些感懷。 不過,他看兩位當事者的情緒並未隨痛苦往事沉鬱下去的樣子,便咽回即將出口的安慰,隻吐出一聲輕嘆。 不過什麼是先天有損? 這一點趙靈沒細說,他也不好過多細問。 沉默片刻,他將杯中醇酒飲完,起身向趙墨楓二人告辭。 眼下天色已晚,而廳中幾人都不是喜歡閑聊的人物,既無事相談,便各自散去,也好回去,自家念自家的經。 餘風回去則是靜心調養之前的傷勢。 他身上的傷勢主要來自以血劍對敵時,其對自身氣血的吞噬,而氣血的虧空不是簡單靠療傷丹藥就能彌補回來的,這需要長時間的行功調養和天然生機的滋養。 他所修的木行靈氣就是此中翹楚,再加上這神沐城北城遍布的各種靈草奇花,他借其生機療養起傷勢來,也算事半功倍。 這樣,餘風這幾日白天去崇文殿閱覽有關此界的各種文本記載和涉及修行的各類知識,晚上則於靜室之內調養傷勢,日子過的倒是頗為悠閑。 等到天祭之日的前一天傍晚,他才結束既定的節奏,轉而計較起該向神主提怎樣的問題來。 思索不過半刻,他便想到了幾個修行上的重要問題。 比如怎樣才能走上正統的元神之路,成就元神的契機是什麼,怎樣才能有效歷練道心? 餘風打算就這三個問題裡挑一個向神主提問。 隻是正當他暢想與神主對話時的場景時,忽然想起他之前是見過神主的。 準確的說是神主見過他,而他隻麵對過神主的些許威能。 時間就在迷霧林海中趙墨楓等人向神主獻祭渡劫秘寶時。 回想當時的那一幕,再結合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經歷,他腦中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細細思索片刻,他立下決定,不再問那三個問題,而是借這次提問做一個驗證。 很重要的驗證。 恰在此時,召靈鐘清音鳴響,鐘聲遍傳城中,天祭即將開始。 按照正常的節奏,天祭時的召靈鐘每個時辰敲響三次,鐘響九次之後便會正式開啟祭典。 餘風收拾完思緒,換上祭禮專用的袍服,出得門去。 之前他已經和趙墨楓約好,在謁心館門口匯合。第一次參加天祭,若是有經驗之人同行的話,在接下來的儀程中也會少些疏漏。 此時北城的人流也逐漸多了起來,四處可見穿著玄色祭袍的神靈冒出房舍,然後匯成一股,向南邊的殿群湧去。 雖然不同位階的祀者所著祭袍的形製有所區別,但主體顏色都為黑色。 如餘風這類星君所著的祭服,其形製為: 祭冠及額,上衣玄色,浮刺金絲鸞鳥紋絡,方型帶銙玉帶係腰,纁色下裳,錦靴蔽足。 莊嚴不失華美,沉肅亦顯尊貴。 他立於館前掃視人群片刻,發現與他身著同樣祭服的也有不少。 按照天祭時每一州出一位星君入首府參加祭典的規定來看,眼前差不多已是到了大半。 而餘風等人能參加此次天祭,純粹是因為是新晉星君罷了。 當他再次見到趙墨楓時,卻見其身旁亦有一位身著星君祭袍的中年男子與之同行。 其人身量同餘風相當,麵白無須,看著頗為和善。待他上前唱喏引見之後,才知這人的來歷。 此人名為沈淩燁,乃沉玉州南朱部積年星君。 餘風略一回想,腦中便翻出有關此州的信息來。 沉玉州位於定南道西部,與神沐城相去不遠,是一個地廣人稠的大州,其每年的香火產出能排進全道前三。 能在這樣富庶的州裡擔任多年的南朱星君,而無人能動搖其位,可見這人頗有些不凡之處。 此時這人正與僅有陰神修為的趙墨楓含笑同行,餘風略微收束心神,打算看看這位沈星君下麵是什麼路數。 不過他也知道,僅僅初次接觸,要想摸清此人的打算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又或者,這人與趙墨楓同行僅僅是故人偶遇? 但這種可能性太小,需知這一類能長期占據權力高地的人物,一般不會做無用之事。 且這人看著雖然麵善,那心多半是七竅玲瓏的。 餘風與這二人一路南行時,也在和此人閑聊著這定南道的諸州風物。不過他大半時間都是在聽,中間的沈淩燁則充當了話題主導者的角色。 這位沈星君見識極為廣博,對諸州的風土人情也是熟稔於心。 且其語調輕緩,言辭精簡而不失幽默,經常不過三兩句便將一地的諸般特色輕鬆道來,其間還夾雜著一些奇聞軼事。 餘風兩人聽了片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心神便被其三寸金舌完全吸引進去。 直到行至南北城交界的殿群跟前時,他才回過神來,心道這人倒是生了好一張利嘴。 不過此人與自己兩人同行隻是為了談天說地的? 餘風微微搖頭,看著此人緩步邁入殿內的背影,沉默片刻,對一邊的趙墨楓道: “趙兄,這位沈星君可是趙兄舊識?” “舊識算不上,隻是多年前偶然見過一麵罷了。” “那為何此人看起來與趙兄頗為熟悉的樣子,且他與我等一路同行,又是何意?” 趙墨楓轉頭看了餘風一眼,訝道: “餘兄你難道不知此人底細嗎?此人在定南道甚至是整個靈化洲都可算是個遮奢人物,他的修為且不去說,多年以前便已是結丹圓滿,且其以散修出身,在無人指導修行的情況下能早早結丹,便可略窺其天資一二。且其性喜遊歷四方,愛好結交俊傑,灑脫隨意,善紓人困,知交故人可說是遍布此洲。 趙墨楓說著又掃了四周一眼, “光是此次來參加祭典的幾十位星君裡邊,都有不少他的舊識故友。” 餘風微微點頭,難怪自己一路行來時有不少星君都頻頻向自己等人望來,他還以為是自己二人以陰神修為而居星君之位,讓他們心有疑惑之類的。 如此說來這沈淩燁與自己同行僅僅是為了認識、結交新晉星君? 餘風心道,或許事實就是如此簡單,之前卻是自己多心了? 略一搖頭,他將這些拋在腦後,和趙墨楓一同邁入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