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參宿神通驚人,但餘風木行遁法速度極快,而此地又是處處密林覆蓋,地利加持下,不過七八個跳轉,他便徹底脫離了參宿的神通籠罩範圍。 不過。 雖然暫時沒有神通迫身,但此時那雲輦的位置卻正好卡在餘風和天兀山之間,他要想安然回返恐怕還得費一番功夫。 而這參宿的神術也頗有些門道,能在二十裡開外憑空凝聚神通法術攻敵,如此遠超一般星君的攻殺距離,倒是需要小心應對。 至於這人的修為,他估摸著應該有星君後期的境界。 不過香火金身多半是還沒塑就的,若不然也不會被自己拉開距離。 但這人能在北宸州這樣的大州裡邊為任一方,按理說香火塑金身應該不是難事才對,難道其中另有緣故? 但現在餘風也沒工夫深究這些。 他見那參宿所乘雲輦速度漸緩,隨即又在空中凝停不動,心神更緊三分:這人莫不是在醞釀什麼大招? 沉吟一二,餘風決定繞過雲輦所在,不與那參宿正麵相爭。 畢竟,眼下他對此人的具體實力所知不多,貿然應戰,非是明智之舉。 思慮稍停,正當他欲向北麵遁去時,心神突的一緊,而後他發現自己全身完全動彈不得分毫,連體內運轉了一半的法訣也被生生凍住。 這是? 疑惑方起,耳邊又有輕而急的誦音傳來,依稀可辨出其中一二字句:“...敕命...掌中...” 誦音一落,餘風便覺重壓臨身,凝固的肉身仿佛被壓上了一方廣袤天地。 骨肉劇顫,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碎體之痛加身,他不由得痛哼出聲。 痛聲開口,他才發覺自己能動了,而還未等他緩過勁兒來,空中又有吱呀聲響起,似有什麼東西在一點點碎裂開來。 這是...焚天坼地之陣! 餘風終於明悟,這碎開的不是什麼物事,而是方圓五十裡內的整片天地元氣結構! 而那焚天坼地陣在第二階段,就是將香火念力引入靈氣封禁,而後,瞬間燃爆! 似是在驗證他的猜測,吱呀聲響不過半息,先前壓在他身上的萬鈞巨力便如堅冰般整個消溶成冰雪。 不,不是冰雪,而是燃火的烹油! 轟!! 山崩地裂,蒼穹傾頹。 亂石如濤,將林間宛如弦崩一般根根碎裂的巨木拔起,而後又被劇烈的元氣浪潮卷走。 塵土如龍,將鬱鬱林地整個蝕去一層,而後裹著黃濁色的泥土鎧甲向四方遊去,將青綠大地盡數吞沒。 餘風是被巨力生生從空中砸下來的,落地時餘勢不止,直將光潔的地麵犁出一道傷疤般的溝壑。 有兩儀玄天罩護住周身,他身上的傷勢雖然不算嚴重,但看起來卻頗有些狼狽,身上的道袍不僅破口處處,連頭上的發冠都不知飛向了何處。 然而,此時他的心神完全不在此處,因為陣法的第三階段即將降臨。 業火。 這因果念力之火,餘風可沒太大的信心接下。 他身上唯一可以倚仗的隻有那件三元護神清合盞,此寶雖是天罰殿漱嵐煙贈予,不過其具體威能幾何,他心裡也沒什麼底。 若是這玉盞也擋不住業火,他就隻有最後一個手段了:七元化真應劫秘法。 也即化繭渡劫。 眼下這清夷之會還未正式開始,他就被逼得拿出底牌了,卻不知接下來還能走多遠。 他心頭不由有些感慨。 那焚天坼地之陣本是神道的對外攻伐利器,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將這陣勢用在自家同門身上的。 而且他之前和這參宿也沒什麼舊怨,他是完全沒想到此人竟會這麼果斷的將這陣勢用在自己身上。 而且看這威力,多半是十二人結成的完整陣勢。 難道那商野還是個什麼重要人物不成? 不過自己雖是殺了他,但有塑靈池在,以此人的香火積累,又不是不能轉生歸來? 就在他神思不定之際,身周忽有點點赤焰燃起。 業火,來了。 但下一刻,他卻沒感覺到絲毫熱浪襲來。 他稍凝心神,神識細觀,卻見頭頂十丈之上有一柄青色羅傘當空自旋。 傘邊絲絲紫煙垂下,將其勢漸勝的赤紅火海擋在他身周三尺之外。 這是?何人助我? 他收起手中玉盞,神識搜尋片刻,一時暫無所得,便自行收斂心神,調理起體內傷勢。 此時方圓五十裡地界都被業火籠罩,所有的生靈草木之屬都被烈焰焚噬一空,無法供以生成有助療傷的木行靈氣,而若是僅憑丹藥恢復傷勢的話,速度未免太慢。 不過幸好他還有蓮子內積存的靈液可以救急。 有此物供養生機,他隻用了小半刻時間便恢復了七七八八,雖然還未回復到最佳狀態,但全力放手一戰應該不成問題。 隻是,那參宿未免有些過於恣意妄為,竟將這對外征伐利器用在自己人身上,莫非真當神律是個擺設不成? 還有剛才相助自己的不知又是何人? 正當他心中猜測之時,身周繚繞的業火終於散去,而同時消失的還有頭頂一直旋轉的紫青羅傘。 感受著天地間熾熱猶存的滾滾氣浪,再看身下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白地餘燼,即便是第二次見得此陣勢,餘風心中還是升起幾分震撼與感慨。 果然不愧是出自神界的神物,業火之威,恐怖如斯! 收起復雜的心緒,他神識遠探,卻見之前那雲輦所在之處已沒了輦駕蹤跡,取而代之的則是兩個隔空虛立的人影:一著青袍,一著黑衫,兩者的修為都莫測其深。 不過,著青袍之人餘風之前是見過的,正是沉玉州南朱星君沈淩燁,也是此次清夷之會的召集者之一。 想來剛才以羅傘相助自己的人應該就是他了。 而另一位,多半是那參宿。 餘風看了兩人片刻,沉吟一二,便飛身朝兩人所在之地行去。 行至半途,他看到另一邊也有一個人影升空,與自己同向而行,略一查看,卻是之前與商野交戰的姚姓星君。 以此人的修為也能從業火之下存活下來,他想來多半也是沈淩燁出手相助的結果。 他的傷勢明顯比自己要嚴重不少,連禦空飛行都有些艱難。 片刻後,餘風飛至兩人近前,先是對沈淩燁隆重行了一禮,隨即才開口謝其援手相助之恩,而沈淩燁隻是淡淡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麼。 餘風知道此人的性情,今日這事對此人來說雖然隻是隨手之惠,但他自己卻已是暗暗銘記在心,他日定當厚報。 與沈淩燁客套兩句後,他才首次將目光轉向另一邊一直沉默盯著自己的參宿。 此人相貌沒什麼出奇之處,隻一雙狹長的眼睛搭配略高的顴骨,看起來有些陰鷙。 而此時,姚星君也終於來到三人近前。他現在的狀態也是極差,衣袍破爛不堪不說,周身氣息也是極為暗淡,神色頗顯頹靡。 此人剛一到場便凝目環視了眾人一圈,而後也是幾乎原樣重復了方才餘風對沈淩燁的行止。 待他說完,餘風對他略一頷首,便轉頭開口道: “想必這位便是北宸州的參宿星君了? “倒是麵生得很。卻不知星君大動乾戈、布置焚天坼地大陣燒掠四方,可是這清夷仙境裡邊出了什麼叛逆不成?” 餘風知道,在這個修仙世界裡,即使在講究規則和秩序的奉天神道內,也隻有自身的實力才是真的。 眼下他實力不及,嘴上說什麼都毫無意義,隻有手上打得過才有道理可講。 因此,他出言也不帶多少怒意,隻是嘲諷兩句便罷,但這筆賬,他可是牢牢記下了。 參宿並未直接回應,而另一邊的姚星君則補充道: “依《神律疏議》第五章第四十三條,諸神靈不得無故彼此攻殺,除非自身性命受到侵害,違者革除神職,並罰沒所有香火;依《神律疏議》第七章第六十一條,諸神靈不得將大型神道征戰陣法、神術、法器等用於道中神靈,違者入地府十八地獄之寒冰地獄受百年徒刑。 “參宿,你可知罪?” 參宿仍不回話,隻拿一雙陰冷的眼睛盯著餘風,不露半點情緒。 而姚星君雖然說得嚴重,但神律既然是規則律令之屬,那便必然有漏洞空子可鉆,如他依神律所說的兩條詰問便可解釋為: 對餘風二人出手並非無故,乃是自己為了救商野而不得已而為之。 而第二條雖然確實用了大陣砸人,但也可說是自己事先並不知道餘風二人同為神靈,布下大陣也是眼看賊人逃脫不得已做下的應對之法。 雖然細說起來有些勉強,但若是真的去天罰殿當廷爭辯,也不是不能作為脫罪之法。 這些內中的關竅,場上幾人心下都是極為了然的,而姚星君仍舊據理而論,餘風想來其多半是為了搶先占據大義名分。 “參宿星君行事或有激烈之處,但也不應輕易以神律論責,須知我等神靈,上承神主之恩,下應信眾之意,理應減少爭端,同心共進,以謀我神道興盛之業才是。” 沈淩燁看來就是奔著化解爭端而來的,言辭間把和事老的風範做得十足。 參宿聽得此言,視線仍未偏轉,隻嘶啞著嗓子開口道: “餘明是吧,很好。” 說完,他不理會餘風反應,轉頭朝沈淩燁拱了拱手,便自行踏空而去。 餘風看他這樣子,多半是纏上自己了,不過自己卻也絲毫不懼。 星君後期雖然算是一個強敵,但若無焚天坼地陣這類的大型殺伐之器在手,他也未必不能與之一戰。 看著參宿逐漸消失在視界之外,餘風回過頭正想說話,卻聽沈淩燁開口道: “餘星君,姚星君,此間事了,我也得回返太霞宮了。兩位在外間若無要事,還是早些回返得好,參宿其人行事難以常理測度,眼下雖是暫時退卻,但難保不會折回來與兩位為難。” 姚星君自是無有不允,而當他看向餘風時,餘風也沒什麼理由拒絕。 這樣沈淩燁先行離開後,餘風則與姚星君兩人結伴回返。 片刻後,餘風與這位姚星君稍許閑聊,才知道這人來歷。 此人名為姚文介,乃是華巖州東明星君,此州的具體餘風所知不多,隻知其位於定南道西部。 “姚星君,餘某之前見星君和那商野激戰不休,此人可是與星君有什麼仇怨?” 閑談中,餘風順勢問起方才之事。 姚文介點了點頭,道: “此人與在下確實有些仇怨,早年也算是我修道時的宿敵,不過這都是些陳年舊事了,眼下不提也罷。倒是我之前見餘星君行事,似乎與這商野並非舊識,而方才餘星君卻果斷誅殺此人,卻不知是何緣故?” 餘風對這個問題也沒什麼好遮掩的,直接回道: “也沒什麼大的緣故,隻是這人太煩了,跟隻蒼蠅似的黏著不放。而那參宿也太過是非不分,連事情真實麵貌都不了解,就直接出手攻擊我這無關之人,實在蠻橫霸道之極。對於這種人,餘某可從來不會慣著他。他既然想保商野,那我就偏殺給他看。” 至於前麵那商野為何黏著自己不放,餘風現下想來多半是為了拖延時間之故。 畢竟隻要自己停下來介入到他們二人的紛爭中,無論自己是否出手,都會讓局勢暫緩,從而讓其等來參宿援助。 姚文介嗯了一聲,又問道:“那餘星君可知曉參宿此人的來歷?” 餘風回道:“不知。” 姚文介沉默片刻,贊道:“餘星君倒是性情中人,不避災劫,率性而為,頗有幾分劍修風采。” 性情中人?劍修風采? 餘風有些疑惑,這是哪兒跟哪兒啊,他可沒有半點這個意思。 殺商野隻是因為他知道,對付強硬野蠻之人隻有比他更強硬更野蠻才是唯一的手段,一旦你示弱了第一次,那對方便一定會得寸進尺,後麵無窮無盡的麻煩也會隨之而來。 將姚文介的贊語拋下,餘風轉而問起他前麵的問題: “姚星君可知曉這參宿的來歷?” 姚文介神情微肅,道: “參宿此人多年前就是我神道中聲名極為出眾的星君之一,也是南朱星君中少有的香火神靈。其人以一手渡空聚靈神通隔空製敵,手上摘下的結丹修士頭顱可名列全道前十之數。且又早早塑就了香火金身,戰力可說是同儕罕有敵手。 “不過,此人在二十多年前,三次挑戰星君白矢皆不敵後,道心崩解,金身破碎,從此一蹶不振。而後,其性情愈加乖戾偏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行事也盡顯極端偏激,以至於成為這些年仙陵臺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說完,他輕微嘆了口氣,又道: “說起來此人當年也算是我道中最有望仙尊的幾人之一了,不曾想卻淪落至此,倒是可惜了。” 餘風聽完這話,雖有些驚訝這參宿星君的過去,但更多的則是疑惑,此人不是你姚文介宿敵的師尊嗎,對於仇敵怎麼還惋惜起來了? 他收起心中疑惑,又問道: “之前聽聞那商野自稱是參宿座下弟子,難道這兩人前身還是出自某個大宗?” “大宗說不上,聽說隻是個不入流的小門派罷了。不過此人在進入神道後倒是進益極速,可見在香火之道上修行天分極高。” “修行?難道我神道中還有自行修煉香火而不是靠功勞兌換的?” “餘星君之惑在下過去也曾有此問,不過後來才知道我神道中雖然大部分神靈都是以功勞換香火,但也有正統的香火修行之法,其法訣名為《玉神洞真香火自在經》。 “此經乃是我神道以香火證道的無上根本大法,但此法不僅難以換取不說,修行起來更極端極難。 “過去也有不少星君兌換過此一法門修習,但最終有成者僅得十之一二。漸漸的,也就少有人自己下去苦修了。與之相比,以功勞換香火就要簡單易行多了。” 餘風微微點頭,這參宿前麵能自行修得香火,看來還真是個不容小覷的人物。 不過自己也不是好相與的,既然已成仇敵,他倒要看看這位昔年成名星君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