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餘風心下一驚,神通本能流轉,身形剎那移位。 “黃雀在此,螳螂安敢逃爾?” 一聲輕笑傳來,餘風循聲看去,卻是一位身著錦袍的中年男子,此人麵相和善,眉目端正,氣度不凡。 餘風將其與玉冊內信息稍作對應,便得知此人詳細。 謝景玉。 星君巔峰,少有出手記錄,神通不明。其人性情在神道中也屬異類,但並非是偏向惡的那一端,而是守正到了迂的地步,故有人戲稱為‘景玉聖人’,但其也不會輕易乾涉旁人因果。 此人雖是星君巔峰,但罕有與人結怨之舉,相較於各路行事無甚底線的神靈,屬於人畜無害的那一類。 見是此人,餘風心下稍緩,但也並未放下戒備,沉吟片刻,道: “不知謝星君在此,所為何事?” “一出好戲上演,對於咱這種好戲之人,又怎能不作壁上觀一番?” 謝景玉含笑開口, “參宿星君一代豪雄,雖是困水遊龍、落牙獅虎,但餘威仍是不凡。而餘星君入道日短、聲名不顯,卻能斬得參宿之身,也可稱是一代後起之秀。” 餘風一邊聽他閑扯,一邊調理著體內傷勢。 方才與參宿一戰雖然隻有盞茶工夫,但其中形勢之兇險、死亡之迫近實是餘風此生少有。 眼下他不僅需要全力將木行靈氣貫入左胸,以生機滋養傷勢,還得抓緊時間將往生神咒的殘餘念力排出體外。 見餘風並不接話,謝景玉又嘆息道: “隻可惜參宿星君神通雖在,但道心卻有損,終究難竟全功。而今他劫未破,身卻隕,看來那斬身法一時半刻是走不通了。” 餘風心下微動:“何為斬身法?” 謝景玉端量餘風片刻,肅聲道: “身者,心之囚也。心者,道之始也。無身者,方可見心。明心者,方可悟道。” 餘風細細品味這話片刻,又聽謝景玉道:“斬身,便是斬去心之牽掛,斬去心之束縛,以明見自心本來麵目。” “身是何物?” “因果糾纏、情緣牽係、執念欲求,這些都是‘身’。” 餘風暗暗點頭,如此說來,那參宿之前說自己是其最後一劫,便是為了斬除自己和他的因果,以重新明見自我道心。 隻是,其子商野雖是被自己殺了一次,但對於能復生的神靈來說,這應該也不算什麼可作為‘劫’的因果才對。 思慮片刻,他突的心念電轉,脫口道:“可是商野?” 謝景玉輕笑點頭:“正是商野。” 原來這參宿欲破的劫雖是餘風,但斬的‘身’卻是其獨子商野。 餘風猜到結果,卻不知其中具體,便索性移轉身形,直到謝景玉十丈之外,拱手請教道: “謝星君當知內中具體,可否為在下解惑?” 謝景玉擺了擺手,道: “這也不算什麼隱秘。參宿入神道後,在還未轉為敕封神靈前,留有一獨子,是為商野。此子雖不成器,但也是參宿唯一的血脈遺留,因此對其看得極為緊要。而這種牽絆在參宿道侶故去、自身又轉為香火神靈後變得更為緊密,幾乎成為他修道的執念所在。 “而這卻與我神道修行有著極大的沖突。” “什麼沖突?” 謝景玉並不直接回答,隻繼續道: “後麵此人雖是在我道中屢立功勛,又早早塑就香火金身,但在道心修行上,卻始終未能進入神道正途。故而才有其三戰白矢以求勘破道心之事。 “再後來,就是其人以斬身法試圖明見自我道心之事了。到今日之前,他已斬了三次,想來今日應是他最後一次,卻不料...” “前麵三次是如何斬得?”餘風繼續追問。 “第一次,商野在一次比試中被對手擊殺,場下親眼目睹此事的參宿盛怒難遏,直接出手將對方一擊轟殺,連邊上的觀戰者也無一幸存。第二次,商野在家中被仇人所殺,參宿暗中目睹,雖仍是怒極,但卻未傷及無辜之人。第三次,商野在一次外出任務中身死,參宿在一旁全程目睹,卻未將殺人者立誅,而是待任務之後才親手取其首級。” “這便是所謂‘斬身’?” 餘風有些疑惑。 “不錯。在商野每一次身隕時,參宿都在一旁親眼目睹。雖然每次他都能將其救下,但卻強行按下心中狂怒與悲愴,隻為斬下心中與親生獨子間的感情牽係。” 謝景玉語帶感慨: “當別人搶走你最看重的東西,而你卻無動於衷時,便代表著你對這東西徹底放下了。 “餘星君作為第四次殺死商野之人,隻要參宿將牽涉其中的你殺死,那麼他便等於‘斬身’成功。至此,他轉生後,一切前塵過往盡付雲煙,他也終於邁上了正統的神道修行之路。” 餘風沉默聽完他的釋疑,一時有些啞然。 這就是所謂‘斬身’? 什麼狗屁不通的邏輯。 如果所謂放下就是親眼目睹幾次心愛之物被搶走,那那些經常被打劫的弱者豈不是輕易便能將所有外物看淡? 但事實明顯並非如此。 不,不對。 他忽然想到,兩者還是有些不同的。 參宿是主動被剝奪,而後者是被動的。前者且不說,但對於後者,若是自身看重的物事被搶走,必會使其愈加在意。 不過這謝景玉話中的另一點,所謂的神道正統修行之路需要放下一切才能邁入,但若是什麼都放下了,那這道修起來還有什麼意思? “我觀餘星君神色,想必應是不願相信在下言辭。但星君若有心去查,定會發現我神道中以此法精進修為的星君並不罕見。” 謝景玉緩緩補充道。 餘風沉默片刻,道:“在下並非是不信,隻是初聽此法,一時有些驚訝罷了。” 謝景玉嗬嗬一笑:“我初次聽聞這法門時,也是驚愕非常。” 餘風點了點頭,拱手道:“此間餘某多謝謝星君解惑,卻不知該如何答謝才是。” 謝景玉道了兩聲無妨,隨即又轉口道: “方才我見餘星君對戰時多用符籙,莫非星君亦修符法?” 餘風回道:“符籙並非在下所製,而是從別處得來。” “原來如此。” 謝景玉輕輕頷首,又道,“餘星君可否將符籙來處相告?” 餘風頓時了然,原來這‘景玉聖人’前麵為自己解釋那麼多的用意便是落在此處。 沉吟片刻,他反問道:“謝星君難道也需要這玄門物事?” “符籙之物並非像法寶之類有明顯的玄門神道之分,玄門的符籙我等確實不好直接使用,但稍微做些改易,香火神靈也不是不能用的。” 餘風奇道:“如何改易?” “餘星君當知,符法與禁法相近,都是以微末靈力撬動巨量天地元氣的以一馭萬之術。而畫符之道,首在竅穴,次在符紋回路,再次則是氣機勾連。 “竅穴便如人之穴位,是關係到符籙能否製成的關鍵。符紋回路則是經脈,是符籙形式和結構的具現,也是約束靈氣和元氣交通、作用的通道。而氣機勾連則是引動之法,是將用符之人的神念和靈力導入符籙,使其產生作用的關鍵。 “在下所說的改易之法,便是在符籙的氣機勾連上做些變化,使其也能夠借香火念力引發,而不止是玄門靈力。” 餘風對符法所知不多,一時也無法分辨謝景玉話中的真偽,便想著含混他兩句便了,不料又聽他說道: “餘星君當知,我神道香火念力在質性上比較偏重神魂陰靈之側,對於天地自然之物的掌控是遠不及玄門功法的。但若有符籙輔助,局麵定會有所改觀。” 餘風道:“靈化洲疆域廣袤,謝星君難道還找不出幾個會畫符的?” 謝景玉苦笑道:“本洲在神道入界之前,就不是符法興盛之地。而經過神道傳道全洲後,精通符法的就更少了。 “不瞞餘星君,在下確實知道幾位能製符的,但能繪製挪移符的卻是一個也無。” 對於這話,餘風是有些信的,因為他在之前的易寶之會中,全程就沒見到幾張符籙出現。 而那一禾道人所修的《洞玄通微玄變陰符經》似乎與修真界中部的某個符法大宗有關,如此其中有挪移符這種高階符籙的繪製之法也不足為奇。 謝景玉話音稍頓,又拱手道: “我知這符法來源之事乾係重大,餘星君心中有所顧慮也是情理中事。隻是在下也並非強求,若是星君實在不願透露具體,那星君可願為中人,與在下換些符籙?” 餘風心中微動,這人話裡的誠意倒是十足。 而且,這人明明修為高於自己,卻不以力壓人,可見其人聲名非虛。 對於這等人,餘風倒是不介意結交一二。 “好。餘某可以應下星君這事,但那能適用於香火神靈的符籙,在下也不敢保證那人能成功製成。” 謝景玉笑道: “無妨。相比於製符,那氣機勾連的改動隻是細枝末節罷了。餘星君身後這位既然能繪製出挪移符來,那改動之事也自然不在話下。” 說完,他又拿出一隻玉簡,道: “這是一些改動符籙的經驗之談,餘星君可先行交予那人。” 餘風抬手接下,又聽他道:“我觀星君劍器在方才一戰中損毀,此際星君手中應是缺少趁手之物。在下囊中正好有些收藏,星君或許能用得上。” 他話音未落,餘風便見其身前光影浮動,現出三柄長劍來。 “雲生劍、冥合聚魂劍、赤雪劍。星君可擇其一,以作在下預付之資。” 餘風沉默片刻,選了質性與南離洞淵劍相近的赤雪劍,拱手稱謝後又道: “謝星君可有預定的符籙?” “挪移符當然是最好的,其次鏡影雙生符、陰陽化生符、聚日符、玉霄雷滅符也需不少。” 餘風將幾個名字記下,又聽他道: “符籙製成之後,餘星君可用門內乾元渡虛神木傳訊在下,到時便可與星君千山州一會。” 餘風頷首答應。 “善。” 約定立下,謝景玉便滿意離去。 餘風駐足原地,一時有些感嘆,想不到上次穢雪洞府一行卻是撿了兩個寶貝回來。 蕭素吟自不必所說,而薑微在符法上的天分倒算是額外之喜了,畢竟《陰符經》所載符籙再多,沒人能繪製出來也是枉然。 他搖搖頭,暫時不去想這事,身形移轉,再次回到參宿身隕的附近。 那幽獄滅生神通確實有些霸道,擴散的幽環不僅將周圍的一切化灰,連天地間基本的元氣結構都被完全肢解,以至於短期內這片區域任何生靈都無法踏足。 那參宿的陰靈本體也自是未能幸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來這法門確實是他的玉石俱焚之法,不過還好餘風有滯形符搏得半息生機,才免了殞命之厄。 而那往生神咒帶來的侵體念力,他一時半會兒還沒辦法清除乾凈,隻能後麵慢慢紓解了。 稍作考慮,他打算先行離開這地界,再將赤雪劍稍作祭煉後,再繼續往東南進發。 他手上的這柄劍與之前那柄,品質上相差無幾,但現在他也沒時間去細細祭煉,隻能用折脈法速成了。 雖然於法寶有損,但也顧不了太多。 他收拾片刻,正欲離開,卻感應到袖中的碧落同聲鑒中忽有訊息傳來。 他略一查看,正是預料中的玉湘子。 不過這訊息卻不是尋他一起往南邊的觀明端靖界同行,而是讓他往東方的玄明恭慶界一行。 因為莫無笙等人在此界中發現了一位神衛的蹤跡,而一同追逐的星君亦有不少,需要自己等人前去支援。 餘風現在的位置在虛明堂曜界,此界南與觀明端靖界接壤,東與玄明恭慶界相接,而預定匯合的小都山則在餘風的東南方向。 餘風沉吟一二,還是決定前去援手,畢竟先前已有協議,若是不去也說不過去。 但他也並未急著趕往目標所在,因為在此之前,他還需要調理傷勢和祭煉法寶。 另外,先前兩場戰鬥他所耗頗多,而參宿的儲物袋化作齏粉,幽月兩人遺留的也隻得一顆黑焰沉星珠可用。 若是按這個程度消耗下去,形勢有些堪憂啊。 看來,後麵的戰鬥他得小心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