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輝之下,滿地塵沙映如珠光,諸般液池徹如明玉。 塵沙是天變裂解之沙,液池為靈液匯聚之池。 時隔幾日再臨此地,餘風心下卻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靜立片刻,他將胸中多餘情緒平復,隨即將身外真火散開,幾個人影便現出身來。 沐影,沈淩燁,舞乾象,魏解秋,詢風子,以及神衛褚戰。 幾人脫離險境,重返清夷,心下或多或少都有些許情緒浮動,一時間都無人開口說話。 靜默小半刻工夫後,還是沈淩燁微微嘆了口氣,出聲道: “一場盛會,衍變至今,其中根由雖在秦肅,但沈某身為大會主事,卻未能及時察覺此人圖謀,確實是沈某之過。” 他話音頓了頓,隨即向四周眾人打了個稽首,沉聲道:“沈某告罪。” 沈淩燁重傷未愈,神色帶著幾分疲憊,曾經一團和氣的臉上也被愁鬱鋪滿。 他這告罪的話說完,不等餘風幾人回應,卻聽一向沒什麼存在感的魏解秋搶先道:“我曾為大會做過推衍,並未發現任何不妥。” 她隻簡單說了一句,便再次沉默下去,兩息後,還是另一邊的舞乾象補充道: “無思宗推衍之術冠絕靈化,若是連魏星君都不能預見此間之事,沈星君事先沒有察覺也絕非星君之過。” “秦肅能將道友等人瞞過,背後應有高人遮掩天機。”沐影出聲,將話題引走。 沈淩燁微微點頭: “不錯,此人能瞞過我等的視線還算正常,但能將仙尊的感應也一同遮蔽,沈某想來,此人要麼有仙尊同等的修為,要麼便是某些奇之又奇的秘術。” “一些誕生自天地初開的先天靈物也能做到。”魏解秋又道。 沈淩燁點了點頭: “這確實是一種可能,而且是很大的一種可能。因為若是這背後之人有所仙尊修為的話,以其一人之力便能橫掃此界,也不至於讓秦肅以地宮來囚殺我等。 而秘術之類則極為稀有,就沈某所知,靈化洲會推衍之術的門派除了無思宗外,也就一兩家山野小派,登不得大雅之堂。倒是先天靈物還有些可能,此清夷仙境誕生不過兩萬餘載,五行宗在此界初開時收獲的一些先天靈物傳承到今天也是極有可能的。” “易象天書。” 餘風突然開口道。 易象天書並非法寶,而是修士用於參研大道的一類奇物,因其誕生於一方世界的天地初開之時,故稱為先天靈物。 聽得此言,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被一團熾白包裹著的餘風,不過誰都沒有開口將話頭接過。 對於這位將他們帶出八極星宮,而後又橫跨萬裡虛空,讓他們重返清夷的神秘修士,他們心下都在猜測著此人的來歷。 片刻後,仍是沈淩燁朝餘風拱手致意道: “道友於地宮中幾次舍身相救沈某,沈某一直未曾相謝。承蒙道友大恩,沈某在此先行謝過。” 餘風眼下沒有形體,自然沒有表情顯露,隻鼓動真火道了聲無妨。 “沈淩燁敢問道友尊諱?” “不敢當。沈道友喚我餘明便是。” 沈淩燁臉上先是一愣,隨即恍然道:“原來是千山州的餘星君當麵,怪不得沈某之前頗有些熟悉之感。” 他頓了頓,又笑道: “星君初到清夷時,我見星君不過剛入結丹,如今短短兩月過去,星君便已攀至此境巔峰。星君之天資果然是世間罕有、並世無兩。” 餘風心下暗笑兩聲,隨即微微晃動身外真火表示否認:“在下目前的修為僅有結丹中期,星宮之戰也隻是在下倚仗真火奇物為之,當不得道友稱贊。” 沈淩燁嗬嗬笑了兩聲,正欲繼續開口,卻被魏解秋搶了先: “易象天書有‘小洛書’之稱,作為先天靈物確實有遮掩天機的效果,但此物若不能煉製成法寶,作用也僅止於此。” 說完,她將目光轉向餘風: “不過道友應當不曾修習過推衍之法,對這等涉及易之大道的靈物又是如何知曉的?且道友之前曾用五行遁法破除三殺陣眼,莫非道友出自五行?” 餘風眉頭微皺,這話是什麼意思? 質詢? 他微一沉吟,卻聽沐影先聲道:“易象天書在我鎮仙門中就有不少記載,旁人知道此物並不出奇。至於五行遁法,五行宗破滅後,神道中修行此術的還算少嗎?” “不錯。”沈淩燁緩和道,“魏星君,餘星君於地宮中力抗秦肅,屢次相助我等,當與秦肅等人不會有什麼乾係。” 魏解秋微微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其實餘風之所以知道易象天書這件奇物,乃是因為太元仙鏡之故。 此鏡乃是五行宗開派祖師太元道人的隨身之物,後來在與神道的大戰中被神主一掌劈成了數片,餘風手中的這一片便是其中之一。 一般法寶碎裂後,其效用也會失去,但太元鏡不同,即使是碎片也遺存有本體的一二功效,放大心念,便是此寶遺留的功效。 此外在仙鏡內中還藏有五行宗的諸多隱秘,這些隱秘是以藏書的形式放在鏡中具現的一處虛空樓閣內。 藏書數量極多,他沒時間全部翻閱,隻找了與秦肅謀劃相關的東西查閱。 虛空漂流,陰陽元磁極滅法,靈液洗練全境,真靈轉生,易象天書等等,在這些藏書中都有著部分記載。 雖然其內中沒有明確提及萬年之計,但結合這些記載和之前秦肅本人吐露的話語,餘風便將五行宗虛空漂流的大計拚湊得七七八八。 這些信息與當時秦肅所說的萬年大計相差不大,但有一點是秦肅刻意模糊的。 時間。 當時秦肅說此界凡人再興、五行再起隻需萬年便可達成,但這隻是他們預想中的最好情況。 畢竟五行宗自開派以來還是頭一次做這事,而遍數靈化洲各宗歷史也沒有任何先例可循,故而他們誰也沒辦法預料此界的後續變化。 說是萬年,但他們基本都在心底將時間翻上了兩三倍。 當然,這些謀劃也並非是秦肅製定的,其根本乃是五行宗末代宗主陽離真君為宗門存續所留下的後手,秦肅以及季允等人,隻是這一後手的執行者。 “諸位,說起秦肅,眼前這人怕是對秦肅的謀劃知道不少。” 詢風子看向眾人中間被真火壓製著的羅硯道。 幾人都將目光放在羅硯身上,餘風也順勢散開此人身外的幾束真火。 與真火的長時間對抗讓羅硯的氣息明顯萎靡下去,那張還算英俊的臉上也掛上了幾分疲色。 重見天日,但卻身入敵手,他定了定神,打量起周圍諸人,片刻後,他搖了搖頭,苦笑道:“七人合圍,如此興師動眾,諸位倒是看得起羅某。” “道友身負戮魂宗‘極意’真傳,吾等又豈會輕而視之?”詢風子撚須道。 羅硯收起笑意,看向餘風道:“真傳?再是真傳也沒能在這位...手裡走過一合去。” “羅道友極意鋒銳無匹,在地宮一戰中,舞某卻覺道友未曾使出全力。今日,舞某願以手中靈犀之劍一試道友極意鋒芒。”舞乾象長衫帶劍,身如文士,眉目卻極為犀利。 他身為香火神靈,在星宮大戰中消耗極大,又身受虛空湮滅偉力,金身損毀嚴重,不過其內裡的犀利通透之意卻沒有絲毫消減。 “舞星君,此間戰事未結,星君可莫要浪費香火。” 詢風子又道,“依老道看,還是眾位一擁而上,直接滅殺此人,再搜其神魂,如此便可直接探得秦肅之謀劃詳細。” 他這話出口,眾人都一時沉默,但誰都沒有出手,倒是一旁暗自調理傷勢的褚戰有所意動,不過金身破碎的他即使有心也沒有足夠的實力出手。 羅硯看著詢風子,嘴角微哂,而其身外驟然收斂的氣機也表明此人絕不會坐以待斃。 氣氛進入短暫的凝滯,片刻後,沐影出聲道:“以秦肅的行事來看,此人知道的應該不多。” “不錯。” 沈淩燁贊同道,“在兩月前天兀山崩塌、秦肅等人圍攻我等時,並沒有這位羅硯的身影,此人要麼僅僅是秦肅謀劃的外圍成員,要麼便是天變之後才入三位秦肅一方。 說完,他看向羅硯道:“以羅道友的修為,當是後者,沈某之言可對?” 羅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而若是天變之後才加入,秦肅自然不會將前麵的謀劃透露給道友。” 羅硯仍是沉默,另一邊餘風又道: “沈星君所言不錯,幾日前在下趕往天兀山時,曾遇結丹後期修士洛騫。此人當時便勸說在下加入秦肅一方,在下並未答應。後來在下從其處得知,秦肅一方共有十三位結丹後期或星君巔峰,其中六位結丹後期是最開始的,後麵的四位結丹後期、三位星君巔峰乃是天變之後才加入他們的。” 沐影點了點頭,補充道: “秦肅,季允,雲萬嶺,秦遠這四人出自五行宗,當是其核心之人。司徒延原為召集人一方,卻不知何時投的秦肅?” “司徒延早先確實是我等之一。” 沈淩燁回道,“不過其人卻是在天變前投的秦肅,或者說秦肅能成功主導此間變局,司徒延是其中極為關鍵的一人。” 他話音微頓,回憶起兩月前之事: “天變前夕,此人將攬月殿中值守的賀行章賀星君刺殺,而後盜走殿中所藏的六枚真靈道韻果,但在逃離時被段盈雪星君發現異常,一番短暫交戰後,此人攜寶逃逸。而後便是段星君連同山下的虛明子星君前去追索,但後來卻是了無音訊,想來兩位應該已經是兇多吉少。 “在這之後,便是秦肅等人來襲天兀山。本來天兀山有仙尊留下的陣法在,秦肅等人再強也不可能破除陣勢,但司徒延此獠卻為他們打開了缺口。” 餘風幾人微有疑惑,又聽舞乾象補充道: “清夷之會的召集者共有十人,一人駐於神沐城負責交通兩界事宜,九人駐於清夷仙境負責大會的運轉,這九人每人持有一麵仙尊賜下的令符,令符一主八副,用於天兀山大陣的開啟和封閉。司徒延從賀星君等人身上取走的令符便是打開大陣缺口的鑰匙,足以壓過沈星君手上主符的鑰匙。” “以四對五,還能主動打開大陣?”聽得天變時的內中詳細,神衛褚戰也出聲問道。 沈淩燁嘆了口氣,回道: “他們不需要完全打開,隻要能讓秦肅等人潛入便夠了。然後便可借天兀山體中蘊藏的巨量五行靈氣施展禁法,將虛空甬道斷絕,將我等與神道體係阻隔,仙尊陣法也順勢失效。 一片混亂中,暫時無法施展神術的葛玄星君被殺,剩下我等四人皆被秦肅幾人圍住。之後,便是秦肅展開大五行陰陽元磁極滅法崩毀此界萬有,天兀山傾,五行橫流,我等也都被逼入地宮中,直到兩月之後。” 說完,沈淩燁再度嘆了口氣,而餘風等人也都沉默著消化他話中的信息。 片刻後,沈淩燁看向餘風道: “如我所料不差,餘星君身外的火焰應是得自地宮之中,想必星君在地宮中應是有所斬獲,才能將我等救出困鎖之地。餘星君可願將內中關涉秦肅謀劃的部分告知我等?” 餘風略一沉吟,點了點頭,隨即開始述說起秦肅所謂的‘萬年大計’。 約有一刻鐘後,他才將其中的所有詳細完整講述出來。而聽聞餘風的講述之後,場間眾人皆是久久不言。 “好個改天換地,移時易勢。” 片刻後,舞乾象發出了和當時餘風一樣的感嘆。 “不錯。”沈淩燁點頭贊道,“五行宗不愧是萬年大宗,陽離真君也確有大才,而身負此計的秦肅也可稱是真修士。” 贊聲過後,他話音一轉: “不過,定計雖好,秦肅等人執行起來卻是有些想當然了。兩百餘位結丹修士,近五十位結丹後期或星君巔峰,其中任何一位都是需要謹慎對待的人物,秦肅設計讓如此多的頂尖修士聚於一地,先不說他們的計劃能否完美施行,就算能夠施行,將來這清夷仙境也不一定還有五行宗的位子在。” 詢風子聞言也附和道:“確如沈星君之言,目前僅就我等幾人,秦肅就難以招架,何況日後諸位星君齊聚?” 他這話說完,卻沒人接過話頭,微微咳了一聲掩飾尷尬,他又看向羅硯道: “羅道友可還要繼續為虎作倀?” 羅硯之前對秦肅的謀劃所知不多,方才也在聽餘風細述內中詳盡。 聽得詢風子的話語,他沒有回應,隻看向餘風道:“道友所說真靈轉生的後果可是為真?” “真假與否,道友心中應該早就有了判斷。” 餘風淡淡回應。 羅硯嘆了口氣:“既如此,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餘風微一沉吟,又問道:“道友當初因何投靠秦肅?” “求存罷了。” 羅硯頗有些意興闌珊。 餘風微微點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道:“你走吧。” 羅硯臉現錯愕,又聽餘風道:“羅硯道友,你我份屬敵對,我本當取你性命。不過貴宗羅宗主對在下有指點修行之恩,餘某自不會做那恩將仇報之事。今羅道友可自去。” 此人既是敵人,餘風自然有足夠的理由殺掉他。但有一點需要考慮的是,此人乃是戮魂宗出身,其不僅是羅修文的同門師弟,更是與之一族所出。 對於羅修文,他還是極為欣賞的,更何況他當初也確實受過羅修文在道心修行上的指點。 至於羅硯所殺的荊無雙和公孫儉二人,前者他完全不熟,後者雖是與他一同短暫對抗過秦肅,但他兩人之間終究沒什麼緣法在前,對於這種生死大仇,他也沒有足夠的立場和資格去報。 有資格的隻有桓陽公孫氏,或是公孫儉自己。 聽得餘風之言,羅硯沉默片刻,方回道:“今日道友放羅硯離去,就不怕羅硯將來壞了道友之事?” “日前餘某可擒道友於翻掌之間,又何懼他日?” “口氣倒是不小。”羅硯搖了搖頭,道,“也罷。不過今日之事,道友也不必白放我離去。” 說完,他手中現出一物,正是演法之會中諸人爭奪激烈的紫誥玉書。 “本次演法之會無疾而終,道友也已有道韻果在身,這玉書對道友來說已經沒什麼大用。不過對於香火神靈來說,卻相當於一條額外的性命。餘道友收下這麵玉書,日後或可以此物換來一位星君盟友。此物當可換得羅硯一命。” 餘風稍一沉默,抬手將玉書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