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店門時,那個顯然是冬瀏的男孩變作一頭略橙的黃發,身上氣息也有了些變化——他也穿上了擬妖服,佩上了妖息囊。 他還用黑布蒙上了眼睛,由念雲拉著走。 直到出了妖域,涓才喊眾人脫下擬妖服。 涓有些感概地說了句:“沒想到這麼快……” 三天後,一行人在一地歇腳。 浣風問冬瀏:“對了,你怎麼和那邊說的?” 冬瀏已現出原形,模樣和杏雨早先見過的天寒虎差不多,但比被殺的那隻個子小些。他聲音還是稚嫩卻帶著貴族的矜持:“我說不喜歡總被跟著,打發了那些想陪我進城的。我也確認過了,沒有偷偷跟著的。至少十天內不會有誰生疑——我往常都在城裡待半月多才回的。” “咦?你為什麼還能說話?”氾破牢奇怪道。妖不是要三等才能說話嗎? 冬瀏帶些傲意地睨著他,道:“血統懂不懂?血統!” “額,這樣啊。” 等到大家睡下或閉眼微歇著了,杏雨悄悄湊近四周空蕩的冬瀏,靠近他耳朵,悄聲問:“睡了嗎?” 冬瀏的聲音竟也能壓得低低的,遠些就能被洞外的風雪聲遮擋:“怎麼?” “我想問,你是不是因為想平息戰爭?” 冬瀏這才睜開眼看看他,但很快又閉上眼,回:“是,我厭惡戰爭。如果這裡再不停戰,不出十年,整個戴水洲,會再無凈土。” “你……不討厭人族?” 好一會兒隻有風雪之聲。“人族,有善者。”冬瀏的聲音帶上了情緒,“各族相殘,唯餘傷悲。 杏雨無聲笑笑,雖說對方沒睜眼。“有誰失去了生命,是嗎?”他輕聲道,沒得到回答。“可你知道嗎?此行,你兇多吉少。” “我知道。不過,放心,我不想殺害誰。” 杏雨嘆出口氣:“你可知道妖、人兩族為何互敵?” “因為……”等等!不對! “已經被擊碎了,那個理由。讓我們這般的,是天道。對,天道,甚至或許不應怪魔族。” 冬瀏忍不住睜開眼,看見那男生的眸子,乾凈明亮。(不是晚上哈,而且有修為,感官也會加強。) “我竟忘了這個。你能告訴我嗎?原因,真正的。” “不確定,但顯然是個,兩族不可共享的、絕對的,利益。而且隻隱秘地在‘上位’廣為人知——你,可還覺得自己能阻止戰爭?你,可還覺得,自己該為了一種念想,冒這生死之險? “而且,我告訴你,隻有兩根剖心刺裡,旋動的是掌人生死的有殺意的靈——對你而言,這真的是必死的局,不是你可以掌握的。”不是你可以假意威脅,逃出生天的。他們隻料你必先殺無地位者示威,予你半絲希望,一分底氣,再予以,絕望。 冬瀏怔了怔,內心苦笑,輕嘆道:“族中同輩,多被要求專於修練,而我卻被要求學各種道理,苦習心法……雖說修為低於同齡,心智卻上去了,卻反而自傲了,敗給了人族。第一回,就敗了…… “你也是人族,雖有異血脈,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杏雨卻抓住了一個詞:“異血脈?” “你不知道?”冬瀏有些詫異,“難怪你敢自我暴露。” 那是因為我想幫你——你這厭戰者,杏雨心道。 “你擁有辨靈能力,說明你有人族的某種異血脈。你擁有比我還高的辨靈能力,且身上沒有妖的血脈,更證明了這點。我在族中古籍內對異血脈有一點兒了解,但也隻知道他們‘不懼於本界法則束縛,並擁奇異之能’。” 杏雨若有所思,又問:“你能體會靈的意誌嗎?” “靈還有意誌?”冬瀏有些吃驚。 “今天的對話,還請保密,謝謝。”杏雨看向他右前掌,那下麵,十絲靈沿符文流動,其中兩絲,帶著嗜血的殺意。杏雨閉上眼,說出最後一句話:“假如你要逃走,我至少能說動兩人和我一起幫你。” 不等冬瀏回答,杏雨移開幾步,靠在穴壁上休息去了。 次日淩晨動身時,冬瀏抓住一個機會,擦過杏雨旁,小聲說了四個字:“先平此戰。” 先平息眼下的戰爭吧。何況,在那之前,那三位真人,更不可能讓他走脫吧。 杏雨發現,那十根衷魂刺被別在了自己的束腰帶上。 不知道逸哥知不知道讓這符刺失效的方法,杏雨心想。 他的猜想是,冬瀏曾認識一個人族,且此人使冬瀏對人族產生了“不壞”或“不見得都惡”的印象。 但那個人,可能已經不在了,甚至可能死於冬瀏族人之手。 這個冷靜聰穎的少族長,想親自為人族送一枚質子,暫息這場戰爭,甚至影響影響未來的大戰。 他大抵是秘密傳出了一封或無回音的信。其中應該包括了說明接頭的大致地點,指定兩款彩桂膏和春山桃作信號,並要求對方給出些可以保證自己安全的“誠意”等。 也許接到剖心刺之時,他已想好了最後的脫身之法,但顯然,比起見霞一窩老薑,冬瀏還是嫩了太多。 問張逸的那個問題,杏雨現在也想通了:三位真人不會。 顯然不是因為惜命,而是,如若遞出自己的命,對方極易生疑——難道不怕我一直是演戲?這刺怕不是假的? 所以,即使人族真是誠意,也隻會出小輩作質,因為無論怎樣,異族,總該防一手。 至於一兩個用於鬆其戒備的棄子——或許也是為了使小輩仇妖——也許,本來也另有人選。杏雨第一時間想到的兩個合適人選,就是劉無頹和覽詩。另三大家族他不了解,但這兩人,確實極合適。 但,我和陳熙大哥,顯然更合他們意——“名聲不顯”,背後無人。也就不怕別的老狐貍看穿他們,前來問責。杏雨心中冷笑,幸好邵大哥謝邀,才讓我們被考慮到。 好一個詭計! (補注:正如人族領地內有低修為、無修為的妖、動植物,妖域內也有人族,但其地位處境,可想而知。)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在世間,無不受‘利’之一字牽束,可悲,可悲。”白嶄叔叔那天在月光下所說的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蹦進腦海,“你?你叫杏雨是嗎?怎麼還不去睡?” “睡不著,明天爺爺帶我上山玩,有點興奮,嘿嘿。”三年前的他說,“白嶄叔叔,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啊?” “……長大你就知道了。哎,杏雨,叔叔教你個好玩的東西,好不好?” “好啊,什麼呀?” “學會你就是個小半仙,能‘算’出沒有生命的東西的年紀呦!……” 說起來,一直沒問陳熙大哥那些劍的來歷呢,不過也不很重要吧——那些家夥都被他堆在尹山宗的木屋裡了,杏雨想著。 目光掃到涓,杏雨又想這個“計劃”去了。 嘖嘖,多好的計謀!若非碰上了我——這個恰好有能力看穿你們計策的人,或許冬瀏就真被蒙在鼓裡了。 呼——接下來,該如何應對這一方運籌帷幄地將計就計、一方義無反顧地“將計就計”的情況呢?哎呀……(將:拿;順從。就:利用;依從) 謝清又看了眼目光不時飄乎的杏雨,搞不明白這小子在想什麼。 張逸悄悄看眼冬瀏,猜到一些此行之由的他,加倍認可了春天杏雨所言。隻是……人族,會同意息戰?奇怪,妖人兩族,且不論怎麼會打起來,但是,態度不該是相似的嗎? 上官雪看著散出血脈威壓趨開妖族的冬瀏,目光幽深。 一行人各抱心思,漸行漸遠。 (補注:涓出刺後,無人有阻攔行為是因為明白應遵從長輩的計劃。不乾脆用這東西對付冬瀏,是因為當時還不了解具體情況,極可能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