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送你一束沙棗花 “同誌們,前麵不遠,就是咱們三棵樹的場部了!整個塔南,最漂亮最繁華最叫人眼紅的場部!比他們野麻湖、紅柳灘、苦豆子窩其他幾個場的場部,大多了,也是塔南離阿克蘇最近的一個場部。別看,咱們場部比不上你們上海,可也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那,郵電局、中銀行、商店、新華書店、照相館、縫紉鋪、電影院,哈馬斯有!當然,咱們的電影院呀,目前還是露天的,可畢竟基本上每個禮拜天都有電影放,哈哈!同誌們以後郵寄包裹取包裹,寄錢取錢,買書,照個相啥的,哈馬斯蠻方便!”方春曉指指點點著公路兩邊的建築,熱情驕傲地介紹著。 “同誌們,可千萬不要小看這些土房子啊!六年前,這裡還是一片茫茫的大沙包呢!大家看,那邊那個最高大氣派一長溜的房子,就是咱們三棵樹的百貨商店!裡麵呀,吃的喝的用的,要啥有啥!”屈也魯笑嗬嗬地補充。 突然,前方傳來了歡樂、密集的鑼鼓聲,“咚咚咚”的奔跑聲,“呱唧呱唧”的拍巴掌聲,和興奮的嘰嘰喳喳聲。 這隊魚貫而行的墨綠解放汽車,放慢了速度,行駛在一條寬敞的灰土路上,靠車廂坐的青年們忍不住紛紛扒開篷布,好奇地張望著路兩邊。 可是,一扒開篷布的瞬間,一一股股嗆人的白色浮土就直往人鼻孔裡鉆,嗆得好些人不住地“空空空”咳嗽著,於是,趕忙用手當扇子搧著竄到鼻子眼睛前的沙土。 隻見,這條可並行兩輛汽車、不見頭尾的南北向公路上兩邊,站滿看熱鬧的男男女女,十幾個二三十歲的青年男女揮舞著迎風招展的紅旗,一些小孩子繞著紅旗歡蹦亂跳,大呼小叫著。 “來了,來了!” “他們來了!”公路上有人驚喜地跳著腳。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歡迎同誌們!” “歡迎上海支邊青年們!” 頓時,公路上響起熱情的天南地北口音的普通話。 車隊,停下了。 屈也魯、方春曉指揮青年們下了車,分男女兩路縱隊,徒步進場部。 屈也魯、方春曉在前麵帶路。 白武德走在男隊的最前麵,王眉娥走在女隊的最前麵。 青年們一掃路上的疲憊,一個個抬頭挺胸,臉上帶著笑容,邊鼓掌,邊器宇軒昂地,穿過夾道歡迎的人群。 他們走出二百多米,來到一個十字路口,跟著兩個領隊,拐向一條東西向的公路。 “同誌們,看見沒?咱們去二百多米前方飄著幾條大紅幅的地方,那是咱們場部中學的操場!場長、政委在那裡等著你們呢!”屈也魯回頭笑道。 那條歡迎他們的公路已在身後,歡迎人群四散,隻有一些小孩子跟著他們。 “最繁華?最眼紅?姆媽也,格就是阿拉場部呀!阿拉剛剛走過去額,就是三棵樹額場部?!”一個小個子男青年眨著一雙鬥雞眼,驚呼。 剛才,王眉娥,從歡迎的人頭縫隙瞥見,路左邊,有一個掛著獸醫所木牌的土屋;路右邊,有一家郵電局,門前站著的兩個墨綠郵筒,連顏色都快瞧不出了;郵電局邊上,一間門楣上噴著中國人民銀行分行的紅漆字,也是土灰色平房。 銀行的馬路對麵,是一個兩間屋大、門半掩的新華書店。 過了新華書店,不出十米,有一條與主路垂直的大路,兩條路相交的十字路口,也有幾間土平房。過了十字路口,與新華書店遙遙相望的,是一家門麵不大的照相館和一家小小的縫紉鋪。 照相館邊上,立著一座五六間房大的百貨商店,還是灰突突的泥巴房,不過比別的建築略高大、氣派點而已。百貨商店的門楣上,刷著“發展經濟保障供給”幾個紫紅色大字。 當時,她聽見身後的陳來娣尖叫一聲,“姆媽吔,格就是最高大氣派額百貨商店呀?!”幸虧,歡迎他們的人群嘈雜,估計除了她沒幾個人聽見。 百貨商店的斜對麵,是一些住家;再遠,就是一家掛著木牌的露天電影院;再過去,就是場部禮堂、三醫院和場部中學了,分處在場部東西兩個角上,那些稍遠處就幾乎看不出是房子的低矮泥房,都是聽兩個領隊介紹的。 反正,整個場部,統統是泥巴房!一間間低矮簡陋的泥屋,沒有一間上海那樣高大氣派的樓房。 連磚平房,也沒看到一間。 如果,不是這些幾乎一模一樣的土灰色泥屋門楣刷的紅漆字、紫紅漆字,或門邊掛的木牌上的字,根本看不出來,它們分別是郵局、銀行、新華書店、照相館、百貨商店、照相館、電影院、縫紉鋪、學校、醫院。 盡管,早在阿克蘇農一師師部招待所歇息的那夜,屈也魯方春曉兩個領隊,就給青年們打過預防針,說三棵樹和一路上看到的小鎮子差不多,他們心裡也有準備。 可是,一旦眼睜睜、活生生地看著這些低矮的土黃色房子,青年們的眼裡,還是有些吃驚、迷茫。 屈也魯方春曉,在車隊從阿克蘇出來,開往塔裡木南岸的路上時,就給青年們簡單介紹過三棵樹的來龍去脈。 三棵樹,在1964年的中國地圖還找不到這個地名,它,太渺小了。 1958年,王震的三五九旅屬下一支小勘探隊,騎著駱駝,扛著標桿,在維族向導的帶領下,穿過莽莽的原始胡楊林,層層沙浪,乘著用胡楊木殼挖出的小船,宛如一粒花椒殼,顛簸在滾滾的塔裡木河,到了南岸,進入一片雜生著紅柳、梧桐、鈴鐺刺、野麻的荒原。 到了南岸,沒走多遠,三把金紅色巨傘在一片老胡楊林裡,分外惹眼。 他們狂喜地沖上去,擁抱、捶打著古老的三棵胡楊樹。樹下是一片摻著腐葉的油黑泥土。盡管,塔裡木河南岸遍地是野生的樹木、灌木,可他們還是用“三棵樹”來命名在南岸發現的第一個尚未開墾的處女地。 如今,塔南已有六個團場,三棵樹便是其中的一個。這六個團場,就是塔裡木盆地西南部的六片新墾綠洲。每片綠洲相隔不過十幾公裡,可這幾片新綠洲中,離阿克蘇縣城最近的三棵樹,也有近兩百公裡,汽車得在阿塔公路的沙土裡,顛簸幾乎一整天。如果,從三棵樹去喀什,就得跑兩天了。 連隊的職工們,很少走出自己的連隊,每天勞動那麼累,下了班,吃過飯,恨不得一頭紮倒在床上,不起來。除了規定的十年回口裡探一次親外,探親假來回45天,不扣工資;常見的,逢年過節,還有不勞動的禮拜天,職工們也就是去幾公裡外的三棵樹場部逛逛了。 這三棵樹的場部,自然是全場最繁華熱鬧的去處。 當然,也有人不怕自己的兩條腿累,有時去相鄰的野麻湖農場場部逛。野麻湖農場場部,到塔北的阿拉爾是五十五公裡,所以,野麻湖場部也叫五十五。 三棵樹場部到野麻湖場部,大概六公裡多。去過野麻湖場部的人回來說,野麻湖場部比三棵樹場部大些,但不如三棵樹場部漂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三棵樹人休息時,也就最喜歡逛自家場部了。 突然,一陣歡快激情手鼓聲、歌聲,驚醒了王眉娥一時的聯想。 一個大土臺子中央,十幾名漢族、維族男女青年,身著艷麗的民族裙服,盡情地載歌載舞: “坐上大卡車, 戴著大紅花, 遠方的青年人, 塔裡木來安家。 來吧,來吧! 年輕的朋友,親愛的同誌們, 我們熱情地歡迎你, 送你一束沙棗花! 不敬你香奶茶, 不敬你哈密瓜, 敬你一杯雪山的水, 盛滿了知心話! 來吧,來吧! 年輕的朋友,親愛的同誌們, 我們熱情地歡迎你, 送你一束沙棗花! 塔裡木安下家, 紅旗卷黃沙, 戰鬥的生活最幸福, 革命青年誌氣大! 來吧,來吧! 年輕的朋友,親愛的同誌們, 我們熱情地歡迎你, 送你一束沙棗花——” “邦邦邦!”小夥子們滿臺飛著鷂子翻身,手裡的手鼓還“咚咚”地響著,鏗鏘有力,節奏明快。 “啪啪啪!”姑娘們一手揮舞一束紫紅穗狀花,一手打著響指,抖肩動脖子,不停旋轉著。正是:花帽細辮眉黛長,舉袖旋舞閃銀光! “好好!”青年們不住地喝彩鼓掌,臉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王眉娥站在黑鴉鴉的人群裡,不停地用白底綠碎花手帕擦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