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有一個特性，那就是忘性大。 　　很少有人會記得小學發生的事情，甚至都不記得小學同學，就算記得也不過是隱隱約約的模糊記憶，但總有那麼一兩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能被明確記起。 　　而陸星明確記得她小時候的夢想：成為神奇寶貝大師。 　　“要好好學習，以後才能當老師、當醫生。”陸星趴在紅色的正方向餐桌上寫作業，屁股底下坐著的長條板凳，硌得屁股有些疼。奶奶時不時端著手裡的菜籃子走過來，又走過去，每每看到她時，嘴裡都會念叨上這句話。 　　為什麼一定是老師和醫生呢？因為奶奶隻知道這兩個不用乾苦力活的工作。在奶奶眼裡，這就是最好的工作。 　　但當時陸星手裡算著數學題，心裡想的卻是：我才不要當老師，當醫生，我以後是要成為神奇寶貝大師的人！ 　　盡管那時候，陸星還沒有找到自己的神奇寶貝。但她確信，這玩意兒是命中注定的，總有一天會有個神奇寶貝砸到她頭上來。如果可以，陸星希望那是隻胖丁，然後她就能催眠大人去睡覺，自己跑出去玩了。 　　等陸星再長大一些時，她突然發現自己再也不可能成為神奇寶貝大師了。因為《神奇寶貝》是部動畫片，動畫片就是假的，騙小孩的，這世界上也根本沒有神奇寶貝。 　　在逐漸想明白這個問題後，陸星陷入了沉思，那她以後做什麼呢？ 　　媽媽說：“你是個女孩，女孩做老師好。” 　　陸星不喜歡老師，她也不想做老師，學校裡的老師都很無聊，她不想成為無聊的大人。但陸星也不喜歡醫生，她最害怕打針，隻要一打針她就哭，她也不想成為讓人害怕的大人。 　　“等長大了，你們想做什麼？你們的夢想是什麼？”語文老師讓大家以“夢想”為題目寫作文，教室裡的每個同學都大眼瞪著小眼。 　　過了一會兒，陸星舉手答道：“老師，我的夢想是成為神奇寶貝大師，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神奇寶貝，所以我就沒有夢想了。” 　　另一個同學也舉手道：“老師，我的夢想是成為奧特曼！” 　　“我想變成孫悟空！” 　　“我想當成龍！” 　　教室裡，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口，語文老師才恍然明白：這些孩子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夢想。 　　“停停停——” 　　“老師讓你們說的夢想，是你們長大以後要做什麼工作，去哪裡上班。”語文老師趕緊換了個說法。 　　工作？什麼是工作？大家還有些疑惑。 　　但是上班，很多人都懂了，因為爸爸媽媽都會去上班。 　　有人舉手了：“老師我知道，我媽媽在廠裡上班，做玩具！” 　　“我也知道，我爺爺在飯館上班，是廚師！” 　　“我爺爺是保安！” 　　“我爸爸是警察！” 　　“我媽媽是老師！” 　　“……” 　　一人一句，教室裡瞬間就吵了起來。 　　陸星在心裡默默點頭，原來夢想就是去那裡上班。如果真的要去上班的話，陸星想去學校門口的小賣部上班，這樣每天都能吃好多好多零食了。 　　等放學回家後，陸星迫不及待地在餐桌上宣布：“等我長大了，我要去上班！” 　　“上班？”爸爸媽媽笑出了聲，“你長大了要去哪裡上班？” 　　“我要去小賣部上班，賣零食！”陸星鄭重其事地宣布。 　　爺爺擺手道：“沒前途，要去學校上班，去醫院上班。當個老師，當個醫生。” 　　陸星一聽，立馬笑著說：“學校和醫院也有小賣部的，我也能去上班。” 　　是啊，到哪裡不能上班呢？ 　　我們在哪裡都能上班。 　　這個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工作，各種各樣的班。 　　“當老師，當醫生才能賺錢哩！”奶奶用筷子敲了敲碗，“賺了錢，你才有飯吃。” 　　“賣零食不賺錢嗎？我買棒棒糖都要五毛錢！”陸星不明白，她隻看過小賣部的老板收錢，沒看到老師和醫生收錢。老師和醫生怎麼賺錢呢？ 　　對於剛上小學的陸星來說，這些問題都太難了。她想不明白，但也不用想的太明白。 　　反正她不要當老師，也不要當醫生。她要成為神奇寶貝大師，或者去小賣部賣零食。 　　不過，在陸星逐漸長大的時光裡，她知道了更多的工作選擇，比如作家、漫畫家、舞蹈家、演員、歌手等等。 　　而在父母和長輩的口中，老師、醫生、護士、會計被越來越多地提及，當然家長們的第一選擇還是老師，因為老師有寒暑假，而且寒暑假也有工資拿。 　　有時陸星沒考好，媽媽就會說：“不好好上學，以後你就隻能跟你爺爺奶奶一樣種田。” 　　等到陸星長大了，才發現了一個更加殘酷的現實：她沒有田，她連種田都沒得選。 　　大概是2010年以後，村裡人都出去打工了，老年人越來越少，種地的更少了。後來，村裡搞土地改革工作，將每家每戶的田都統一回收調配，再分租給外地人種大棚。 　　等到陸星上高中時，她家在村裡隻留了一片地種菜，那時陸星的爺爺已經去世很多年了，奶奶年紀也大了。光小小的一片菜地，已經夠奶奶忙活很久，奶奶的腰逐漸彎下了，但每次看到孫女時，總會提醒著：“要讀書，才能當老師哩！” 　　雖然不想當老師，成年後的陸星曾經想過：要是田還在，或許她真能種田呢。 　　種田很苦很累嗎？陸星不覺得。 　　她對幼年記憶最明確的第二件事，就是她和表妹在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田裡捉蜜蜂。 　　從作業本上撕一張紙做成“猜東南西北”的折紙，找書苑 www．zhaoshuyuaｎ.com然後套在大拇指、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上，兩個人如蝸牛般在油菜花田裡慢慢地邁著小碎步，生怕驚動采蜜的蜜蜂，等到一切準備就緒時，就猛地伸出套好折紙的四個指尖，將蜜蜂牢牢得夾住，然後再裝進小塑料瓶裡，給瓶蓋戳兩個洞眼透氣。 　　但每次不過兩三天，瓶裡的蜜蜂就死了。 　　小孩子的童年總是在天真中，透露著一絲殘忍。 　　那時候，陸星知道了世界上還有一個神奇的職業，叫做“養蜂人”。 　　養雞養鴨養豬，居然還有人養蜜蜂？那她是不是也能養神奇寶貝呢？ 　　直到十八歲，陸星還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她認真讀書，考上了大學，聽從父母的建議選了師範專業，但是她還是不想做老師。她去學校實習過，她不喜歡烏泱泱一大片的孩子。夏天時，孩子們滿頭大汗，整個教室都彌漫著濃烈的汗味，聞起來像餿了幾天的泔水，讓人不適。 　　陸星在2014年讀大學，大多數的同學們都在準備考編，甚至從大一起就有同學在刷題，隻為了一畢業就考上教師編製。 　　“你的夢想是當老師嗎？”陸星趴在課桌上，問那位刷題的同學。 　　同學想都沒想，直接回道：“當老師有編製，以後不會失業。現在失業率多高啊！” 　　“那你的夢想是什麼呢？”陸星又問道。 　　“夢想？嗯——小時候有，現在嘛，我也不知道。反正乾什麼工作，都是工作。還不如找個最輕鬆的。” 　　陸星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原來，大家隻有小時候才有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