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大部分家長已經從外地回來,學校借此機會組織召開家長會,母親早早的趕到學校,先是給我送了一件新買的牛仔褲,然後就等著班主任和其他家長的到來。 家長會是在各班的教室召開,學生被要求在宿舍待命,但我們等教室門一關就躲在走廊的窗戶下貼著墻根偷聽, 大家的目標一致,想知道在班主任心目中是怎麼個評價,也好應對父母的質問。 意料之中的是班主任先把前三排的同學逐一誇獎一番,然後一點帶過中間三排,輪到講後麵三排的第一名朱小波時,大家都默契的屏住聲息, “朱小波同學,今年表現非常差,逃課、開小差、不寫作業,考試倒數第1……” 聽到這時,教室裡傳出小波母親激動的反駁聲, “怎麼可能?我的小孩不可能是這樣的!不可能!他父親在他上幼兒園的時候就得癌癥走了,小波一直很聽話的,我這幾年在外麵打工,什麼活都乾過,什麼罪也都受過,就是希望供他好好讀書,送他上大學,現在怎麼可能是這樣?我不信!” 說完嚎啕大哭。 大夥都齊刷刷的把目光轉移到小波身上,見大家都看著自己,小波把頭埋到兩腿之間,整個身體抽搐起來,我恰巧蹲在他旁邊,隻能用手輕輕的拍他背以示安慰。 講評到我的時候,我曲著雙膝盡量往窗戶上湊,以便聽得更加清晰, “顏孝退步是非常明顯的,也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差,感覺心思不在讀書上,本次考核排名倒數第10,” 就一句話,仿佛給我判了刑,我惆悵的探頭去尋找母親,想看看她有什麼反應,母親坐在我的座位,身體是筆直的,聽了老師的話,臉上雖然保持著微笑,但眼神是憂傷的、失望的…… 是啊,我為什麼會退步這麼快?到底什麼原因,再次蹲下以後,跟小波一樣,陷入了沉思,家長會開了三個小時,當班主任總結的時候,大家悄悄的挪到了操場等, 除受表揚的同學,其他人心情是復雜的、沉重的、忐忑的。當家長們從樓梯走下來,優生都飛快的迎了過去,與父母好不親熱, 我和其他同學則消極地等待著迎接質問或者訓斥,特別是小波,倚靠在籃球架上低頭扯著洗脫毛的衣擺,充斥著不知所措,不出所料, 他母親擠著人群沖了下來,一看到他氣得拿著手上的袋子五米開外就甩了過來,邊打邊哭邊喊, “你是怎麼學的?為什麼不用功?為什麼考這麼差?你知不知道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讀書多不容易?你讀成這樣你對得起我、對得起你死去的老子嗎?你對得起嗎……” 整個操場的人都吃驚地望著這邊,不了解情況的同學疑惑著這位不理智的母親,懂的同學跟我一樣能夠感受到一個母親的絕望,也同情小波的可憐,在一個班已經一年多了,大家都不知道小波是單親,也不知道他從小就缺少著父愛。 小波一動不動,死死地抱著架子,倔強的不讓任何一滴眼淚從眶內掙脫出來,任由母親打罵,也許是那一刻,或許更早,小波已經決定輟學。 母親走在了後麵,當她心情沉重的緩緩踏下階梯時,我看到她若有所思的樣子, “媽,開完了?” “開完了,老師說你退步很明顯,有沒有分析一下原因?” “嗯,感覺有點吃力,特別是英語,” “那我們去找找班主任問問怎麼能夠趕上來,好嗎?” 母親用溫柔的聲音問我,仿佛是在征求我的意見,絲毫聽不出怪罪的意思, “好的,媽,其實我也一直想找她,隻是覺得她不太容易接近,對我們比較兇,” “沒事,我們一起去找她!” 這時候班主任在剩下的幾個優生家長的簇擁下高談闊論、高視闊步而下,我和母親往邊上讓了讓,然後跟在她們後麵,聽聞家長們一頓恭維和吹捧,直到教師辦公樓下,等最後一位家長大聲與班主任道別, “就這麼說好了哦,改天我來安排,你把某某某也一起叫上,” 班主任臉上笑出花式的連忙應和, “好好好,沒問題,” 結果一轉頭發現我跟母親在後麵,臉瞬間晴轉陰,母親慌忙打開手中的袋子,從裡麵掏出兩個青蘋果,遞了過去, “彭老師,您好,我是顏孝的媽媽,請吃蘋果,” “謝了,我不吃,” “彭老師,我想了解一下顏孝的成績為什麼會下降這麼快?” “這個你得問他自己,” 母親回頭看了看我,我剛想開口, “或許是想別的去了,不好好讀書高中危險了,” 班主任用輕蔑的語氣補了一句, “我還有點忙,” 扭頭上樓去了,留下母親抬著頭舉著兩個蘋果欲言又止的目送著她,那一刻,我徹底對這位“為人師表”的老師給激怒了, 我在乎的不是她的話,她怎麼說我怎麼罵我我都認、都忍,但我無法容忍她對母親無視的態度, 也是從那刻起,以後隻要是她的課我就會情不自禁回憶起當時的情形,厭惡感油然而生,更別說能聽她講任何東西…… 電視裡播放著湖南衛視的《快樂大本營》,這是我和姐姐假期中每個周末都會守候的節目, 男女主持人一唱一和的快樂音符回蕩在整個房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然而我卻怎麼也找不到以前的開心, 雖然享受著一年僅有的十來天團圓時光,父母為了安心在外打工,能夠多賺些錢補貼我和姐姐的學費及生活費、爺爺奶奶的贍養費,以及過年過節給外公外婆打些錢,家裡的田隻能包給別人, 一家四口,兩雙消瘦和滄桑的大腳、兩雙白皙且稚嫩的小腳,一個鋁製腳盆,燒得滾燙的開水, 母親倒水的時候提醒注意踩穩腳盆的邊沿,水倒完後大家都一點點試探著水的溫度,這時父親深情的看著我, “滿崽,學習是不是壓力很大?” “爸,是有點,我感覺時間不夠用,老師講課的東西有些消化不了,” “那你跟姐姐溝通過沒有?” 姐姐也用詫異的眼神看著我,說實話,我不太想打擾姐,畢竟她的學習壓力也很大, “沒有,我周末的時候很少去到姐姐學校,” “那利用這個寒假讓姐姐好好給你輔導一下,我們相信你,讀書肯定是用功的,隻要你努力,肯定是沒問題的。” 我默默的點點頭,兩隻手拉了拉褲腿, “不要害怕老師,也不要討厭老師,我知道你們班主任很嚴厲,但那都是工作需要,我跟你爸在外麵苦點累點不要緊,隻要你們兩姐弟能夠讀出書來,我們就是再辛苦也值得!” 看著母親鬢角突然多出的好多白頭發,我的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再是原來那個隻會笑的“糍粑”,經常會莫名其妙的傷感而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