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阿龍,從1998年到2024年,走動的是時間,很多東西是不變的,恒久不變,它們隻在不變中重復,不斷地重復著。 例如,那時的夏日與現在的夏日一樣,都是從六月就開始了:端午過後,龍舟水停,日光便越發明晃晃起來,一天亮過一天,一周明過一周。隨著日光而來的就是熱這個家夥,它頑皮地見光就長,六月小孩七月少年八月正健壯,身體的熱力能量在當下此刻正巔峰,這不,剛從芳姐家出來還未跑上幾步,汗便直接從我的頭頂上發鬢裡臉頰處爆落,擦也擦不完。 阿龍,我回想起當天抹汗的這一幕,尋思一定是當日炎熱的天氣所致,其實,那是自己騙自己的理由。那時的汗就是那時的心啊,是一種狂熱的情緒在燃燒著,是心跳若狂導致步履急匆,是喜笑顏開引得頭頂生煙。其實在98年八月夏日的那一天,雖說已是炎夏,可山村在群山的圍抱中,溫度本就比城鎮低著好幾度,再加上綠植遍地覆蓋,小溪流水滋潤,鳥鳴不時清脆,山風迎麵溫柔,再熱也是暖熱,我留的汗哪裡是因為天氣熱呢,此熱是心熱也。 我朝著芳姐所講的路向,在小道的彎曲中不斷向前。我經過一畝畝水田,秧苗正嫩,修長細細的幾片稻葉在向著天空伸展出無盡的生機,風吹起時,似波浪般舞蹈並發出微弱的沙沙聲。我行走在村莊裡,村莊的房屋是四散開去的,東一座西一厝,有的建在田埂邊,山邊,有的蓋在竹林旁,嶺上,幾乎所有的房屋都是開放式的帶著個院子,門前還挖了個小小的水塘。果樹是種在屋前與屋後的,樹下有雞鳴鴨跑,老人家在門前乘涼搖著蒲扇,有孩子從這家竄鬧到那一家,有黃毛狗黑毛狗吐著舌頭守在屋簷下。這不大的村莊,過的是活生生的日子,我邊走邊留意,正像他們也在觀察我這個突然闖入的陌生人一樣。很快,我便穿過村莊,小道越發匝了,前麵又是一片依山的稻田,再往前就是上山,沒了人煙。 阿龍,我迷路了,糟糕。當我停下步伐躊躇時,山坳彎處突然走出一位農人,他扛著鋤頭拿著簸箕,應該是下地勞作剛回來。我迎上去詢問,他便帶著我往前轉過山坳走上一個小坡,在坡頂上指著旁邊山坳裡的那一座房屋,說這裡就是。順著他的指頭的方向望過去,隻見另一邊的山坡上,一座凹字形的房屋矗立著,有點孤單。我道謝後順著田埂小道先往下溜,經過多塊稻田菜地,跨過兩道小溪往上爬,再走過一張小魚塘,房子便近在眼前了。我站在院子的一角,想直接走過去,但突然心有所戚,不敢動腿。房屋中廳的門開著,傳出陣陣電視的響聲,一隻白狗從屋簷下站了起來盯著我,尾巴拖拉著,我的汗水越流越多,心跳越來越急。 “請問這是阿龍家嗎?……”我大大聲問著一句。立即,門內跳出來一個人影:敦厚的身材,圓圓的腦袋,遮半耳的短發,亮亮的眼睛,正是這個家夥啊!他見是我,驚訝一臉,隨即,他身後又閃出幾條人影……。 阿龍,你寫到:“高考放榜後,鋒子騎了輛摩托車在沙土路上顛簸了兩個小時,一路打聽終於找到山村深處的我家,告訴我高考結果。 我剛剛洗乾凈插完秧苗的手腳,就看到他頂著滿頭滿臉滿身的灰塵站在田埂上咧嘴對我笑,一副剛從粉塵車間鉆出來的模樣……” 阿龍,對你咧嘴笑是一定的。但我要很認真地糾正你:不是在田頭,不是在田頭,不是在田頭,我是在你家門口見的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