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秋;風雨飄搖。 大上海的十裡洋場似乎永遠燈火輝煌。 黑色的小轎車停在百樂門斜對麵的小巷裡,沒在黑暗中的車如同黑漆漆的墳包。 車內坐著的黑衣人垂眸擦著手中的勃朗寧,時不時遙望著百樂門,眼裡透出滲人寒芒。 百樂門內,歌舞升平。 “玫瑰玫瑰情意濃,常夏開在荊棘裡,玫瑰玫瑰我愛你!”耳畔歌聲甜膩,青年勉強睜開雙眼。 絢麗多彩的燈光,芬芳醉人的酒水,纏綿悱惻的音樂,放浪形骸的人群。 映入眼簾的這一切令他瞠目結舌。 “先生,這是您要的香檳。”妖異般紅的嬌唇,一張一合。 身材妙曼的旗袍少女將香檳酒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 盡管少女有些奇怪,這位英俊的客人為什麼這次沒再拍她屁股?剛剛明明玩得很瘋呢,臨走前她仍依依不舍地拋了個媚眼。 可現在這位公子哥正對著眼前淡金色的液體發愣,腦子嗡嗡作響。放眼看去,這些人光鮮亮麗,這地方美輪美奐,卻總透出格格不入的感覺。 當看到長袍馬褂時才發覺格格不入的人,原來是自己。 他癱軟在沙發上心裡明白現在的處境,穿錯了時代!更糟糕的是身邊既沒有降維打擊的高科技武器,也沒有改良體魄的神秘物品。 一無所有! 這些重要嗎?敢於穿越時空必然對自身本領充滿信心,隻可恨時空發生錯位,原計劃終究失敗了。 真相!真相! 必須查出當年慘劇的真相! 他很想吶喊出來,可心裡空落落的,又鹹又澀,無力感在一點點沉澱。 明明動用了很多關係,費了很大心血,才換來這次穿越。現在卻失去了最後的機會,還怎麼有臉去見那些枉死的兄弟們?他頹然地把頭埋入掌心。 這時,對麵穿著藏青色西服的消瘦男人,正一步步走近。 “天風!” 天風?是在叫我?對方認識自己,還是認錯人了?他猛然抬頭。 對麵的男人走得歪歪倒倒,似乎喝多了,咧著嘴沖自己大笑。 不!不是真的在笑。 眼瞼鬆弛,完全沒有主動閉合的緊張動作,如果是真笑嘴巴長這麼大,眼睛早就瞇上了。 而這輕微蹙起的眉尖…… 他在憂慮什麼? 見到熟人應該步履加快,就算走不穩步伐也不該如此遲疑,和他臉上充斥的熱情笑容,完全矛盾! 他在猶豫什麼? 男人明明沒喝醉,為什麼要裝醉? 短短數秒內,他已從男人的微表情和微動作中看出了異常。 為什麼會有異常?必須找到異常! 出於職業本能,他迅速向四周掃視。 “天風!”走近的男人一口酒氣噴上他的麵龐,“我……我真的很抱歉。” 男人約莫四十來歲,又瘦又高,像一根竹子,彎曲的竹子。那雙神經質的眼珠,隱隱透出一股子寒厲之氣。 好吧,我現在就是天風了。那麼你是誰,這是哪裡,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總要問出個名堂吧? 也許,還有機會回到正確的坐標? 天風精神一振,拍了拍男人肩頭柔聲道:“你喝多了!別著急,有什麼話,坐下慢慢說。” “我……”他抬起頭來,望著天風。 艱難地張了張嘴,什麼話也沒說,眼裡流露出些許愧疚和濃濃的不安。 天風沒有催促,隻是溫和地看著對方。他可不是個有耐心的人,隻是現在情況不明,自然要少說話盡量讓對方多說,爭取掌握主動權。 男人佝僂著身子,一把抓起桌上那杯香檳,昂起頭來,猛然灌了下去。 咕嘟……咕嘟…… 他眼底暗沉,喉結滾動,捏著酒杯的手指一片青白。 似乎下了某個決斷! 天風露出親切的笑容,正打算套話。 一個頭戴灰色禮帽的家夥,悄悄地從男人後方探了過來,右手在懷裡摸索,眼神閃爍不定。 危險! 根本來不及思考出於本能的反應,天風條件反射般跳起,將消瘦的男人拉到自己的身後。 下一秒,天風縱身一躍,如猛虎下山般撲了上去,身法乾凈利索,又快又準。 灰禮帽被撲倒在地,禮帽也滾落一旁,還沒來得及叫喚,兩隻胳膊就被扭到了背後。 一個照麵,已被製服。 “痛啊!儂作撒?!放手!”灰禮帽被壓製得跪在地上不住哀嚎。 人群漸漸圍了過來…… 大前門香煙? 天風愣愣地看著地上的半包煙,正是剛剛從灰禮帽懷裡掉出來的東西。 原來他不是要刺殺,而是在掏煙。 “嗬嗬,不好意思啊!”天風立刻鬆開手,向周圍人連聲解釋:“誤會!大家散了吧!一場誤會!” “儂港都啊?”灰禮帽揉著生疼的胳膊,“借個火,儂就打人?” 老式禮帽?大前門香煙?上海話? “對不起!真不是故意的!” 天風壓下心中的驚疑,訕訕地道歉,撿起地上的禮帽,完全沒有看到身後男人震驚的眼神。 男人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他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天風來此目的,卻萬萬沒有想到天風會不顧安危保護自己。 這就是天風啊,天生魏晉風流的男人。 自身豪氣乾雲,處事豁達瀟灑,對朋友更是赴湯蹈火,兩肋插刀。 而自己做了什麼? 就在兩小時前,他親自布下了局,逮捕天風的局。 隻要天風走出這個大門,立馬就會被捕。 他現在甚至不敢想象他送到日本人手裡後會被折磨成什麼樣! 男人嗓子裡仿佛哽住了什麼東西。 “儂搿額人真是阿木林一隻!”灰禮帽揉著又紅又腫的手腕,痛得似要斷裂,哪裡肯善罷甘休? “滾一邊去!”回過神來的男人,上前狠狠推了灰禮帽一把。 “儂算個什麼……” 再無醉意的男人,輕輕撩了撩下擺。 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嚨,灰禮帽的罵聲戛然而止。他戴上禮帽低下頭去,灰溜溜地轉身,就連圍觀的人們也不知什麼時候悄悄散了。 槍! 天風的瞳孔驟然緊縮,一眼認出男人腰間那把勃朗寧M1910,這是早就該進博物館的槍。 男人站在天風麵前,站直了身子,就這麼直勾勾地看著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流淌著變幻莫測的斑斕。 天風從男人復雜的眼神中讀出了羞愧、感激、悔恨、欣賞,還有掙紮。 “唉!”男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跟我走吧!” 此時天風已經確定自己救了不該救的人,惹了不該惹的麻煩。 可有什麼辦法? 救人,幾乎成為了天風的本能反應。 他隻得輕聲問:“去哪兒?” “到了就知道!”男人拉住他的胳膊,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天風立刻察覺出一股凜冽的氣息! 不同情境,情感,情緒,人會散發不同的氣息;然而,事到如今已無退路。 他就這樣糊裡糊塗地被男人架著離開了舞廳。 外麵的世界,烏沉沉,黑壓壓,細雨蒙蒙交織一片。 如同密不透風的天網! 天風抬頭,一隻孤零零的小鳥掠過頭頂,它努力拍打著翅膀,卻似乎怎麼也沖不出這張網…… 秋風襲來,破舊的報紙零落在他腳下,上麵的日期正是民國三十年。 民國三十年?天風打了個寒顫,驀然回首。 “百樂門”三個字令他從頭涼到腳。 “別亂動,跟緊著我。”男人壓低了聲音。 聽上去是威脅,可男人大半個身子擋在了他身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種保護行為天風太熟悉了。 周圍有槍手! 劇烈的心跳聲如同擂鼓一般從天風的胸膛中傳來,直覺告訴他。 已被幽暗的槍口鎖定! 他們不動聲色地穿過馬路,踏進小巷,鉆入那輛黑色小轎車。 車內的黑衣人玩弄著手裡的槍,緩緩抬眸。 陰戾的眼神死死盯在天風臉上,眼中帶了些許詫異,但更多的是邪氣。 “開車!” 男人一聲令下,黑色轎車如離弦的箭,沖破重重雨幕,絕塵而去。 另一邊,無人的暗巷中。 數名漢子望著遠去的車,似乎鬆了一口氣,手中的駁殼槍插回腰間。槍柄上陰刻的太極旗在微弱的燈光下,閃著死亡的光…… “你們究竟要帶我去哪兒?”一頭霧水的天風忍不住發問。 “到了自然就知道啦!”坐在副駕的男人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又是這句話! 後座的天風很清楚自己之所以還活著,不僅僅因為剛剛的出手相救,更重要的是對方以為他是真正的天風。 真正的天風究竟是什麼人?他的身份絕不尋常! 可自己對天風,對這些人,對周遭的一切事物。 一無所知! 車窗外,重重疊疊的燈光,飛一般變幻。 流光飛舞,空間轉換,來來又去去。 天風焦灼地注視著幻影交錯的世界。 臉上光影斑駁,明明暗暗,恍恍惚惚。 車,究竟要開去哪裡? 命運的軌跡,從這一刻徹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