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淩晨兩點了還繼續等嗎？”丫鬟雙囍輕聲輕氣地說著，眼裡是滿滿的擔憂，“要不姑爺回來了，我再叫您？” 　　白羽遙望著窗外，淡淡搖頭，臉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 　　她知道自己不能睡，她有不能睡的理由。 　　雙囍給白羽泡了一杯咖啡，無奈地退下。 　　可也沒走遠就坐在小廚房，眼巴巴地瞅著坐在客廳沙發上的白羽。 　　她比這位白大小姐大兩歲，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自打記事以來就待在白大小姐身邊。 　　白氏一家子對她極好，尤其是這位白大小姐，自己吃什麼就給她吃什麼，自己穿什麼就給她穿什麼。 　　一視同仁。 　　自幼年時大小姐讀書就特別好提問。 　　先生如何評價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 　　諸如此類的問題她連做夢都沒想過。 　　而這位大小姐卻偏偏層出不窮，惹得前清大儒大發雷霆。 　　大儒說，大小姐天生反骨！教不了。 　　新派先生誇她，俠骨柔腸！了不起。 　　的確！ 　　所有“罪過”寧可一人承當，也絕不願連累自己這種卑賤的小丫鬟，甚至把自己的錯也攬她在身上。 　　那些年，有多少次戒尺一下下打在大小姐的手心，小手被打得又紅又腫，腫到發光。 　　可大小姐別說認錯求饒，連吭都不吭一聲仿佛打的不是她，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完全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悍勇桀驁。 　　隻有她知道，大小姐不僅俠氣縱橫，而是真的拿她當姐姐了。 　　她也知道，吃喝玩樂買買買這些統統隻是麻痹外人的表象罷了。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汗珠子落地摔八瓣，大小姐才練出那一身的真功夫。 　　而大小姐背後那位道爺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怎麼個狠法兒？ 　　雙囍打了個寒戰，根本不敢回憶！ 　　她嘆了口氣，這樣的大小姐怎麼可能甘做亡國奴？ 　　她注定要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兒。 　　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大事！ 　　她知道大小姐很多秘密。 　　曾經也提出要加入，哪怕能盡到一點微薄之力怎樣都行。 　　卻被大小姐拒絕了。 　　她知道自己比起其他仆人也就多識幾個字甚至會英語，可還是能力有限。 　　更知道小姐是不忍心連累膽小懦弱的自己。 　　可這是怕連累的事兒嗎？ 　　她痛恨自己的膽小懦弱。 　　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報恩。 　　其實，她要守護自己的妹妹啊，她打心底裡當白羽是唯一的親人。 　　現在家裡出了個漢奸姑爺，大小姐跟他之間就很古怪。 　　她看得出，大小姐心裡有他，而且很早就悄悄地喜歡上了。 　　她也看得出，大小姐處處防備著他，欺騙著他，算計著他。 　　誰叫他做什麼不好。 　　偏偏做了漢奸呢？ 　　家裡這二位，抗日義士和漢奸走狗。 　　這裡是家。 　　也是戰場。 　　該怎麼辦？ 　　她很想替小姐分擔，卻偏偏想不出任何辦法。 　　…… 　　此刻，天風麵色蒼白，渾渾噩噩地坐上了早已給他準備好的小汽車。 　　今天，一名抗日者死在自己的槍口下，這種感覺可謂痛心疾首。 　　不是同胞，卻是同仇敵愾的烈士，而他唯一能做的隻有結束對方的痛苦。 　　【別難過了，想想好事吧，我們終於順利打入76號，汪周二人也已離開上海回南京了。】 　　天風：嗯…… 　　【我還在擔心你下不了手，想不到一絲猶豫都沒有。你殺過人！而且還殺過不少人！你究竟是乾什麼的？】 　　天風：嗯…… 　　【來來回回都是四卦旗的人，你不覺得太蹊蹺了嗎？】 　　天風：嗯…… 　　【不想說話就算了，不必這麼敷衍吧？】 　　天風：嗯…… 　　【回家好好休息吧！】 　　回家？ 　　那個算是自己的家嗎？ 　　和所謂的妻子各住各的房間，互相提防，甚至家裡的傭人都是女方帶過來的…… 　　這樣的家，不回也罷！ 　　可不回，又能去哪兒？ 　　鋥亮的皮鞋從車內邁出，剛踏在地麵上，清冷的夜色突然就湧了過來將他層層包裹。 　　寒風拚命地往他身體裡鉆試圖冰凍他的血液。 　　他徒勞地緊了緊衣領，垂頭喪氣地一步步挨到別墅大門口。 　　猛然抬頭。 　　隻見燈光隱約從別墅內緩緩流淌，給這方純凈的天地籠上一層柔和光暈，溫暖而靜謐。 　　她，一直在等我？ 　　暖意細細密密地湧入心間，不急不緩地驅散了所有的嚴寒，令身心俱疲的天風漸漸地活了起來。 　　“你回來啦？！” 　　溫暖的燈光從白羽的後方射出形成一片淡淡的光暈，勾勒出甜美純凈的樣子，仿佛下凡拯救他的天使。 　　“你……在等我？” 　　白羽點了點頭，“無論你今天經歷了什麼，我都等你回來。” 　　“我……呃……” 　　濃烈的暖流絞入心底，心旌蕩漾的天風一時語塞。 　　咫尺相看，浮生若夢。 　　那種前所未有的溫馨甜蜜，無論是真情還是假意…… 　　不同於兄弟，有女人在乎的感覺。 　　真好！ 　　白羽走上前來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了抱他，如同蜻蜓點水那般。 　　隻是這輕輕一抱，頓時驅走了他所有的狼狽和沮喪。 　　隻是這輕輕一抱，柔軟觸感和馨甜的味道就像是羽毛滑過心扉的微癢。 　　也就這輕輕一抱，白羽便立刻與之分開嬌笑著，“別傻站著啦！” 　　她端起精致的小碗，“累了吧？過來坐，這是我命人為你煮的燕窩特意加了雪脂蓮蜜。剛剛熱過，你趁熱喝了休息吧。” 　　“今天……我……”天風欲言又止。 　　看著溫柔可人的白羽正仰著小臉，盈盈期盼地望著自己，頓時有種傾訴心中所有苦悶所有委屈的沖動。 　　恨不得將所有事情全盤托出！ 　　可話到嘴邊他又生生咽了回去。 　　能說嗎？ 　　他不再是孤膽英雄，背負著組織的任務，背負著救國的使命，背負著同伴的性命…… 　　必須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你以為這份等候真的是發自內心？傻小子，這是充斥間諜的世界，你身邊沒有一個單純的人！】 　　天風：你們……你們…… 　　間諜難道就不配擁有真摯的感情？沒有感情那還是人嗎？ 　　再一次被算計的天風瞬間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對了，你不會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吧？這麼容易就陷進去？】 　　天風：哈！我是比不上你這種整天泡在女人堆裡的花花大少。 　　【哈哈，那些都是假象，迷惑人的，否則怎麼做遊手好閑的紈絝呢？】 　　天風：你就從來沒有真正愛過人？ 　　【如今的中國每時每刻都在遭受著日寇鐵蹄踐踏，國將不國，民不將民，哪裡還有閑情逸致談情說愛調風弄月？】 　　不對，天風警覺起來，逸君的聲音十分悲涼，莫非他有什麼關於愛情的悲傷故事？ 　　喵—— 　　嬌滴滴一聲貓叫，打斷了天風的思路。 　　“咦，它也跟過來了？”天風望向黑白貍有些不解，“我以為你會養名貴的寵物貓，怎麼是隻田園貓？” 　　“田園貓？”白羽顯然沒聽過這種說法。 　　喵—— 　　黑白貍似乎知道不是在誇它，發出不滿的抗議，這次叫得粗聲粗氣。 　　白羽抱起貓咪，淡淡一笑，“人家可是換太子的主角，宮廷裡的寵兒，還不夠名貴？” 　　好一隻正宗的黑白貍花貓。 　　體格勻稱，肌肉發達，紋路清晰，油光水滑。 　　尤其那副睥睨天下的神態，不服不行啊！ 　　“說的是。”天風越看越愛，“咪咪！”伸手想摸摸貓頭，卻差點被貓爪撓了手指，神色尷尬不已。 　　原來連貓兒都不待見我啊…… 　　“我知道，找書苑ｗww．ｚhaｏshuyuaｎ．com 你今天很辛苦。” 　　白羽微笑著，彎起的雙目如一泓清泉，明亮而乾凈，照入他的心田，“快喝燕窩吧。” 　　燕窩的甜香湧入喉間，天風心底裡慢慢地泛起了漣漪，緩緩地波動著，擴散向全身。 　　甜蜜，越來越甜蜜。 　　這種舒爽的甘甜漸漸地蓋住了原本的苦澀。 　　白羽的鼻息間卻充斥著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天風身上散發出的。 　　她臉上露出如春風般柔和的笑容，腦海裡卻沉寂無聲，心臟湧起一陣陣絞痛。 　　天風在76號殺人了。 　　至於殺的是什麼人，不用想也知道。 　　可她卻不能問，半個字也不能問。 　　白月光終究變成了敵人！ 　　也許，終有一天，是被親手殺掉的人！ 　　“喝完了好好睡一覺吧，我出去一趟。”轉過身去的白羽目光露出絕望，像水鳥折頸時的雙眼。 　　去哪兒？ 　　話到嘴邊，天風生生忍住沒問。 　　白羽也沒問自己在76號的遭遇，不是嗎？ 　　抬眼再一次瞥見白羽那顆芝麻大小的朱砂痣。 　　明艷動人！ 　　隻是那種灼目的光彩也會刺痛眼睛。 　　天風微微閉上眼睛，釋懷了。 　　既然要隱匿黑暗，又何必尋找光亮？ 　　各有各的秘密互不打擾，逢場作戲也挺好。 　　諜者的世界容不下情愛！ 　　希望我們不會成為敵人，否則就如今天這般，縱然千般不願也必須親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