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房內。 陳太醫坐在床邊,正滿頭大汗的忙碌著,一旁的宮女則不停的替他擦拭。 說實話,此番替大皇子施針,是他自五歲學醫以來,這四十來年中壓力最大的一次。 殿下的癥狀奇怪到超出他行醫多年的認知,但場合特殊,又不便現場翻書,同時他引以為傲的銀針之法,又受限於殿下年幼的身體,無法盡情施展,此時他身上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正廳,皇後張嫣端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貼身婢女立於一旁,大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盯著地麵,大氣不敢喘一聲。 房內此時空氣凝重沉悶,安靜的詭異,皇子的貼身宮女綠娥跪在地上,渾身顫抖,大腦思緒如同一灘漿糊。 “說說吧,怎麼回事。” 張嫣開口問道,聲音因乾燥的空氣而變得有些沙啞。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為何,今早起來如往常一般,進來撥了碳添了柴,待要出去時就發現殿下麵色不對,奴婢稍加探查後,立刻就與門外侍衛通報,請了太醫前來。” 跪在地上的綠娥嚇得快要窒息,斷斷續續將自己早上的行徑一一道來。 張嫣聽聞後,眉頭緊鎖。 半響,她開口問道:“昨日你服侍殿下時,可曾發現殿下有何異狀?” “回,回稟娘娘,昨日夜裡,奴婢伺候殿下休息前,並未有何異狀,夜裡降溫,奴婢怕殿下著涼,還特意進來多加了幾塊碳,直到那時還見著殿下睡得正香,也無異狀。” “也就是說,一夜無事?” “回稟娘娘,確實如此。” 綠娥趴在地上不敢抬頭,氣都不敢喘。 張嫣聽罷,陷入了沉思。 到此,她已經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事,同時內心也湧現出了一股深深地無力感。 這宮內皇子皇女受火毒侵擾,也不是一兩次了,至今都未查出是因何而致。 她入宮之後,尤其是懷下龍種時,也是早有耳聞的,隻是那時也隻當個故事聽了,並未有多在意。 但未曾想,此事竟發生在自己孩兒的身上,這讓她內心焦急,方寸大亂。 放在小腹上的雙手也因內心的緊張而交疊,手指用力到指節發白。 張嫣雖已為人母,但說到底,此時的她,也不過是個年芳十八的少女。 ..... “...還請陛下明察!” 大殿中,東林黨人被‘壓迫’了數十年的怨氣與怒氣,終於在此時一朝爆發,給朱由校送上了一份‘大禮’。 那就是一份多達三百三十八人,創自大明立國以來‘京察之最’的彈劾名單! (所謂京察,是明朝一種監察製度,每六年一次,對南、北二京的官員進行績效考核,四品以上官員考察後,由皇帝評判是升是降,而五品及以下的官員退休、降職、罷免各有不同) 長達一年之久的京察一事,在此時終於到了尾聲,以吏部為首,都察院為輔,內閣首輔葉向高(東林黨黨魁)、內閣次輔韓爌(東林黨裡的溫和派)票擬的名單,終於是遞交到了朱由校的手上。 以東林黨少壯派領袖趙南星為首的東林黨人,對朝堂上非本黨派的諸人發起了最後的總攻,對他們而言,這不隻是一次簡單的京察,更是他們對往日恩怨的一次勝利清算! 說到此番恩怨,就不得不提起此次京察事件之所以擴大的導火索: 萬歷三十九年時‘辛亥京察’事件! 萬歷三十九年,由齊黨、楚黨等諸黨聯手發起的京察,對東林黨進行了針對性的重點打擊,導致東林黨內損失慘重,多位身居要職的官員被彈劾,敗走地方。 因此年為辛亥年,故也被稱之為‘辛亥京察’。 不僅如此,此後數次的京察中,東林黨人是節節敗退,難以抵擋。 尤其是亓詩教、趙興邦、官應震、吳亮嗣這四位給事中,四人官職雖然不高,但是能量極大。 對此,東林黨內將齊黨、楚黨等非東林黨派,稱之為‘邪黨’!其黨內的官員們,對被‘邪黨’們的種種打壓與針對,很是憋了一口氣。 這才有了去年東林黨的反擊。 京察一般是由都察院和吏部二者合力而為之的,都察院自不必說,明中後期開始,都察院就基本成了東林黨徒的老窩,都察禦吏除了確實沒關係、不合群、不鉆營的寥寥數人,剩下的十之七八基本都是東林黨人。 別的不說,上屆吏部尚書張問達與本屆吏部尚書趙南星,都是從都察院出來的。 癸亥京察本就出自張問達之手,因其卸任後才交到繼任者趙南星手中的。 而趙南星更過分,他做了一件放在任何朝代都足以稱之為“奸邪”的事:那就是以吏部尚書的身份乾涉“吏科都給事中”的人選! 要知道這吏科都給事中,是科道官中專門負責監督吏部事物的職能部門,別看官階(七品)不高,但這個職位的天職,就是監視和製衡吏部尚書的。 可到了趙南星的手裡,就變成了吏部尚書自己選擇監視製衡自己的人。 不理解的人可以想象一場比賽,趙南星身為選手他直接插手裁判的任命,選了個聽自己話的裁判。 這和獨霸朝綱有什麼區別? 要知道吏部可是執掌全天下官吏任免權的天官塚宰! 負責管理著除極少數重臣之外全天下的官員人事任免工作! 種種因素疊加,於是便造就了今天這番局麵: 往年中那些凡是被東林黨所不屑、不喜的大臣們,都被都察院派人狠狠的參了一本,隨後便是吏部順勢接手派人查證處理。 直接起訴、立案、審批、處理形成了一條龍。 結果那自然不言而喻,都察院和吏部都說你有罪,你如何開脫? 這也是為何北、南兩京官員,被彈劾處理的竟然能多達三百三十八人,創下了大明立國三百年來之最! 身為本次京察主使者的趙南星,沒有任何掣肘和監督,他覺得誰有罪,那誰就有罪! 所以,這也是許多人在結果頒布之時,隻能無奈嘆氣,接受命運,他們不是不想反抗,但實在沒有反抗的能力。 即使不甘心也沒用。 都察院的彈劾加上吏部尚書的帶頭沖鋒,政治經驗此時還較稚嫩的皇帝朱由校,根本無法分辨這背後藏著怎樣的鬥爭。 而登基雖然不滿四年的朱由校,身為年輕人,本身又處於是一個有沖勁乾勁的時候,很希望能做出些成績。 於是即便過往數百年間,從未有哪次京察,涉及到如此之多的南、北二京官員。 但最終還是獲得朱由校的首肯而被批許。 此時的朱由校,就像冉冉升起的太陽,熱烈、積極,又充滿了活力,有沖勁,更不缺乏魄力。 但可惜,政治經驗不夠豐富的他並不知道,自己的這份魄力,被某些有人心人利用,更無法料到,這一次京察的結果,會給朝堂以及未來的大明帶來怎樣的後果。 但這都是後話。 隻看此時朝堂上,放眼望去,從北到南,滿朝百官中其重要位置,無不被東林黨人把持。 東林黨的好日子,正式來臨。 此舉自然引發尤其是非東林黨派眾朝臣的不滿,於是他們打算站出來讓陛下收回成命。 “朕有些累了,今日若無事便就到這裡吧。” 朱由校這段時間天天聽他們吵架,煩得不行,既然已經做了決定,自然不願意繼續呆在這裡聽他們彼此爭吵。 於是批許之後,他便打算退朝離開。 而魏忠賢則不管殿下如何,麻溜的配合開口高聲道: “今日朝會至此,退朝!” 眾人即便無奈,但事已至此,隻好起身行禮恭送。 隻是魏忠賢離開前,掃了一眼立於殿內的吏部尚書趙南星,深深的打量了他一番後,才轉身朝著朱由校離開的方向快步走去。 而此時還留在殿內的大臣們則麵麵相覷,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許多人的目光放在了如今諸事的源頭,吏部尚書趙南星的身上。 首輔葉向高也看向了趙南星,本想說點什麼,但見其一副老神猶在的模樣,他環視周邊後,知道此時也不是開口的好時機。 於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轉身朝殿外走去。 葉向高是東林黨的老一輩了,不過此次京察他隻是配合,具體事物是趙南星布置和執行的。 他之所以不打算過多參與,除了不想給自己惹上插手乾涉之嫌,讓人不快之外,還有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年齡不小了,本就打算這兩年找機會請辭,回歸鄉安享晚年。 既然此事由趙南星在辦,自己若是多嘴,讓人誤會他貪戀權柄便不好了,所以何必徒增煩惱。 東林為首的官員們自然是彈冠相慶,不少人邊往外走,邊眉飛色舞地談論著以後,而非東林黨派的諸多官員,諸如齊黨、楚黨以及部分無黨的中立人士,則一邊默不做聲的注視著這一切,一邊內心深深地嘆著氣。 而極少數未受牽連之人,則麵露凝重之情,冷眼旁觀這一切。 ... 殿後,魏忠賢緊隨著朱由校。 他剛吩咐了下人去備些驅寒的湯品送往陛下的工房,就瞧見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的朝這邊跑來,讓他突然有些不好的念頭。 魏忠賢並未疑惑太久,那小太監一頭撲在他腳下,告知了一個驚天的消息:大皇子病危! 饒是魏忠賢這幾年經歷過風風雨雨,此時也不由得為之一愣。 但他不敢耽擱,隨即快步走到朱由校跟前,仔細斟酌語句用詞後,開口稟報:“啟稟陛下,皇後那邊遣人來報,說是大皇子殿下身體抱恙,情況,,情況有些危急...” 說到最後,饒是平日裡能說會道的魏忠賢,此時也不知該如何描述。 作為陛下這兩年的貼身太監,他太清楚大皇子殿下在陛下心中分量和意義了。 而正打算去木工房的朱由校聽罷,身形瞬間一頓,隨後猛的轉過身來,抓著魏忠賢的衣領質問道:“你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 張凡做了一個很長很長而夢,夢裡他好像是旁觀者一樣,經歷了一個孩子從呱呱落地到亦步亦趨的成長,他以為自己是酒喝多了,大腦不清醒所導致出現的幻覺,但當他醒來後,他發現事實並不像他想的那麼簡單。 不僅如此,或許要更加的曲折離奇一些。 這夢不算很長,但很零碎,他是以一個奇怪的視角,好像看VR電影一樣,在瀏覽完這些記憶碎片後,簡單分析,弄清了自己的現狀。 簡單來說,他穿越了。 從現代的三十多歲中年男子,變成了一個古代兩歲多的小孩。 不過雖然是小孩子,但卻不是什麼普通人,而是當朝皇帝的第一個兒子,也就是大皇子。 換句話說,按照他對古代歷史的了解來看,未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就是太子,將來要做儲君,甚至做皇帝。 而至於所處是哪個朝代,目前雖然還不清楚,但他猜可能是明朝,因為這記憶裡的樓宇宮殿,和自己前世去的紫禁城景區,基本沒什麼差別。 雖然他不是什麼歷史專業的學生,但當時旅遊的時候,導遊專門講過,北京故宮的前身是燕王府,朱棣將首都北遷以後下令擴建,才成為現在的紫禁城。 並從這以後,明、清兩朝歷代皇帝都居住於此。 熟悉的紫禁城,宮女們秀麗典雅的服侍裝扮,再加上他並未見到清朝電視劇裡那別具一格的“大簷帽”和長辮子。 所以推斷此時身處明朝而非清朝並不難。 並且融合的那些記憶裡所看到人和接觸到的環境,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也都印證了這點。 是的,那個張凡誤以為是夢的場景,後來他發現這並不是夢,而是屬於自己當前這具身體的記憶,並且好像還與自己的記憶進行了融合。 這讓他有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一邊是幼稚、簡單、純真的小孩子,一邊是成熟、復雜、多變的成年人,兩種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性格此時混雜在了一起,讓他一時間有些難以平衡。 他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有些難以置信。 但這矛盾又沖突的感覺,又時刻提醒著他,一切都是真的。 他努力控製著自己心中的興奮情緒,畢竟雖然他醉酒是因為出了些事讓他覺得難受和委屈,但不代表他因此就想失去性命。 如今雖然得知自己失去了性命,但卻又得知自己能從頭再來,這種失而復得的心情,讓他內心激動到難以平復。 這類似的感覺他曾經也經歷過,換了公司的他接近三個月沒什麼業績,正當他沮喪難受的時候,突然卻意外談了一筆近兩百萬的大單,他簽完合同的時候,就是這個感覺。 荒誕又不真實,覺得刺激卻又出奇的平靜。 甚至,他感到有些荒唐。 誰能想到自己因為心情鬱結,帶著一肚子怨氣喝了頓酒,結果大醉一場後,一夢黃粱,來到了一個讓他完全不知所措的地方。 皇帝啊,萬人之上,九五至尊之位,人世間的權利頂峰,試問有哪個男人能抗拒呢? 一想到未來自己可能的結局,跟這一比,張凡感覺之前所受的那些委屈,好像已經完全不算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