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色澄澈如水,姚彝蜷縮在大理獄的牢房裡,隔壁的趙誨已經流徙嶺南去吃荔枝了。 聽獄卒說姚相公極力幫趙誨求情,惹得皇帝龍顏大怒,命令打一百杖再流放嶺南。 而對於自己這個親兒子,姚相公一點動靜也沒有,昨日來探監的三弟說,自己能保住這條命純粹是皇帝現在還倚重姚崇,若聖心一變,當初魏知古的事換了說法,那麼一大家子的人都可能被流放。 姚弈問姚彝在洛陽到底都乾了哪些糊塗事,姚彝這些天擔驚受怕,也不敢藏著掖著,說自己除了收受賄賂,行事驕橫放縱,不忌女色,並沒有做過於傷天害理的事。 “隻要手上沒沾人命就好。” 姚弈探監完畢回到大寧坊罔極寺,姚崇坐在禪室的水漏旁,雙眸半闔,“彝兒還好嗎?” “阿兄精神還好,隻是趙誨被流放這事刺激了他。” “他的罪……聖人看在我的情麵上不會處死他,但他們兄弟變成這樣也是我教子無方,我輔佐聖人處理天下事,得罪的人很多,如今已經沒有臉麵再待在宰相的位置上,明日我就向皇帝請辭。” “大人!如今蝗災稍稍平定,黃河那的田宅還沒整治,流民沒有安定,餓殍遍野,無法安葬,您怎麼能現在離開政事堂,本來那些州吏就叫囂著蝗災是天譴,非人力可為,要修德祝禱,不能捕殺。” 鋪天蓋地的蝗蟲,漫山遍野的死屍,還有一群屍位素餐的官吏,和這幫蟲豸為伍怎麼能治理好國家!姚崇感到心力交瘁。 的確,他如今還不能退下宰相之位,卻怕因為姚彝的事失去皇帝的信任,至此,他對張說當時的驚慌失措有點感同身受。 眼下山東和黃河南北的蝗災很嚴重,可是百姓和官吏不敢捕殺蝗蟲,反而設壇擺香對蝗蟲祭祀。 連稱為伴食宰相的盧懷慎在滅蝗這件事上也和自己唱反調,說怕殺掉太多蝗蟲而損害天地間的和睦。 這些官吏居然站在蝗蟲的立場上,替蝗蟲說話求情,連李隆基都有所動搖,這令姚崇非常氣憤,厲聲斥責那些官吏為何對蝗蟲仁德有加卻不顧及餓死的百姓,表明若上天降罪,他一力承擔。 如今處在滅蝗的關鍵時刻,他裝作對兒子的事不聞不問,裡麵也有對兒子不成器的失望,姚崇想著現在絕不能讓旁人以任何借口阻撓滅蝗的大事,這事關數十萬人的性命。 可是兒子沒出息,在這要緊當口鬧出了岔子,萬一皇帝不信任自己,不大力滅蝗,大唐國土上又得出現多少累累白骨?又有多少哀鳴在山野間絕望的回蕩…… 姚崇站起身,目光決絕,已有了打算。 鎮詭司正堂。 李峴接了大理寺送來的公牒,報告李範說王中則清醒後,崔寺正親自審了兩遍,王中則坦白的話和前麵區別不大。 “少卿,姚彝沒說謊,他確實和王仙童不熟,王仙童也並不認識姚彝,王中則受孫術士控製,將臟水潑到姚彝身上,可能是想讓這件事鬧大,好拖延些時日。” “如此一來,我的推斷沒錯。” 王仙童看上的是葉大娘子,姚彝則是看上她妹,為了討好葉懷蘇,姚彝請葉大娘子去洛陽賞花,王仙童起了疑心,就跟著去洛陽,結果被孫術士利用,幻化成姚彝的模樣侮辱了葉大娘子,事後用攝目控魂術借王中則之口,混淆是非,嫁禍到王仙童身上,反正王舅爺的罪名很多,也不在乎多一條。 李峴一邊聽李範口述,一邊寫著備錄案宗,問:“就是不知葉大娘子被害後是如何瞞過眾人又在南陽家住了四月,聽說她是平康坊北裡南曲有名的藝妓,平日要出席的詩會酒宴可不少。” “或許是失蹤的葉懷蘇假冒,或許是像司丞說的,身死心怨肉血復。” “假如沒有我們鎮詭司,這樁冤案就見不了天日了,以王仙童的權勢,讓一個小小藝妓消失很容易。” “她們的身份低微,無處申冤,以至於要借著妖鬼的威勢來驚動世人,乞求沉冤昭雪,若葉大娘子不死,她的冤屈我想也無人在意。” “少卿,為什麼葉懷蘇不能自己請葉大娘子去洛陽,好姐妹團聚?” “你不知道?”李範放下毛筆,“平康坊的女妓們是不能出坊的,除非高官士宦邀請才能出坊。” “少卿,評事,過來幫下忙。” 李範往外一瞧,司丞是去趕集了?手裡拖著一口大布袋,裡麵鼓鼓囊囊的。 “司丞,這布袋裡裝著什麼,聞著一股腥臊味。”李峴走上前,撥弄袋子。 “李度,去取乾戚來。”李範支走好奇的李峴。 “司丞,你去哪弄到的牛?” “我剛剛跑去給農家待產的母牛們接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其中一頭牛崽出生就死了,我想別浪費,便把它要了過來,這月的俸祿還沒領,為了白拿這頭死牛崽我還廢了不少口舌。” “司丞,孫獠的生魂呢?” 子書拍拍腰側的胡刀,“在裡麵,現在我們要去他埋屍的山,孫獠有點道行,竟然懂得找《山海經》裡記載的神山進行親母活魂祭。” 子書拿出一張地圖,李範挨過去看,裡麵繪畫了山海經內的名山大川和各地的神鬼妖獸。 “孫獠埋屍的地方是屍山,屍水向南奔流匯入洛水,我們先去屍山那進行解屍代魂祭,再去升山祭祀山神。” “這我曉得,所以我讓李度去拿兵器。” 李峴取了乾戚回來,子書叮囑他,“馬上我和少卿要去解救枯骨妓的死魂,你就在堂上守著,快雞鳴時,你拿著這銅鈴鐺麵向南方搖五下,再大喊‘日出矣’,喊三聲,我們就會回來,記住要朝南喊,別喊錯方向。” 李峴收下鈴鐺,點頭應是。 李範:“那副枯骨有好生安葬嗎?” 李峴回道:“明日就可以封土立碑了。” 李範滿意地點點頭,看向子書,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子書跪坐在案前,用毛筆精心畫了好一陣,旁邊站著的兩人雖然看不懂畫的什麼,但見其中銘文玄奧,花紋繁復,也暗感驚訝。 最後子書拉著李範站在符陣之中,李峴還期待再次聽到那句“山高水遠,一行千裡。” 不料兩人無聲無息,瞬間就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