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和李範走進特意打掃布置的客房,裡麵躺著兩個垂頭喪氣,萎靡不振的蒼頭和婢女,二人走近,他們卻毫無反應,還是一副呆滯遲鈍的模樣。 李傑站在他們身邊,嘆了聲氣,對兩人道:“兩位尊師,六日前,安七說夢到一個長耳金瞳的獨足鬼蹲在他枕邊,抓住他的左手指放在口中舔舐,他夢醒之後覺得沒有異樣就沒放心上,然後第二天林四娘子也說夢到一隻身型如小兒的獨足鬼舔舐她的右腳趾。” 李隆基道:“這魈怪的行為真是怪異,似有不同尋常的癖好,然後他們怎麼變成現在這幅癡傻模樣?” “安七是三天後忽然爬到房簷上大喊要奔月,林四娘子是像得了離魂癥,雞鳴時分非要跳水井,說要沿著水路去群玉之山,自此白日昏迷,夜夜鬧騰。” 李隆基安撫李傑說:“野林山月,深澗幽譚,看來確是山中的魈怪作祟,攝取了兩人的魂魄遠去,禦史不用擔心,行古法招魂秘術即可還二人神智。” “那就有勞尊師了,隻是還有一點,他們總是喊著魈怪舔過的手指腳趾疼痛,我請醫醫治,也吃了不少方子,總不見效。” “他們是受了精怪的瘴氣侵害,尋常方子治不好,我為他們招魂之後留幾劑驅瘴復靈散,李禦史讓人用溫水送服,一日一次,三日就可見好。” 李隆基從袍袖中取出一卷經文,語氣嚴肅:“待會我兄弟二人施法招魂時,李禦史需要召集家人婢仆齊誦這篇安宅經,誦讀次數越多,心越誠,越有靈效。” 李傑接過經文一看,發現這篇經文詰屈聱牙,艱深晦澀,他作揖告退,吩咐家中庶仆於屋外守候,不得進去打擾兩位尊師,隨後回到書房點上蠟燭仔細研讀,再喚來夫人一句句的教背。 看著那些站在屋外庶仆,沒有探頭探腦的舉動,可見李傑治家嚴謹,李隆基對剛才李傑的感慨陳詞信了一半。 他的視線回到屋內,見床上的婢女和蒼頭被繩索捆的牢,就和李範退到屋角,小聲說話。 “奔月和跳井的行為你怎麼看?” 李範思索片刻,說:“古籍記載群玉之山是西王母的居所,穆天子西巡曾經沿黑水到群玉之山,奔月的典故一般是嫦娥後羿,後羿是有窮國君主,後被寒浞所殺,能將兩者相聯係的樞紐,也隻有西王母白環了,相傳西王母白環列於治水玄圭之後,是夏主的傳國之寶,太康失國而流入寒浞之手。” 李隆基取出兩張符籙,貼在二人的頭上,語氣似不大在意,“這些珍寶也就起個錦上添花的作用,就像孫堅得了傳國玉璽,沒有兵將,勢力寡弱,後來還不是被袁術所得。” “兄長說的對,我們以武立國,區區一個西王母白環就能擾動各邦人心的話,那麼上古到如今有這麼多稀世珍寶,豈不各各都是禍根。” “禍亂者從來都是人。” 李隆基讓李範將木窗關嚴,繼續說:“待會我用法善給的符籙將魈怪從他們的身體裡拽出來,你看準時機砍掉它們的頭。” 說罷,他貼了兩張朱筆寫的符籙,而符籙上麵畫的那隻方相竟然在紙張中執乾戈起舞,活靈活現,伏在方相肩上的那隻熊頭昂然挺立,目露兇光,似乎隨時要將眼前之物扯碎。 兩張符籙無風自動,李隆基口念咒語,“靈神親降,除妖伏祟!” 瞬間,那一寸大小的方相跳出符籙,遽然膨脹,身子長到約一丈長,李範看著那個雄壯威武的驅鬼之神,心想這壓根不需要自己出馬啊。 方相腳踏禹步,揮戈揚盾,肩上的熊頭發出陣陣低吼,它們來到癡傻混沌的兩人身前,熊口大張,一下咬住婢女的脖子撕扯,同時方相持戈刺向蒼頭。 頃刻之間,一刺一扯,兩個長耳金目的獨足魈被咬在熊嘴中、釘在戈尖上,從人身裡拽了出來,它們不停的扭曲掙紮,口裡淌下殷紅的鮮血,踢腿扭臂,試圖重新回到人體之中。 “快!梟首!”李隆基手一指,李範猛然揮劍,兩隻魈的頭顱落在地上,接著方相串起兩顆魈頭,喂給肩上的熊。 看著大熊吞噬魈屍,李隆基收回符籙,道: “看來法善說得沒錯,這些噬肢食目魈因為吃過伯奇的食殘有了入夢禍人的能力,因為身形矮,胃口小,隻能寄生在人體內慢慢吃,要是再晚兩天,他們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兄長怎麼有心留意李禦史家中詭事?” “崔子駿說李傑濫用職權,驕橫跋扈,貪贓枉法,上天降了災禍,讓其家宅不寧,我就尋來法善先生一問,才知他所言有假,正巧你也出了事,我就親自來看看。” 李範聽阿兄喊崔日知還是叫表字,就明白他對崔日知還是存有包庇之心,李傑和崔日知的恩怨他不太了解,而且李傑的公心正氣也被阿兄看見了,他便懶得再問,收了劍後就要走。 “嘶嘶——” 李範背後一涼,兄弟兩個幾乎同時看向房梁,在幽暗深處,一張詭異的狐麵從裡探出來,食指寬粗細的蛇身不知何時纏繞在房梁上。 將李隆基拉向背後,李範跨上床榻舉劍揮砍,而那狐麵蛇彈飛出去沖向劈來的刀刃,卻在接觸的一剎那消失無蹤。 “玉龍,這就是你在善果寺裡遇見的那個怪蛇?” “是的,但我分明將那怪蛇剁成了肉泥,莫非長安裡麵有人專門飼養這種狐麵蛇。” “我……”李隆基壓低聲音,“先回去。” 李範了然,二人出了屋,外麵的庶仆恭候在側,不敢直視。 “邪祟已除,藥劑留在屋內,你們這些庶仆身份卑賤,最易遭怪鬼禍害,隨後要去你們主君那同誦安宅經,我將歸山,爾等俗夫快快垂首閉目!” 李隆基和李範見眾人聽話照做,就先走出中庭,接著翻墻逃之夭夭。 等兩人回到興慶宮長慶殿已經是寅時七刻,索性也不睡了,喚來力士準備早膳,趁著準備早膳的空隙,李隆基給自家老弟畫眉改骨時又數落了一頓他的拙劣技巧。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李範養的那隻名為“飛雲”的猞猁居然此時溜到了長慶殿內,二人頗感驚訝,飛雲一進殿就對著李範蹭頭舔手,然後趴在李隆基膝前。 李隆基幫飛雲順毛,突然話鋒一轉講起子嗣問題來,說兄弟之間就李範和申王還沒兒子,太上皇對此很憂心,如果明年還沒有兒子,就算李範反對,他也要賜幾個好生養的美人進岐王府。 李範一邊看著飛雲,一邊含混敷衍,想著不過是府上多幾張吃飯的嘴,便應承下來。 待要走時,飛雲卻緊緊跟著李範不肯離開,誰上前它齜誰。 “讓它跟著你吧,就說我下賜給鎮詭司少卿,萬一以後有事,人脫不了身,飛雲也能來報信。” “謝阿兄。” 李範高興得很,做了個手勢,飛雲立刻繞著他轉,又跑到李隆基麵前蹭撫,接著跳到李範肩頭,穩穩坐著。 送李範出宮後,李隆基站在長慶殿裡思慮良久,他問身邊的高力士:“池中困蛟和亂潮飛魚,哪個更好?” “奴婢認為哪個都好,因為大家的心意是好的。” “蛟龍雖然困縛,但可安享終年,飛魚自由遊梭,卻危險重重,他還沒兒子,我甚是擔憂。” 高力士沒接話,其實他也很遺憾岐王至今還無世子可繼承王位,不接話的原因是王皇後至今也無嫡子,他怕皇帝是借岐王妃而喻王皇後。 畢竟眼下武婕妤在後宮風頭鼎盛,深得聖心,唉,這武氏和李氏怎麼就糾纏不清呢……高力士麵上未顯,心內暗中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