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少卿活著回來了。” 子書少晗點了一柱香,李範出了興慶宮,卡著開坊的點,溜回了鎮詭司。 “司丞昨晚沒回去,這是做什麼?我有事要和司丞說。” 飛雲跑到正堂上,趴在李範的位置上昂首挺胸,生怕別人看不見它。 然後兩人都沒工夫理它,李範把昨天一波三折的經歷和子書少晗說了一遍,子書掐斷燃香,也將在暗室發現的金餅木俑命鎮詭衛搬到了李範麵前。 “司丞,你別什麼怪物件都往官署裡帶。” 李範嘴上這麼說,卻好奇的圍著木俑轉看,問道:“它怎麼有雙綠眼睛,還流著血淚,哦,這還有個血窟窿,你捅的?” “我捅的,這是仿造第一代墮遊仙的木主,以活人燒製,在頭頂開口,灌溉水銀,剝去皮後再用木漿刷一遍,曬乾,寫上祭文,最後裝入木俑。” 看著那個血窟窿,李範突然想起了對自己窮追不舍,死纏爛打的怪郎君,心想這世上的怪人真多。 “墮遊仙也是道教的一門?” “它們看不上道教的諸位仙神,而是崇拜太古創世之神,女媧盤古之類的,算是原始神教吧。” 雖然很像把木頭劈開看看裡麵的祭文,但見子書的神色異乎尋常的嚴肅,李範壓著好奇沒敢提,生怕主動冒犯邪祟,子書發火不救自己。 “給我買碗餺飥去,再要兩張胡餅,撒芝麻,餡薄的,裡麵多夾些烤肉,兩碗乳粥。” 李範從扣的死死的承露囊裡抓了一把銅錢給胥吏,“剩下的你留著吃酒。” 胥吏歡天喜地的捧著錢去了,子書少晗瞥了他一眼,對圍聚的鎮詭衛開始科普墮遊仙。 眾人一聽到這鬼東西還會半夜鉆被窩,齊齊毛發悚然,有人提問:“司丞,這怪東西還有龍陽之好?” “那倒沒有,在這種怪物眼中沒有男女之分,他們視人不論男女老少,隻是將他們統看作人而已,因此凡是著了墮遊仙道的人,當天晚上必須以清酒洗浴,再以辟邪符籙封住雙耳,等墮遊仙半夜掀被近身試圖吸取神元的時候,就刺它的雙眼。” 清酒是富貴人家才喝得起的酒,更何況用清酒來洗身體,他們也無法忍受泡酒的那種從外到內再從內到外的辛辣。 “子書司丞,沒有別的辦法驅趕墮遊仙嗎?清酒多貴啊。” “有,別讓它有說話的機會,它一開口就扇它嘴巴子,使勁扇,扇到它說不出話,這樣一般的墮遊仙就不敢靠近你。” “子書司丞,墮遊仙這種詭物到底是怎麼來的。” “人牲都聽說過嗎?夏商時期祭祀先祖和天神的祭品,當時有人反對人祭,又無法抗衡贊成人祭的貴族,便借女媧造人的傳說建立教派反對人祭,本意是好,不過千年一過就變了味,具體過程無從可知,反正現在和那些邪教淫祀無半分差別。” 李範接過胥吏遞上的早飯,吃的津津有味,還別說,每次司丞講這些聞所未聞的奇聞異事時他其實聽的挺來勁,這不一會的功夫,兩碗乳粥,一碗餺飥就下肚了。 真是哢哢下飯。 接著子書少晗說起了以雕刻木主為喪的起源,從武王姬發雕刻文王木主放置軍中,再到傳聞劉邦死後呂後造木主秘不發喪,詳細講述了從商到漢朝的喪葬儀式和忌諱。 李範邊聽邊吃,手拿包著烤肉的胡餅大口大口往嘴裡送。 “這是第一代墮遊仙的仿造木主,我也是第一次見,要想刨根究底,我們就需要……” 話音剛落,子書抽出胡刀往木俑身上砍,一股極其惡臭的腐爛味頓時彌漫開來。 千年的腐屍味,換誰頂得住啊! TM寡人在吃早飯啊。 李範一口胡餅梗在喉嚨裡,一臉震驚,扭頭將嘴裡的胡餅咳出,看著咬了半截的羊肉沒了食欲,甚至覺得剛剛下肚的乳粥和餺飥在肚子裡開始歡歌快舞。 周圍的鎮詭衛強忍笑,看著李範將手中的胡餅輕輕放在案上。 “嗯,這祭文寫得挺別致,請司丞你給眾人翻譯翻譯。” “這些甲骨文我需要時間翻閱古籍進行識譯,眼下你們先散了。” 李範喊住散去的鎮詭衛,詢問了官署班房的建造進程以及過冬棉衣被褥等情況,代替玄徽的檢校中郎將一一匯報清楚,當下把這筆公賬了了,才讓他們各自公乾去。 鎮詭司的軍衛住在官署左右的班房裡,專門有人和不良人交接,如果出現詭異怪事就按照程序通報李峴評事再外出。 三人一班,到所在坊的武侯鋪和金吾衛一起去事發地,處理完畢後各寫一份類似備錄的文書交給李峴和尉遲仆汝。 看著木漿浸著的屍體上滿是奇形怪狀的文字,李範繞到子書身後,他正在記錄這些文字。 “司丞,你說謊。” 子書沒轉身,以一副早已預料的語氣反問:“我哪裡說謊?” “夏商時期哪裡會出現反對人祭的教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時打仗一般是用抓到的俘虜進行祭祀,對於敵國之人,他們有什麼可憐憫,而是巫祝勢大,橫壓王權,若有異派,他們必定血腥清洗。” “沒錯少卿,我是在說謊,其實我也不知墮遊仙從何而來,我派歷代宗師的手劄裡有記錄過這個鬼東西,說是變災動亂將起之時,這些鬼物就會像地裂前逃竄的老鼠一樣蜂蛹而出,我一開始以為是帝車失蹤那兩日造成的,現在一想,恐怕不是那個原因。” “那你又何必說謊。” “不說謊,布政坊的地價就跌到穀底了。” 李範一愣,這和布政坊的地價有何關係,剛想詢問卻茅塞頓開。 啊呀,他忘了這一茬! 鎮詭司這個官署就是詭異怪事的象征,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有些鬼東西尋仇肯定是直搗老窩,普通黎庶都是敬鬼神而遠之,這下布政坊的房價地價絕對大跌。 而布政坊靠近皇城,臨近西市,地理位置絕佳,因此那些要錢不要命,囊中羞澀的人一進長安定然要把布政坊奉為首選。 尤其是進京趕考的士子,他們一支筆,一張嘴,寫下一篇詩詞文章,鎮詭司還不知道要被傳成什麼樣。 況且越是魚龍混雜之處,越容易讓有心之人渾水摸魚。 李範說:“這段時間我安排人放風出去,說鎮詭司沒有固定官署,而是像金吾衛一樣有類似武侯鋪的據點。” 既然無法將人心中的恐懼消除,就隻能將它拋進人海裡稀釋,這一點,和法不責眾的心理暗示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