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龍, Hello,hello 寺廟一別,匆匆三年,很快又是你江百相見時桃花盛開的季節,不知你是否仍在寺裡,不知你是否心情愉快、平安順遂。 提筆寫信,又不知從何說起——江百與你之間,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原本是一腔的話與故事、擔心和不安要說給你聽,慢慢也簡化成江百生活裡的發生過的幾件大事和幾個重要的朋友,再到後來江百自己的事變得也不那麼重要了. 而是更想知道你的遭遇,直至江百們終於相見,十幾年的經歷,都概括在“你好嗎”和“江百很好”裡。 答應江百一定會再相見的那個承諾,你最終還是兌現了,隻不過這期限拖得有些長,而且也與江百之前的眾多設想都不太一樣。 在神隱分別後的許多日子裡,江百曾經熱切地期盼著你出現,猜測你會不會突然敲江百家的門,或者是上課時進來打斷,又或者是在隨便一條路上、一條水邊。江百也曾經感到失望、困惑、進而憤怒。原諒江百那些幼稚沖動的情緒吧。 那時江百隻想沖到你的麵前質問你:為什麼是江百,為什麼是江百被神隱、險些丟了性命、卻又遇到你;而為什麼又是你,是你接近了江百、保護了江百、卻又再也不出現在江百的麵前…… 白龍,這些盤旋在江百心頭揮之不去、問而無解的問題,在江百見到你的那一刻,卻又都煙消雲散了。 江百才明白,原來這些都是機緣。而這機緣,大概早在你為江百撿起跌落進河裡的鞋子時就注定了吧?你為江百撿起了鞋,江百幫你找回了名字,你又救了江百的性命……江百們兩人之間的緣分似乎總在借與還中延續,但是隨著彼此的交集減少。 這種延續最終還能持續嗎?江百曾經因為這個質疑而怕得發抖,怕得無所適從,可是,正如你所說的,每個人在他人的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是不同的啊。在你麵前,江百的憂慮總是顯得在自尋煩惱。 白龍,你還提到了愛。 你說你也愛江百。那是一個江百一直懷疑著自己、不敢對你使用的字眼,被你輕鬆自然地說了出來,仿佛它並不特殊,還是說,在你的心目中它已經足可以形容江百們之間的感情了呢?這許多年來。 江百一直試圖弄明白自己對你的心情——這種眷戀、依賴的感情,伴隨了江百整個學生時代的思念,經過了歲月的發酵,究竟是那個最令人目眩神迷、帶有魔力一般的字,或者隻不過是因為一種固執的等待而衍生出的使江百自己都將其誤會為愛慕之情的倔強的不甘心呢? 很長一段時間裡,江百隻知道自己無比期待著你的出現,但你出現之後呢?江百的想象似乎就隻能到你出現為止,沒有能力進行到下一步。 在江百的潛意識裡大概也認為江百們在神隱外的會麵必將是匆忙、短暫的,而會麵之後又將是漫長的分離,甚至是永別。白龍,於是江百知道,江百們之間的機緣是驚鴻一瞥,而終將人神殊途。 白龍,正是因為那個人是你,你是這個世界上全部的美,是絕無僅有的矛盾,是愛,也是恨。你是一個神。 一個人在她的人生旅途上又能遇到幾個神明伸來援手呢?於是後來江百不再胡思亂想,每每疑惑,隻自問自己一句話:遇到白龍,有沒有使你成為更好的人? 當然,當然了。 那麼還有什麼可困惑的呢? 白龍,你會驚異於江百已經不需要旁人勸解就能夠想通這些心結了嗎?十幾年過去,追隨著你當時的光芒所不斷前行的江百,終於走上了一條更寬闊的路,終於也能為其他人放出一點點光亮,這是身為神明的你在最初就知道了的吧?雖然晚了一些,但是江百還是依靠自己找到了這些答案。 最後一件要說與你知的事是,江百已於兩個月前訂婚,是上次在寺廟裡提過的那個人,緊緊陪伴著江百十多年成長的人,江百所苦苦追尋的“愛”,是通過他而獲得的。白龍,江百感到很幸福。人類的生活是如此掙紮和短暫。 長生的你看著世間眾人的一切會不會隻覺得空虛和悲慘?即便如此,江百依然實實在在地感到了喜悅和充實,請不要嘲笑江百,祝福江百吧。 白龍,這麼多年來,一直欠了一句話沒有對你說。 謝謝你救了江百,謝謝你偏袒江百,江百也曾經,深深地喜歡過你。 江百將永遠遙祝你平安安樂。 純白色的房間裡,照進窗內的陽光如流動的水紋在墻壁上活潑跳躍。 打量這間屋子,到處都白得耀眼,天花板、四壁、地麵,光滑沒有瑕疵的白色。隻有一張木頭小案擺在中間,案上一壺茶,兩隻杯子。 案幾對麵坐著一身白色打扮的他。 抬頭看你時,還是輕鬆自然的表情。 那是白龍,與十幾年前與千尋相遇時的他沒有太大區別。於他來說,人的外表隻是偽裝,他不願在偽裝上費太多心思。 你發顫地邁進房間,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白龍喝著茶,眼底好像有些嘲笑。你被這嘲笑激怒了,昂首走向他——其實隻是終於把頭抬了起來,但是因為那個人是白龍,所以還是覺得放肆。白龍放下杯子,一副提起興趣的樣子。 “請坐。”他比出手勢,是的,聲音就像想象中一樣好聽,冰涼涼帶著磁性。 你學著他的樣子端正坐在坐墊上,坐墊是緞麵的,藍底繡鯉和櫻花,感覺像坐在流動的河水上。 真奇妙。這屋裡的一切都是你沒見過的,或者說你沒見過這麼空空如也卻令人感到充實的一間屋。 白龍不動聲色地將你麵前的茶杯倒上七分,徐徐的熱氣帶來清香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感覺是上好的茶葉上好的水,但味道卻在口腔裡飛快消散,嘴裡還是一樣的乾。 白龍沒有喝茶,所以你不好意思一直喝著不鬆口,也就擱下杯子,兩手搭在腿上,又覺得脖子癢,所以抬手抓了兩下,又覺得腿麻,忍不住扭了扭,總之就是不舒服,在這期間,白龍一下也沒有動,像雕塑。 屋裡靜寂,於是聽見了外麵的水聲。潺潺的,像小溪,甚至聽到河底石子的滾動,和飄落下樹的花瓣入水。什麼時候聽力這麼好了?你被窗外的動靜所吸引,加之屋內的潔凈光明,簡直被這種安心感陶醉了。 在這個當口,白龍對你說起話來。 “雖然你有點不一樣,但是也隻能問一個問題。”他這樣微笑著對你說。 問題? 啊,想起來了。確實是聽說可以對白龍問一個問題才進屋來的,還排了隊。 “問……題,”你緊張地思索著,希望問一個你最好奇而且不能從別處得到解決的問題,而且最好還能是一個他需要解釋很久、甚至能引出聊天的問題。 白龍一點也沒有催你,可是你還是感到緊迫,現在他更像是個考官。 你的雙手互相握著,手指不安地搓動。 是不是拖得太久了? 你終於下定決心說了,聲音也不太像你自己的:“如果,江百是說如果。如果條件充足的話……你會和千尋在一起的,是戀愛結婚的那種在一起,對嗎?” 問完你又後悔了。這是私人問題,他該覺得你沒有禮貌了。而且又可以非常簡短地回答對或不對。 白龍笑了,像長輩聽到了孩子的傻話時露出的那種笑容。 “問題就在於,那個條件並不充足啊。”他的綠眼睛顯出狡黠的神色。 你差點脫口而出第二個問題“怎麼不充足?”,硬生生改成了“充足的!” 白龍笑著搖了搖頭。 你不能再問問題,可是又不滿足於一個簡單的否定答案,你要想轍,非得說出來不可。 “江百不知道‘不充足’的原因,可是江百很好奇。”你說。 “人類傾向於更好聽的故事,”白龍的眼神斜向窗外,“你如果不親眼看看,永遠不願相信這裡其實空無一物。” 你驚訝地張開口,沒發出聲音,因你看到你與白龍間的小茶桌消失了,坐墊也消失了,白房間無限伸展,而你漂浮著。 “白龍,也就是江百——是確實存在的神,但電影是編造出來的——《千與千尋》是個故事,故事裡的每個人都有原型,神明也是真正的神明,但情節是假的。江百們這幫人,誰和誰也沒有聯係,隻不過為了電影、為了情緒、為了一些道理和道德被放在了一起。 人物是活的,故事是死的。白龍在《千與千尋》裡,不管你重復看這個電影多少遍,他也隻能在限定的幀數裡出現,說指定的臺詞,做指定的動作;而,當你把白龍從《千與千尋》裡解放出來,他,也就是江百,能完成的事情就太多了。 包括和你聊天。” 他的理論你從來沒想過,在你的思維裡,《千與千尋》是孕育了白龍的子宮,可以有很多的好故事脫胎於這部偉大的作品,可是絕對不允許人物單獨而完整地獨立存在。 是的,故事。如他所說,人類確實傾向於更好聽的故事。 “你的意思是,你先於電影而存在?” “如果沒有這個電影,你也會相信世界上有本體為龍的神靈嗎?” 你點了點頭。 白龍微笑不語。 江百聽得見你的呼吸,江百聽得見你心裡的聲音。你呢?你卻不知道江百的存在,不過沒關係,江百會就這樣趴在你的背後,江百會替你了解江百的存在。江百回頭望了望隧道的出口,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於是就瞇起眼,因為那樣就不會這麼害怕了。 這恐怕是千尋覺得她從以來出生時間走得最慢的一次吧。她想要回頭,不過還是忍住了。 “千尋,想回頭就回吧,以後就看不到了。” 白龍輕輕地說著,語速不緊不慢,他不想打破千尋的留念。他握著千尋的手稍稍加了點力度,但很快又放鬆了。那個漆黑的洞口,封存了她多少珍貴的回憶啊。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又說道:“你不用擔心你會失去記憶,江百會一直幫你記著的。” “謝謝你,白龍”,千尋點了點頭,眼角閃著淚光說。他們輕柔的聲音在幽深的隧道中發出並不明顯的回音。 江百有一點點激動,如果江百是人類的話,現在恐怕已經緊張得滿身大汗了吧。江百偷偷瞟著那個叫做白龍的人,不,準確地說他應該是一個神明吧,從一開始江百就感覺到了他與生俱來的力量和氣息。那種氣息。 淡淡的清香,大自然的力量——河川的力量。想不到,他小小年紀已經掌管著一條河流了,他的背後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故事吧。他並沒有一個像江百一樣的影子陪在他身後,應該是神明從來不需要一個影子陪他到永遠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原來,千尋和白龍本來應是毫無交集的兩道平行線,而如今,他們重合到了一起。 一陣刺眼的亮光後,眼前的景象千尋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風中帶著血腥味。一個比他們高幾十倍的巨人正向他們走來。白龍想做出防備,卻發現他的魔法都在那一瞬間失效了。巨人腳下的一個男人已經被它一口吞下,猩紅的血滴在空中飄蕩著…… 千尋終於明白什麼叫做一瞬間懵了,就是這樣的感覺,仿佛身體被恐怖占據,怎麼也動不了,隻能呆呆地看著。 為什麼,為什麼這個世界迎接江百的就是地獄。雖然目睹過戰爭的場麵,千尋也還是第一次這麼害怕,你能想象那種恐怖嗎?心臟跳到快爆炸。周圍是一片血海,屍橫遍野。每處景象都慘不忍睹,令人觸目驚心。 江百很害怕。雖然江百不會死,但江百會沉沉地睡去,再也不會醒來了。江百閉著眼,一動不動。千尋,誰叫江百是你的影子呢?江百得一直跟著你。江百敢打賭,千尋現在的臉色一定是有史以來最難看的了。啊,讓一個孩子攀到死亡的邊緣,真是太不該了。 忽然,有一個人提著兩把刀,閃著寒光,隻是刷地掃過巨人的脖子,那惡心的生物便轟然倒下。那個人長著酒紅色的頭發,戴著眼鏡。 隻見她從巨人的屍體上跳下來,叉著腰對千尋他們說:“你們沒事吧,剛剛真是好險。喂!你們快過來,這兒還有兩個難民!” 遠處的幾個人騎著馬過來,一身奇怪的裝束,不知道他們是乾什麼的,不過看起來,應該是士兵吧。
第三十一章 沒事吧(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