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七,新落成的馬府,終於在中午迎接到了剛離開閣部回來的主人馬士英。 “圓海兄,圓海兄。”馬士英甫一進門就看著自己的妻弟楊文驄開始呼喊自己的好友阮大鋮的臺甫。 “兄長,阮先生有事外出了不在府上。”楊文驄一邊迎著馬士英進正房一邊回答道。 馬士英略為一怔:“發生了何事?” “還不是阮先生之前應了錢牧翁燃灰之請,讓李沾兄為錢牧翁上了疏這件事。結果陳良弼也進疏,檢舉牧齋先生不可用,還參了李沾兄。現眼下李沾兄和阮先生都在誠意伯府上商議對策,恐怕一時半會還回不來。”楊文驄不緊不慢的回答。 馬士英聽完了以後,點了點頭,一路不悅的臉色也收了起來,喊來下人幫忙寬衣繼而說道“確有這般事情,那就先等圓海兄回來吧。” 楊文驄接著又說“兄長還有一事容小弟稟報。” 馬士英倒顯得氣度穩重了起來說:“自家兄弟你直說就無妨了。” “早間的時候同鄉舊人田仰上門拜訪了,希望兄長能念在同鄉之情上給他尋一份差事。這是他留下的瑪瑙玉,還言事成必有重謝。小弟委實推脫不過。” 馬士英聽聞後頭疼不已,隨後看向楊文驄手中捧出璀璨的瑪瑙玉。心中不免燃起一通怒火:“這田仰好生不知趣,前朝貪墨成風吏治腐敗。我本就欲好好整頓了,他還這時候送到我手上來,卻是不知死活!” 於是拿起了這玉就要往地上摔去,但是舉手之後又遲疑了好一會。 嚇得本來要來幫馬士英寬衣的下人隻敢遠遠躲開,也不知道這位新朝首輔大人雷霆之威會不會牽涉無辜。 但也就隻過了一小會,馬士英高高舉起的手便慢慢放下,把玉放到了桌上,並百無聊賴打發下人先幫自己寬衣,還示意自己的妹夫楊文驄坐下。 換了衣服屏退了下人後,馬士英才慢慢和楊文驄說道:“龍友,內兄也不瞞你,是內兄心中有氣。” “可是袁繼鹹入朝一事?”楊文驄試探得問道 馬士英點了點頭,嘲弄得說道:“你可知這個老叟入見時都奏對了什麼?他居然說他雖駑笨,居然要奉六龍為澶淵之行!” 便是楊文驄也吃了一驚:“豈有奉大位不到三日之天子就禦駕而行的?” 馬士英繼續說道:“正是這般道理!薑閣老解圍說'以雖不是今日就要行澶淵之事,隻是需要日日提心'總算是糊弄過去了。隨後其人又和聖上說什麼‘左良玉雖忠,然而所部非孝子賢孫’、又說什麼‘無功而伯,跋扈而伯’、還怨我引高傑過河是一大過...” 楊文驄隻是從馬士英的片段信息中也聽出來袁繼鹹所說的大致內容了。 一切還是昨天聖上準了史可法設置四鎮的奏疏,在江北把中都分出了淮、揚、鳳、廬四個軍鎮,分別依次由劉澤清、高傑、黃得功、劉良佐四人統領。 還加封了黃得功為靖南侯、左良玉為寧南侯、高傑興平伯、劉澤清東平伯、劉良佐廣昌伯。 末了還加封了史可法為督師,總督四鎮。 而袁繼鹹今日奏對的內容就是刻意訴說四鎮無功,既四鎮無功則馬士英也無功。反而引高傑過黃河南下還是一過。 而他袁繼鹹自己勸育左良玉還能約束其部下,如果自己一走,這些本來就不是孝子賢孫的左良玉部就不知道會做出什麼禍事來。還勸皇上澶淵一行,隱隱有把比作寇準的含義!自己當倒端是一副大公無私披肝瀝膽的模樣! 馬士英轉而說道:“兵事,兇也。就算陛下真願行澶淵之事,不做戰略草草而行,就想對李逆行天罰,和兒戲有何區別?” 然後又嘆了一口氣:“何況朝中哪有用度去行兵事?” 楊文驄也默然,就連不在官場的他都知道,國家稅賦一加再加,但有剩餘都全部解送京師了,留都這邊能有剩餘都算是萬幸了。 而當今天子更是不可能有多餘錢財,甚至還欠了潞王幾千兩銀子。 國家之貧困窘迫如此,這袁繼鹹如此言語其用心實在是難測,也就怪不得自己姐夫要找阮先生商議了。 馬士英嘆了一口氣,對楊文驄繼續說道:“你下午就應了田仰。淮揚巡撫路振飛不是母喪要丁憂去官了麼,你就和田仰去說讓他兼了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去巡撫淮揚吧。” 楊文驄有點擔心自己兄長會不會犯了健忘癥,因為他前番發怒時還說道不可再有行賄貪墨之事要整肅官場,因是問道:“請恕文驄愚鈍,兄長,田仰所說的重謝還要再提嗎?” 馬士英撇了他一眼:“自然要他給,你和他妥善商議,收到的銀兩當夜就解送大內,以充國庫。新朝依始,實在是萬般困難,處處需要銀兩。隻能先如此蘇了困局。日後再行整頓之事了。” 馬士英看著略顯落寞的楊文驄:“龍友我知道你心中抱負,但是姐夫這十幾年一直寓居南京,後來鳳陽任職府上也沒設什麼人。今日要你充當我府上的管家,是屈了你的大才了。隻要國家有難,我一定會推舉你出來為國效力的。” “兄長這說的是什麼話,文驄早就視兄長為兄。而且文驄本來就喜好山水詩畫,無意廟堂之高。能幫兄長分到一份憂,已經是文驄之幸了。” 看著這麼懂事的妹夫,馬士英難得露出欣慰的表情。 而楊文驄依舊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他思索了半天還是想乘著馬士英心情還算不錯的時候把自己白天在外麵聽到坊間流傳的“李綱在外,秦檜在內”說了出來。 這麼一說,馬士英登時大怒,於是把懷裡揣著的一份題本砸在了桌上,示意讓楊文驄自己看。 楊文驄還以為是和自己相關,差點就跪下給馬士英要請罪了。在偷偷瞄到上麵是袁繼鹹的“中興疏”,於是趕緊站了起來打開慢慢讀了起來。 “宋之高宗,亦號中興;然上不得與武丁、周宣、光武比烈,次亦不得與唐肅絜盛者,知人善任使弗講也...”楊文驄看著就砸吧出不對勁了,念著念著就失聲了,反而朝馬士英問道:“這這是何意啊?” 因為題本上赫然寫著“高宗則不然。知李綱、趙鼎之賢而不能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用而不能信;以小人參之,卒令淪落以老。其始終所信任者,惟黃潛善、汪伯彥、秦檜、湯思退之徒;以致主勢日卑、親恥不雪,靦顏臣仇為萬世笑。其得偏安一隅,猶幸爾。“ “這是何意?我初時也不解,本來是想回來和圓海兄參詳下的。”馬士英冷笑道。“聽你所說坊間之言,這意思還不夠昭然若揭嗎!他這是借著民間的傳言把史可法比作李綱,吹捧自己是賢而不能用,用而不能信的趙鼎了!而且史可法和我在擁立之事上還算對我有所提點,這就是把我比作了受到過李綱和趙鼎恩惠過的秦檜,把高閣老薑閣老還有張閣老比成了黃潛善、汪伯彥、湯思退之輩!如果我所料非差,” 馬士英氣的站起來拍了桌子一聲暴喝:“民間的流言,就是他有意散布的!” ------ 與此同時,準備動身前往江北去揚州開府的史可法也收到國子監學生陳方策的上書,看著疏中提到的: 如不即破賊,則賊主夷客,曠日糧匱,不無望我接濟。 夷兵深入,策應漸遙;愚民無知,附賊日益。賊不遽殲,夷將孤注,不無望我救援。 賊兵糜爛,自成授首;夷兵得誌,勞著功成,不無望我犒賚。 賊一潰敗,必走西秦;夷兵不窮追,勢將南向,不無望我安頓; 似未宜緩圖,所以待夷兵也。 史可法感慨道:“確實是正論。” 心中也隱隱有了計較。 --- 田仰,閣臣士英梓裡;從廢籍超擢。---李清《南渡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