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課教室擺著一麵黑板,上課的學生把外麵的大部分椅子搬進來,剩下留在外麵的椅子一方麵供可能消費的客人使用,另一方麵偽裝起來打消警察的懷疑、避人耳目。雖說夜課在巴黎的第三等級中已經頗具名氣,但還是稍微做個麵子,買個心安,不好說隨著時局發展,上麵是否會打上夜課的主意。 眼前是疲憊的一張張麵孔,看久了,埃齊斯泰也不由得感到心神憔悴,有時懷疑自己:反正他們也學不到什麼,為什麼還要做些無用功呢? 他掃過報童圓嘟嘟的臉,雖然是自己邀請他來上課,但還是覺得應該把他送到學校裡。至少義務教育政府做得還可以,報童如果學習好,還可以一路上升,說不定考上名牌大學。但他家情況真的可以允許他不掙錢麼?教育免費了,可家庭的貧窮不允許孩子接受免費的教育。 在這些乾枯的臉龐之中,在破舊的木門邊上忽然閃出一張熟悉的麵容。鮮嫩白皙的皮膚即使裹在灰色的厚衣服中,也還是熠熠生輝。她的衣服極力追求簡樸,但沒有補丁,沒有汙漬,也沒有破舊的味道在裡麵,隻是有意用色暗淡,裝出一副窮人模樣。 隻要看她坐在那裡,挺直身軀雙手放在腿上的模樣,看她的麵容以及抿起的微笑,看她注視埃齊斯泰授課的眼神,沒人能忽視她身上散發出的端莊大氣的氣質、極其自信的氣質、平易近人的氣質,這是長年累月的訓練才能培養出來的,而窮人的教育聚焦在賺錢上,根本沒空也沒能力條件去進行這般訓練。 曾經有戶人家見兒子長得英俊,便決心賭上一把,既為兒子的幸福而為自己的後半輩子,去東施效顰、邯鄲學步,學習貴族的禮儀,鉆研交際場上的規矩。孩子長大,的確風流倜儻儀表堂堂,一出去贏得姑娘長輩嘖嘖稱奇,贏得平輩男子隱隱記恨,但他一遇上真正的貴族,僅僅一個照麵、一個眼神就被識破。原因無他,隻因為他沒有貴族的身份,沒有貴族的教育,沒有貴族的環境:沒有人為他指點迷津,指出每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動作身上所蘊含的秘密,沒有人為他解釋每一個動作潛藏的邏輯,使他學不到貴族的精髓。他沒有貴族的稱號。 更何況,來者不僅擁有貴族的稱號,還有貴族的財富。一看就知,來者是含著金鑰匙長大的,一生吃喝不愁,來往皆是達官顯貴。不為金錢發愁,不為地位發窘。榮譽和財富帶給她的自信,任何人無法忽視,仿佛一股濃鬱的香氣,路人隻要呼吸就能聞見。 這一切,隻要注視她那雙金色的眼睛就知道了。這雙眼睛即使主人的濃縮,也是貴族階級精華的濃縮。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時代所有美好的濃縮 伊利斯。 她的到訪倒是讓埃齊斯泰吃了一驚,但他還是繼續課程,在心裡暗暗揣摩對方行動的意味。 埃齊斯泰隻講了十幾分鐘,就沒法再講下去了: 伊利斯的到來宛如外星生物乘地球馬車降臨於世一般,在周圍引起不小的轟動。人們竊竊私語,你把耳朵貼過來我把嘴巴湊過去。 這個人問;“她是誰?” 那個人回;“這是什麼公爵的女兒,她媽我知道,是個大好人,我之前不是生了重病沒錢請醫生也沒法工作麼,都靠那位夫人還有她在的那家慈善會才活下來。” 他們小心地斜睨伊利斯,看她那美若天仙的容貌,感覺自己的目光冒犯了這位天使而始終無法離開視線。埃齊斯泰真擔心他們等會講完課後會讓在場的部分女士繼續工作。 女人們則打量伊利斯,一邊分析她的著裝與容貌,一邊和自己做個對比,結果並不如人意,於是萎靡了好一會兒。這可是個美人,如果我有這張臉,一次肯定要收上一百法郎——一千法郎! 不愧是有錢人,連服裝都這麼別致。 她是吃什麼養成的? 難不成貴族老爺們都有個這樣的老婆,都有個這樣的女兒?難道貴族的血統真得如此? 我要有這麼個老婆,我挖礦一個人能頂三個!——得了吧,要有這麼個老婆,你指不定哪天晚上哐啷一下死過去了。——你這話在理,那就女兒吧,我要有這麼個女兒,我指不定把一整座礦山給它挖空了,一個人!——那哪天一個小夥子把你女兒給拐過去——別說了!我要哭了!——你已經在哭了。 學生們就這樣騷動起來,把黑板上的內容拋之腦後,就連平時最認真的萊莉娜都扭絞手指,羞紅臉不由自主偷瞄伊利斯白皙的側臉。 她可真是個美人,身份也這麼高貴,這麼貞潔,甚至還那麼善良,可我呢……看來我們終究是不一樣的。也許就像這個人講的一樣,我也可以……不,沒有可能,我已經墮落到這般田地了,怎麼還可以妄想回去?反而還會讓別人為了我聽話從良而嘲笑、痛恨埃齊斯泰。不行!怎麼可以因為我害別人名譽掃地?別想了萊莉娜,別想了。 “那個……”埃齊斯泰回過身,他為了避免被誤解為自己生氣,用極度溫和的語氣詢問道,“你們還聽得下去麼?” 這句詢問在人群激起一陣竊笑以及由衷的呼呼。 人群散了。 埃齊斯泰走到報童,向他道歉:“抱歉了小公民,”他一臉嚴肅認真,讓報童看了很感動自豪,“這次有點意外,下次一定不會了。” 有些工人剛好或刻意走過埃齊斯泰,拍拍他的肩,對茫然的麵容擺出一副心有靈犀的模樣。 “去你的。”埃齊斯泰轉向伊利斯,“小姐,有何貴乾?” “我麼……”伊利斯動動嘴唇,想講的話都卡在心裡,喉嚨沙啞了,舌頭遲鈍了,難以表達,好半天她才講出一句,“先生,我隻是想繼續昨天的話題。” 埃齊斯泰有些詫異,他本以為因為昨天的話題,兩人已經不歡而散,會結束後找遍全場也隻看見伊利斯匆忙逃離的身影;如果不是恰好開會,相信二人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先生,請不要這樣看著我。”伊利斯忸怩的說道。 埃齊斯泰收起詫異的眼神,心平氣和注視對方。 “也請不要這樣看著我。” 或許連續說了兩句沒有禮貌的話,伊利斯臉微微透紅,在白皙的皮膚之中,宛如清晨白雲中浮現的紅日,格外明亮、涼爽,與眼角的淚痣配合,為伊利斯平添一份嫵媚與孤高。 這是怎樣一種美呢?在這種美之中,既有家境的加持,有獨到的生長訣竅,有適宜的生長環境,更是高尚內心的塑造。即使是萊莉娜,與伊利斯相比也還是遜色不少。不過萊莉娜倘若穿上和伊利斯一樣做工精致的服裝,一定比現在大為不同,一定也是光彩奪目,如果有同樣的環境,她即使不如伊利斯,也肯定可以走上與現在截然相反的道路……貧窮能殺死多少人啊,將脆弱的美塵封,將幸免於難的美貶入汙泥死水。 埃齊斯泰仔細地盯著伊利斯的眼睛,沒意識到自己的失禮。伊利斯別扭地假裝沒有發現,低頭看地,輕咳一聲。 “抱歉。”他這才回過神來。 “先生,我把話講清楚吧。昨晚我是有些為難、有些焦慮、有些矛盾,所以我會還沒開完就急匆匆要逃走——請見諒——我昨天回去仔細思考了你的觀點,今天晚上的變故也迫使我不得不再次思考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兩次,我都告訴自己:必須承認,你的觀點的確有很大一部分具有合理性,即使我多麼厭惡你的路線,也要睜開眼承認,我們之間可能有比我們雙方所認為的還有大還要多的共同點。” “共同點誰都有,熱月黨和雅各賓派都反對國王,但不妨礙他們推翻雅各賓派;共產主義和安那其主義都反對資產階級,也不妨礙馬克思在海牙大會中驅趕安那其主義。烏托邦就在那裡,很多人心目中矗立著一個烏托邦,但通往理想國的道路卻有無數條,每個人都有一條通往自己烏托邦的道路,這些道路或是交叉,或是平行。而我們的路注定是條鮮血淋淋的道路,小姐,倘若你的暈血癥遲遲不治,那我們最多隻能遠遠相視一眼,低頭繼續走自己的路。”埃齊斯泰站起來,走到伊利斯麵前,俯下身居高臨下地瞧著伊利斯,“你看起來很緊張。” “嗯?——”她渾身一顫。 “眼睛、嘴唇、肌肉。”他冷冷的說道。 伊利斯接受貴族教導,被要求控製自己的言行舉止,而她的肢體、表情管理也無人可以指責,即使她是在極大的心理壓力之中來拜訪埃齊斯泰,在那麼多人的打量中她也不曾失態,這給她些微自信。 她盡量控製自己的表情,強裝淡定地說:“先生,我不是故意來和你再起沖突。” “那就是無意之中?” “請不要以無來由的惡意來揣摩我,這於談話無異。” “那請你切入正題吧。”他依舊冷漠地揚揚手上的帽子做回到自己的木椅上。 伊利斯發現自己不得不失去談話的主動權,她思索一兩秒,為了談話能夠繼續,還是先一步服軟:“我此次來,當然是因為自己的思想有些許改變——” “比如?” 伊利斯無奈地講:“我認為你的想法有合理性,先生,早在最開始我就已經提到。” “我也提到過,有合理性不代表完全認同,而部分認同,不代表你支持我們的暴力,既然如此,我們還有什麼可以談下去呢?我們支持暴力,認為和平的爭取權利無異於癡人說夢,而你則認為暴力隻是恐慌與屠殺的開始,還有什麼好談呢?” 看來,自己隻能完全放棄奪回主動權的機會了。伊利斯想著,繼續說:“我來是為了尋求合作,自然已經做好這種思想建設。” “看來,你也終於贊同或者是默許暴力咯?” 伊利斯不情不願、猶豫不決地點頭,她本打算妥協,但在這種情況下,這一舉動顯而易見擁有無盡的恥辱。 “唔,看來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我為剛剛的態度道歉。”他露出和善、滿意的微笑,煞有介事地站起身鞠躬。 “我抱著合作的意圖前來,即使站在我前麵的是是奧斯曼的蘇丹,也不會為對方的無禮而氣惱。” “明白。” 油腔滑調。短短兩天,埃齊斯泰已經伊利斯心目中初見麵時不錯的印象徹底擊碎了。 “既然如此,我就隻好賠罪了。”埃齊斯泰抱歉的微笑著,在伊利斯看來,這抹笑似乎有些像小孩還惡作劇成功後的笑容。 “這就……”伊利斯剛開口,就被埃齊斯泰打斷。 “伊利斯·安普洛卡公民,如你所見,‘自由者協會’是一家咖啡館,我們將其作為‘公社派’的據點,而這個派係中的每個人都選擇通過一種方式來達成我們的理想:武裝革命。我們全都不惜革命可能造成的混亂、屠殺,但這並不代表我們是群癡迷於殺戮的瘋子。就比如說我吧,我始終認為比起恨,革命者更需要愛,對世界、對周圍人的愛、對自由與平等的愛,這也是博愛會和自由平等這兩個詞並列的原因,沒有博愛,自由隻會將世界攪入弱肉強食的世界,沒有博愛,平等隻會把社會束縛於原始落後的社會。” “用血?”即使打定合作的主義,聽到關於博愛的論斷,再想到埃齊斯泰此前的論斷,她不禁譏嘲的問道。 “用血。隻有摧毀原有的社會經濟結構,才能得到解放。”埃齊斯泰斬釘截鐵的說,沒作半分思考,“資本異化萬物,不論是工人、貴族還是布爾喬亞,全部被資本奴役。看看現在的社會吧,布爾喬亞們全都心胸狹義、貪婪吝嗇、兇殘暴戾麼,全都是心靈卑賤麼?不見得吧,難道他們看到同胞受苦都會大笑麼?不見得吧。可是,一到經濟領域,他們的溫情就蕩然無存了,說什麼也不肯撥出財政去提高工人安全保障,說什麼也不肯去提高工人工資,說什麼也不肯做出不利於利潤的措施——一旦到了工廠,一旦到了經濟領域,原來的他們就不再完全是他們,而成為資本增值的工具;難道現在的社會沒有被拜金風氣給荼毒麼?親情、愛情種種原先神聖的,如今不是被金錢扭曲了麼?婚姻成為財富的結合,教師成為金錢交易的角色——當然,這些也不能全怪罪在資本身上。” “簡而言之,壓迫(這是我草率用來概括種種事物的抽象詞語)玷汙、侮辱、扭曲了神聖,將一切扯下無底的深淵。要想得救,隻有把它摧毀。這就是我們為什麼堅持恐怖、堅持武裝革命的原因,隻有以劍,才有可能刺穿壓迫。” 埃齊斯泰把伊利斯帶到大廳。 大廳裡還是十個人,少個萊莉娜。他們並沒有想到埃齊斯泰在裡麵的私密談話會怎麼快結束,此刻,格拉德正高談闊論,樣子像喝了酒:“我看吶,你就應該多搞點酒,這樣才暢快嘛!” “不可能,這可是我……” “這家店要從新航路開辟說起,當時巴黎還是座典型的中世紀城市,沒有經過拿破侖三世和奧斯曼男爵的改造,道路曲曲折折——”米迪開口說。 “路麵破爛泥濘,走在路上從靴筒到褲腳,全都是泥點。我的祖先,名叫呂西安,當時是個商人,是當初把阿拉伯酒帶到法國的眾多人之一。也就是在那時,作為巴黎可能是最早一批發現阿拉伯酒——這種我們現在叫作咖啡,發現它其實發源於非洲的飲品——的商機的飲品,就開了這家咖啡館,從他手上傳給他的兒子,又從他兒子傳到他兒子的兒子。”說這話的是阿爾貝。 “在三亨利之戰時,家族的咖啡館被毀了,但在1849年,我的父親回到這裡,重新開了這家咖啡館,為了迎合當時潮流(這直到現在也是時興進步),把它取名為‘自由者協會’。”由阿爾豐都收尾。 “你們!”歐洛夫氣地拍桌而起。 “別激動嘛。”弗朗索瓦安撫他。 “再說,阿拉伯酒耶,也和酒差不多嘛。”安東尼說。 “更何況酒和工人更配呀,乾上一天的活累得要死,肯定要喝酒好好放鬆發泄一下,誰要喝咖啡呀,存心不想睡覺麼?”雅克說。 “而且這樣更好偽裝。”裡維說。 “偽裝什麼都是虛的,一廂情願罷了!”歐洛夫捂住眼,悲憤的說道,“人喝了酒肯定就大吵大鬧大喊大叫了,這樣鬧事的得多多少啊!何況這麼吵還會把那些喝咖啡的人趕走——這可是我祖宗就開始的事業啊!這可是我從爸爸手中傳過來的啊!祖宗之法不可變啊!” “行啦,你怎麼這麼保守啊,這樣怎麼乾革命?我個農民都沒你這麼保守。”雅克說。 “你們不明白啊,不明白啊!這可是我家族的傳承啊!”歐洛夫哭天搶地。 “嗯——你怎麼出來了?太快了吧。”裡維後知後覺的看到埃齊斯泰,有些驚訝。 “太快了吧。”格拉德瞇起眼,微妙地瞧著埃齊斯泰。 埃齊斯泰沒有理會,把各人一一指給伊利斯,依次介紹:“這位是阿爾貝·杜賽,一名用工苦讀的學生。他們一家生活在諾曼底,爸爸給印刷廠當工,媽媽給紡織廠做工,全家省吃儉用,以為這樣就能給阿爾貝在巴黎生活,但夠用麼?到頭來,阿爾貝還是一天吃上一頓飯,每天給娛樂小報供給消遣小品,揮霍自己的才華去換取微不足道的法郎——為了一百法郎向斐諾下跪——別忘記,這可建立在他家人匯來生活費、貴族與布爾喬亞奢華享樂的基礎上。” “提到娛樂小報,就讓我再接著向你介紹這位:米迪·法爾科,一個詞概括:記者。什麼是記者呢?在報上發表文章的職業。什麼文章?都說是職業了,當然是能掙錢的咯。他當然知道自己的文章供民眾瀏覽,他當然認為自己肩負重任,要向人民揭露社會的亂象、要對人民闡述自己的觀點、要帶人民認識高尚的思想與藝術,可這能掙錢麼?不掙錢為什麼還要印出去呢,閑著沒事燒錢嗎?此外,在當記者之前他可是個律師,巴黎大學的高材生,本來打算回老家過完一生,一月份在鄉下為了他的朋友和一個德國人辯護——案件疑點很多——居然被威脅了,說是和耶拉特伯爵杠上了,而這位伯爵,哎呀,真不得了,居然和頗有權勢的雷諾議員,和大名鼎鼎的拉布蘭德伯爵是親戚。你猜怎麼著,案子幾天之內就結束了,而米迪也因為察覺到危機,逃到巴黎——羊為了活命從屠宰場闖進鬥獸場。” “弗朗索瓦,一個公務員,每日重復無意義的工作消磨時間;還有裡維,他也冒著皮膚病的危險天天泡在下水道裡;安東尼,給她露一手看看。”安東尼伸出右手,隻剩下半邊的大拇指傷痕累累,“這可沒有補償。” “還有亞瑟,他剛剛從殖民地撿了一條命回來,這你自己來講吧,全部。” “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表達什麼。我是一名軍人,在剛參軍時因為反對軍官體罰頂了他幾句,被對方記恨上了,在接下來兩年裡他想盡辦法想讓我出醜。後來他終於找到機會,把我送到殖民地去侵略擴張了。在那裡我們和當地土著持續不斷地打仗,打到沒有一名士兵的手上不沾滿鮮血,打到沒有一個土著的眼裡沒有恨意。我在那裡的軍官叫米拉德什麼什麼的,和我剛參軍時遇到的軍官一個樣,粗魯暴戾,而且還是攻勢邪教的狂熱信徒,每次打仗總是要我們不斷地沖擊、沖擊、再沖擊。打完仗他也不讓我們休息,總是挑出幾個人的過失,諸如沖得太慢、殺人太少、心太善等等。不久前有一場大戰,是有預謀的反殖民運動,我們奉命鎮壓,但因為米拉德將軍生性魯莽激進,我們深入敵營,補給不足,麵對數倍於我們的部隊,米拉德將軍還是要求我們進攻。在最開始我們的攻勢很順利,可敵人的援軍到達,我們又彈藥不足、士氣潰散,陷入頹勢。在一次沖鋒中,我被擊落馬上,被敵人俘虜。值得慶幸的是,對方的首領此前被我放走,所以這次輪到他放我走。” “這就是我們這群決定擁抱暴力的瘋子。” “……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表達什麼……”伊利斯猶豫的說道。 “什麼也不想表達,”埃齊斯泰輕笑道,“隻是向你介紹罷了——釋放一下我的誠意。” “公民,革命的確恐怖,會殺死別人,會殺死自己,這是烈性的、直接的殺人;舊秩序同樣在殺人,猝死、饑餓而死、受凍而死、貧窮而死。躲在這些事故之後的人有得到審判麼?可能他們自己的手上根本沒有濺到一滴血呢。斷頭臺和路燈怎麼可能比得上煤炭、化工、電氣呢?革命是為了摧毀舊世界,是對舊秩序的反抗,對允許殺人(或者不妨說是允許窮困至死、允許平民無端死亡)的舊秩序的否定——需要我再引用雨果、米涅等人的話語麼?——進步出自比較,倘若舊秩序沒有這些醜惡,革命的浪潮怎麼會沸騰呢,我們這些狂人怎麼可能煽動這麼多人的思想?” “旺代呢?按照你的說法,如果不是共和國的過失,他們怎麼會反抗呢?”伊利斯剛說出口就後悔了。 “我並沒有提到革命後的秩序絕對完美。”那句話的確不夠嚴謹。埃齊斯泰搶過裡維的咖啡,“你說的沒錯,第一共和國損害了農民的利益,沖擊了他們原先生活的秩序而沒給出一個滿意的秩序,因而引發了旺代起義。基本上所有人在涉及既得利益時總會挺身而出地抗爭。正如王國損害第三等級的利益激起法國大革命,第一共和國侵害農民的利益引起旺代起義,第三共和國損害了工人的利益,工人為什麼沒資格起義?” “任何階級的鬥爭都是沖突的,每有一方起義就會不可避免的損害到另一階級的利益。法國將在彼此的鬥爭中走向地獄。”話說出口,隻好硬著頭皮繼續講下去了。 “這就證明階級調和是不可能的。而至於你說的後半句話,我們當然有一套完美的解決方案:把他們擊敗。” “這真是……”拋棄這些,伊利斯搖搖頭振奮精神,“埃齊斯泰先生——公民——已經深夜了,你偏偏還要作長篇大論……說來,這兩天每次談話你總是在講這些話……” “抱歉啦。” “聽著就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格拉德邊說邊打哈欠。 “開篇提出自己的主張嘛,這不挺好,總不能合作之後還不清不楚,不知道對方的道路是如何吧?” “我認為,還是先用籠統的說法籠絡大多數人更為合理。” “我說的還不籠統麼?” “不,我的意思是——” “我來講明白話吧!兩個人文縐縐的——”安東尼說。 “還挺配。”裡維插嘴。 “就是先把別人騙進來綁進來嘛。” 伊利斯輕咳一聲,別過臉,不情不願地承認:“是這樣。” “唔……還是你們第二等級有經驗。” “我還是希望我們雙方可以各退一步,讓我先試試。” “試什麼,議會鬥爭?” “對,請讓我嘗試吧,我會爭取籠絡社會民主黨中支持武裝革命的成員(而且在巴拿馬運河之後這樣的人估計隻多不少)……” 在場所有人都望著埃齊斯泰,而他則回過頭去詢問他們:“你們覺得如何?” 顯然,埃齊斯泰也決定向對方妥協,或者說,向全國、全世界人民表演,告訴人們公社派並不是一群偏執狂,執意把法國引入瘋狂的洪水中;倘若奇跡般的勝利,反動派自然會發起政變、挑起內戰,屆時,人民將明白反動派的本質,而自己也將擁有更好的形象。 眾人也猜到埃齊斯泰有合作的意向,紛紛贊同這一提議。 “你們究竟是真心這樣覺得,還是隻是看我打算這樣才贊同?我可不是聖人,說不定會錯哦。”埃齊斯泰嗔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