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禦人之道(1 / 1)

祁連終究是閑不住的人,畢竟最近發生的很多意料之外的事,總是接二連三地打亂了他的計劃,讓他有種趕緊做事把事情搬回正軌的沖動。   而此時他親自來到山下,插下去探測水深的的竹桿上麵新的記號也在提醒他,洪水還能庇護他的時間不多了。   也許是三天,也許後麵指數式消退時會更快。   而祁連從跟出來的英子那裡得到的最樂觀估計,往年火石崗附近的春汛洪水消退大概在十日左右,算算日子,那他祁連就還能有五天到六天的時間。   望著東邊像座孤島的封山,想象著上麵很可能餓極了的盜匪,祁連突然想到了一個很致命的問題,於是忍不住對英子發問道,“英子,既然火石崗此處明顯更適合生存繁衍,為何按照你父親所說這地方隻有你們一家人春夏之際才來,對麵的封山盜匪和更東邊的大陸澤附近散居的夷人,總不會是不想到這來吧?”   “啊...這個!”英子突然被祁連這麼一問,麵露難色地扭捏著,欲言又止。   看到英子這副模樣的祁連,意識到了自己肯定是問著了什麼秘密,便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轉過頭去不再想追問。   但是準是祁連的表情變化被敏感的少女盡收眼底,英子反而像是放下了什麼顧慮一樣,伸手抓住祁連的衣角搖晃兩下解釋道。   “師匠,英是怕你會認為我們一家是不祥之人,所以才...你不要討厭英,英告訴你就是了,其實三年前這裡還是五峰山大巫部落的一個分部落所住的好地方,有獵物有水源還盛產火石,西邊大巫部落賣到周圍最多的貨物就是把他們本山產的惡金和這裡產的火石組合起來賣的火鐮!隻不過三年前的春天這附近發生了一次大地動,聽說把原來的山頂都削平了,而住在山頂天然大山洞群裡的大巫部落的人全被活埋了,從此...從此這裡就被...”   “被詛咒了啦?”   祁連聽著覺得有些好笑,隨口接道。   不過心裡倒也明白英子不是在說謊,難怪祁連之前覺得住的山洞周圍的那些石頭堆的量多得有些不正常,就算是年年洪水和泥石流也不太正常,原來最重要的來源是地震嗎?   英子看著祁連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停頓了好一會,才麵色惶恐地勸道,“師匠不能不敬山神!要知道地動剛發生的那段時間,西邊的大巫部落和大陸澤周邊好多人,都想來火石崗尋找在此的部落遺留的財貨和開采火石,但是可怕的是大地動之後這裡不僅到處大變樣了,連原本到處都是的火石礦也變得稀少了好多,大家來采了幾個月就沒了,然後那年夏天又是一次地動,緊接著就是洪流,又死了好多人的,從此五峰山大巫就傳出消息,火石崗山底下藏著一條叫做委蛇(wēi yí)的妖怪,人首蛇身,還有兩個頭,是這裡的山神!委蛇不喜歡人氣,一旦火石崗上麵住了超過十個人,委蛇就會想辦法發地動和洪流,把人殺死帶到麵前永遠做她的奴隸!”   “主上!要不我們也搬家吧!或者把那個半死不活的刑人扔掉或者獻祭給山神,不然火石崗上住的就超過十個人了,山神會降怒的!”被最終還是心軟的祁連帶出來的南宮,聽完英子的有鼻子有眼的敘述,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大叫起來。   “聒噪!”   祁連跳起來給了亂講話的傻大個頭上一個爆栗,然後轉頭繼續問道,“那你們一家明知此地詭異,還住在這,和你們說的不詳有什麼關係嗎?”   “是之前五峰山的大巫說的,並且阿父自己也這麼覺得,說他年少就失去了國家,然後父祖也很快活活死在他麵前,所以既然已經是不詳之人,那住在火石崗可能反而會沒事,隻是遇到師匠你們後,阿父就不讓我說,他害怕...”英子有些擔心地握緊了祁連的衣角,往他身後躲了躲,避開南宮“恍然大悟”後的越來越兇惡的逼視眼神。   “主上...”   “好啦!英子,你把朕讓你偷偷帶出來的肉乾拿出來。”祁連舉手止住了南宮想要發難的想法,轉而吩咐英子道。   “嗯...”有些心虛的英子解下腰間四五個獸皮袋子,從裡麵掏出了加起來起碼兩斤的風乾肉,然後捧著要遞給祁連。   “給朕乾嘛?給這個大傻個,沒吃飽的又不是朕。”祁連沒有接,而是指著南宮道。   “主上,這是?”咽了咽口水的南宮撓著頭疑問道,眼中原本的殺氣一下子蕩然無存,肚子也適時地咕咕叫了起來。   祁連則沒有說話,直到忍不住的南宮自己快速地從英子手裡抽了一塊肉吞進嘴裡咀嚼起來。   “你接了這些肉,吃了下去,就領英子他們家的情,別到處去說閑話,尤其是芳一和易大夫那裡!而朕以前就說過,朕就算是以後不能給你世卿大夫、榮華富貴,也要保你一個吃飽喝足、耀武揚威的閽衛頭子職位,既然已經罰過你不吃朝食了,那就晌食多吃點,隻是既是偷偷把你帶出來,就不要讓易大夫抓到。真是的,總也是吃不飽是怎地!平時三餐就屬你吃的最多,卻還要守夜去偷吃。”   祁連看著逐漸狼吞虎咽的南宮無奈道。   “都是易大夫...小氣,明明咱們有那麼多肉,大家都能吃得飽飽的!他卻總是說什麼要為長遠計,每次主上你不親自煮食,他就隻給我一個半飽,可是要是主上你主持,就每次都給我吃飽,那裡還能回到以前半飽的樣子!我的肚子也不答應呀!”   幾個呼吸間就把肉乾吃了一大半的南宮,倒真是讓祁連嘆為觀止,最後還是寵溺地解下腰間的羊皮水袋遞給南宮道,“你慢點吃吧,小心噎著,朕還要再去附近其他幾個地方看看測水位的竹桿。”   說罷的祁連抬腿就走了,而想要立馬跟上的英子卻被南宮扯住了感謝道,“英,你放心!隻要主上不讓我說,今天聽到的,我一定不說,不過自從易大夫管了儲藏室,所有肉食、武備和工具,每筆出入都被他管得死死的,你偷肉不會被發現吧?”   “肉...不是我偷的,是易大夫留給主上的晌食,師匠讓我從保管的芳一叔父那裡...單獨拿出來的。”英子小聲地回答道。   “啊?那這...主上!”南宮忙咽下口中肉乾,抬腿去追祁連。   但是聽力很好的祁連卻背對著南宮說道,“易大夫嚴控儲備,這是朕點頭和吩咐了的事,易大夫既然定下了每人的定量,自然也是包括朕在內的。法度既然已經訂立,大家都要遵守,否則又有什麼意義呢?朕流亡之際還能有易大夫這樣的剛正守持之士相隨,實在是受寵若驚,帶頭尊敬他還來不及,更不會去破壞他的威信,所以你要是有什麼勸朕破例的話就不要再說出來了。”   “噗通!”南宮捏著最後一塊肉乾,拜倒在地,聲音嗚咽地說道,“我今生早就跟定了主上,生死不論!這是早就說好了的,可是天下哪裡有主人不吃飽而先喂飽走犬的事,我向您奉獻忠誠,就是您受到一點點損害都是罪過,請您收回成命。”   “朕聽聞,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為腹心;君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chóu,通仇)。然則朕以為,爾等於朕流落江湖之際仍不相棄,朕豈可僅以手足犬馬視之,每自思量於此,便覺引爾等為腹心仍嫌不夠,當以君臣之為一體,爾饑則如朕饑,且食飽,勿做小兒姿態,遺人笑朕無識人之明。”   說完的祁連也不去裝看什麼其他水位的竹桿了,轉頭向著山洞走去,今天還有好多事要做呢。   ......   與此同時,在山洞裡收拾打包好一應器具放上黑馬駝背,又按照祁連吩咐檢查了一遍昨晚給黑馬上的骨折復位夾板沒有問題後,作為臨時管事的芳一不自覺地看向山下的滔滔洪水,同時從懷裡的口袋掏出了四顆金珠,先是目露貪婪,然後卻失望地嘆了口氣道。   “主上之待南宮,推食食之,深厚如斯!然我芳一兢兢業業,卻不相及,若可一選,我願棄此浮財,隻求主上垂青...”   說是這麼說的,可是在旁觀的育、粱兩人看來,自從今早上祁連塞給芳一四顆金珠賞賜後,他時不時拿出來摩挲了一早上的舉止可算不上不開心,甚至未嘗不是有炫耀之意,隻是育粱兩人不好說什麼。   “算算時間,主上應該快要回來了!今日看主上吩咐帶的物什之齊全,恐怕活不會小,粱你等會可要勤快些!育你要守好家,看好那個刑人!不要讓我難做,否則我可不會再手軟了!”芳一小心翼翼地把金珠收了起來,語氣嚴厲地吩咐道。   “諾!”育粱兩人對視一眼,應和道。   不過,芳一正準備按照吩咐,轉身去請洞內還在編竹篾的竹竭妻子出來,預備出發,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臉色掙紮肉痛了好久,才又把手伸進懷中取出了那四顆金珠,然後魂不守舍地顫抖著挑了兩顆最小的遞出來給育粱二人,然後把頭偏向一邊不去看,道,“二三子,各取一顆吧,主上一貫煩惱易大夫教訓,今日之事,爛在肚子裡!”   芳一愛財是以前就為祁連前身所知的,不然他其實以前是祁連的嫂嫂霖姬安插過來,約束祁連出格行為的近侍,怎麼會後來反倒跟著紈絝的祁連四處乾些小偷小摸的行為呢。   答案就是祁連當初做無憂無慮的二公子時,有的是錢,每次隻要祁連前身要做什麼壞事,芳一要勸阻什麼的,祁連的前身就會用財貨砸得芳一閉嘴,甚至幫他隱瞞。   所以可想而知,這個鐵公雞今天舍得吐出到手的金珠,幫祁連給別人封口,可不容易,要不是芳一看出來了祁連以後可能大用兩個白狄子,芳一可能傾向於用另外一種方式讓他們閉嘴,也不願意在真正的奴隸身上浪費,這也是當世通用的做法,畢竟有財產的奴隸還叫奴隸嗎?   當然像芳一這種幾代侍奉主家的家生子,正因為他們可以擁有一些私人財產,某種程度上其實就不完全算奴隸。   不過,等了好久沒等到育粱兩人反應的芳一,有些惱怒地回頭時,卻一下子呆住了。   原來,兩人手上各有兩顆金珠。   然後,在芳一不解的目光中,育粱兩人各自拿出一顆金珠恭敬地獻給芳一,然後說道,“恭喜芳管事,主人真神人也!這是主人說若您通過考驗,就加賜給您的獎賞,主人還讓我們帶一句話,愛朕忘其戀財以分人,朕亦加賜以餉其忠,不之損,使其知忠之有利,富貴與共!”   “噫噓唏!芳一何其有幸能追隨明主!主上以天智禦人,天下事不足定也,何況是日後小小的薊國。”   感嘆完的芳一接著難得誠懇地對兩個白狄人說道,“二位連日來也見識了主上的神異,此等人主何其難遇!我芳一自幼也跟隨服侍過不少貴人,自問就是嘗窺見一麵的當世侯伯齊侯,有此風采之時,也已是年過大衍(五十歲,注一)!而主上且過加冠之半,聰慧至此,更兼起死回生之術,潑天富貴不日可期,望諸君思之,他日若同列為臣,還請記得我芳一提點之義,或許近日芳一就有拜托二位之處,不知...”   “我等奴婢飄零半生,不敢求此!隻是芳管事關照之恩,不敢或忘。”粱止住了更激動的育開口,老成圓滑地對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芳一看了眼不上套的粱,收斂住了對他阻止育站隊時眼底閃過的一絲陰狠,轉身快步走進山洞喊道,“竹嫂!竹夫嫂?”   沒有回應。   芳一三人突然警醒,於是放下剛剛討論的話題,一齊沖到山洞近處,卻又見竹夫人驚慌失措地轉出來和他們手舞足蹈起來。   一時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雖然竹竭妻子和他們已然相處了幾日,但是彼此之間僅限於知曉姓名的交流水平,不足以讓芳一三人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還是最後過了好久,三人才逐漸嚴肅地拔出武器,小心翼翼地靠近竹竭妻子所指的方向——那個受了五刑的罪人躺臥的地方。   但是奇怪的是,等三人靠近,甚至戳了戳那人,又一切正常,其人昏迷模樣不像是有問題。   最後等芳一等人想要進一步確定時,祁連在洞外遠處呼喚的聲音又恰好傳來。   三人隻得暫時作罷,臨走前,芳一和粱都叮囑道,“一定看好這個身份不明的罪人,而若是有敵人來犯,火坑旁的烽火柴堆,可以酌情點燃,再以我們準備好的滾木擂石拖延一二。”   說罷,芳一和粱都拉著竹竭妻子離開,去找祁連。   片刻後,祁連帶著幫他翻譯的英子和她母親重回山洞,仔細檢查了一下那個男人,甚至探了探脈搏和瞳孔。   但是確定這個男人確實還是昏迷狀態後,祁連也就隻能作罷,以為是竹竭的夫人看錯了。   不一會後,祁連等人重新出發去往白瓢穀,獨留腿腳好的差不多的育看守山洞。   又不知過了多久,育也放下心來。   畢竟他盯著這個男人看了快一個時辰了,一動未動,於是鬆了一口氣,準備前往山洞外平臺瞭望。   但是才走了沒幾步,一塊邊緣鋒利的石片就抵在他的脖頸。   一個沙啞怨毒的嗓音在育的身後響起,用的是他聽得懂的邢國話,“且答某的問題,未然,今日爾死且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