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嚏!” 祁連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噴嚏。 不過同樣是晚上加班的他,就沒什麼葦燭可打,不過即使有,他也不打算用,畢竟這時候的火把燒起來的味道實在不太好聞。 不過,這不代表著祁連不會想其他辦法,比如現在在他案上新鮮出爐擺著的一個竹筒改的淺底燈盞,黃白的燈芯慢慢地牽引燃燒著昂貴的牛脂膏,讓祁連感慨自己下午的辛苦手工沒有白費的同時,也讓祁連暗暗心疼著維持麵前不到五平方米的照明區域的昂貴代價。 燈芯由祁連今天在大陸澤邊散步時撿的野席草的莖髓構成,這種草的莖髓細長柔軟,並且吸油,是天然的燈芯材料,直到後世的一些偏遠山村都還有老人采摘利用它來做編織。 但是這東西的能作為燈芯使用的特性卻藏得很深,因為其莖髓其實是這種草的“瓤”,一般情況下很難和外皮剝離開,得先蒸熟才行,而偏偏這種水草的外皮又是很難點燃的,極具欺騙性。 自新石器時代開始,直到戰國才出現油燈,可以說先民們在點亮關鍵科技時,因為遇到這麼能“藏”的關鍵材料而每每受挫的情況數不勝數。 其實這東西祁連一直想要,但在火石崗上的白瓢穀沼澤周邊轉了一圈都沒找到,卻在大陸澤的周邊輕鬆就撿到了,看來祁連以後有機會是得常來。 “主上,這您取名‘燈盞’的不需人持的燎燭是漂亮啊!您午後紮營不是造了兩個嗎,也賞我一個唄?” 自打祁連點燃麵前的油燈後,就陪著祁連一起邊盯著發呆,邊聽著這燈“劈裡啪啦”燒脂聲的南宮突然出口道。 “咦~~”祁連從放鬆的發呆狀態中清醒過來,突然想起自己是因為有要事才點燈加班的,怎麼不知不覺就發起呆來了。 不過還好,他等的芳一等人的聲音正好此時在帳外響起,而祁連也不擺什麼架子的讓他們直接進來了。 可是芳一甫一進來,就有些焦急地上前稟報道,“主上,臣來時路過柳大夫營帳,聽其帳衛說,柳大夫在黃昏前將您贈予的一百隸仆退回了奴營,隻留了兩三個護衛,然後回帳之後又下令打包封存您給的賞賜和私產,似是要…” “朕知矣,不關二三子的事!朕找你們來,乃是為了他事,夜深了,不耽誤時辰了,這便開始吧。” 祁連雖然剛聽到柳鞅要來真的流亡有些詫異,但好歹維持著冷靜,拋開此事後先對芳一問道。 “黃魚部中五峰山的諜人和營中其他部落的內奸甄別一事,辦得怎麼樣了?” 芳一聽罷直接回答道,“按主上吩咐,出營後意欲奔逃皆殺,隻是傳遞消息則皆已記下,隨時都能控製,此次能如是順利,那三封竹簡上的齊字筆鋒的修飾一事,也都靠青犬的相助,隻是青犬他似乎在您吩咐調換竹簡,並且放五峰山的接頭細作離開後,就一直枯坐營帳,如此下去,萬一…” “此事非爾所宜言,朕知矣!你隻要這幾日確保青犬始終在你的視線範圍內,也就可以了。” 祁連今晚突然覺得大家氣性都好大呀,不過對於青犬的狀況,祁連反而比對柳鞅的不忿更能共情。 祁連自覺雖然在調換那三封竹簡之前,就開誠布公地和青犬仔細商談了解了那個有過一麵之緣的名為“璃月”的,五峰山少司命的性格和看法,最後才在反復推演對方的可能反應,以及征求了青犬的同意後,為了早日圓他與女兒相見的夢,才走了直接攤牌這步險棋。 但畢竟這把押上的不是祁連自己的女兒,所以青犬的反應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祁連也不想過多苛責,因為一旦失敗,祁連才是要被苛責的一方,而到時即使舍不得,青犬也不能留了。 “營中其他流言散布得怎麼樣了?”祁連揉了揉發酸的眉頭繼續問道。 “這…”芳一遲疑了起來,顯得非常為難。 “嗯?!可是有什麼不順利的地方?”祁連停下手中動作,看向芳一。 然而芳一還是囁嚅不敢言。 反倒是一旁,新被祁連一齊改了雙名,喚作狄梁,定了家奴名分的“粱”徑直回報道,“回稟主上,非是不順,而是太順!您讓我等午後借助營中的鹿柴部小子們的口,散布的兩條假消息,不過半日,整個營中就傳遍了,甚至關於您的身份的流言,已經不止於您原本說的‘齊晉’之說,光是臣所知的就有不下十種新說法…” “哦?有些什麼有趣的說法嗎?”祁連困倦之中難得打起精神問道。 “這…”這下輪到狄梁卡殼了。 “都是些山精鬼怪、荒誕之言,比如您和那個賊首東澤豹的…父子…關係之類的,請主上恕罪,那些傳得厲害的,臣已經私下去處理控製了,隻是…”芳一心虛地沒有繼續說下去。 “糊塗!唉!你呀!就是不懂流言的基本之理,越是製止什麼,就越是會讓眾人肯定那是對的,算了,接下來怎麼做,心中有個數吧。” 隻聽了一個話頭就猜到外麵指不定現在在傳什麼自己和東澤豹“共軛父子”關係流言的祁連,憤怒的同時,也就失去了之前的興趣,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同時心中警醒到流言這種雙刃劍,以後能不用還是不用的好。 隻不過眼下祁連養好了的“年豬”要快宰快殺,他得上一層保險,這樣想的話,比起接下來還要一天半才能回火石崗的行程上,被其他勘破虛實的東夷部落或者,乾脆是五峰山學自己來個夜襲突擊被打崩,丟一點麵子倒是小事了。 隻不過這種操縱輿論的方式,還直接導致了柳鞅“逆反”的爆發,倒也算是又得讓祁連死好多腦細胞去想想怎麼哄了。 “主上!臣還有一事不明!”芳一麵色掙紮,不過可能是不想在暫時沒有青犬那樣的專業人士的幫助下,繼續弄巧成拙,搞砸祁連的謀劃,於是難得請教道。 “什麼事?但說無妨!”祁連看出了芳一和狄梁一副苦手的模樣,其實他們不問自己也打算多教教他們的。 “主上,臣有點想不明白,您既然是為了恫嚇掩蓋住我等的真實身份和情況,那為什麼送給五峰山細作的竹簡卻事無巨細、一字不虛呢?”芳一俯首直問道。 沉吟了一會後,祁連組織了下語言回道,“芳一,你要知道一件事,即人所相信的,不是真相如何,而是他們隻願意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而在這個有趣的過程中,想要掩蓋的方法從來就不是把事實隱藏起來,相反,隻要雙管齊下反而事半功倍。一者,將事實混雜在幾個更離奇卻更為人所樂見的荒誕版本中,到時候流言傳著傳著,事實也就無人問津了,這是針對常人和蠢貨的做法。” “二者,為了防那些能從流言中抽絲剝繭的聰明人,我們要做的是在滿篇的事實中,混雜那麼一個或者幾個不明顯卻關鍵的‘致命破綻’,讓常人找不到,但聰明人卻能一眼看出,那麼這些聰明人甚至會比那些人雲亦雲的蠢貨,對事實傳播的破壞力要更大,因為他們的智慧足夠他們自己幫我們把散出去的誇張流言自圓其說…” 越聽越覺得冷汗涔涔的芳一和狄梁二人,有些不自覺地口乾舌燥起來,最後狄梁喃喃自語道,“所以主上您寫了滿篇實話,卻隻是改了改文字的筆鋒,用意就是…” “朕當然還埋了其他幾處暗線,但你猜的沒錯,對於聰明人來說,一個很容易的推理就是,既然承載消息的文字都是假的,那無論上麵寫了什麼,也很大可能都是假的,既然是‘假’的,那麼我們的‘事實’也就這樣首先被排除了。”祁連稍稍得意地回答道。 解釋完的祁連,不等芳一和狄梁臉上的震驚消去,反問道,“那兩隻待宰的豚彘,現在是什麼情況?他們身邊那個矮個子‘河卵石’沒有繼續壞事吧?” 芳一率先反應過來,愈發恭敬崇拜地回復道。 “正要回稟主上,自您讓那兩個蠢貨和臣一起躲在暗處目睹了那個‘河卵石’鬼鬼祟祟地掩藏消息後,他們已經徹底相信了您是把他們當成了自己人,又加上得了臣的暗示,他們暗地裡已經疏遠了那個勸他們收斂的‘河卵石’,今日黃昏紮營後,那兩個蠢貨這兩日除了胡吃海喝、找人宴飲外,已經繼續派出親信強製收繳營中鹿柴部青壯手裡的粟米布幣等賞賜財貨了。” “唉!”祁連知道事情進展得順利,卻反而沒那麼高興,一想到還在鬧脾氣的柳鞅,祁連就落寞地問道,“你們是否也覺得正如柳子所諫的那樣,朕對著那兩個死到臨頭而不知的蠢貨用這等復雜手段,乃是小題大做?” 祁連剛一說完就有點後悔,君主和近侍家奴背後議論自己進諫的大夫臣子,傳出去可不是什麼好名聲。 還好短暫的沉默後,芳一識趣地接話道,“臣以為柳大夫所諫有理,但臣更贊同主上所言。別的不說,臣這兩日所接觸的鹿柴部族人,辦事可靠、性格執拗,一旦能收服下來,都是極好的護衛和監工人選,也正因為如此,主上謹慎除掉鹿白、柴粟兩個竊取權柄的小人之舉是正確的,主上您畢竟不是還在薊都,如今身邊隻有我等幾人,是不可能長久掌控這麼多東夷人的…” “好啦!柳子也是一片赤誠,老成謀國之言,出了這帳,朕沒說過,你們也沒聽過,出去吧!和竹大夫一起安排好周圍警哨,朕可不想重蹈他人覆轍!” 祁連擺擺手,失去了最後的談話興趣,而芳一兩人也見勢準備退下。 隻不過他們剛一轉身,祁連就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叫住問道,“鹿、柴兩人,以及柳子、子盡對朕要自己出資蓄養鹿柴部那十多個失孤的半大小孩都有些什麼看法?” “鹿、柴兩人求之不得,甚至視此為主上支持他們侵吞之舉的鼓勵,柳、竹兩位大夫則不置可否,隻有竹大夫私下裡對臣說過,他怕主上讓他的兒子汲當這些未來要做您近侍宮人的頭領,能力不足,恐怕會有損您的英明。” 芳一答完之後,還有些俏皮地補充道,“不過汲似乎不這麼想,紮營後還和他父親吵了一架,並且剛才路上碰到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聽臣說起薊國宮衛分宮帳方位都有專門賜名時,還向臣問過主上您住的東宮的宮衛的賜名來著。” “嗯?!”祁連沉吟了一會,似乎是有這事,祁連從小長大的薊都東宮的閽衛們,國人都叫其賜名“虎韔(chàng)”,取自《詩·秦風·小戎》,意為虎皮。 但是既然祁連身邊還有南宮這個正版“虎韔”在,汲一群小孩就不好再用這個名號,加上祁連暗戳戳把這群孤兒劃拉過來,沒安什麼“好心”,但是有些事也不能總是藏著掖著。 於是,祁連想了一陣後,對芳一說道,“你明早有空就去正式安排一下,把在朕營帳周圍騰一個儲物的小帳出來供那些孩子入住,再去告訴汲,他腦袋都不知道好沒好利索,就別到處亂跑了。他不是想要個諢名嗎?告訴他,朕給了!以後那群孩子就叫‘羽林衛’吧,寓意如羽之疾,如林之多。” “諾!” 聽到祁連賜名之意,心裡咯噔一下,肯定了某個猜測的芳一,拜了一揖得令道。 “對了,多準備些草席,朕明天要殺的人有點多,朕又不是很喜歡一直曝屍,到時候掛個幾天發臭前就裹上好好找個地方埋了。”祁連語氣平淡地補充道。 “諾!” 芳一和狄梁又翻過頭來應和道。 良久之後,竹製油盞中的牛油都燒得快見底了。 侍衛的南宮覺得此刻還在閉目養神的自家主上應當沒事要做了,正要提醒祁連安寢之時,祁連卻突然猛睜開眼道。 “去點起薪燭,朕要去柳子那裡…”
第71章 準備收網(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