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一個時辰,祁連估摸著也不能真的把敵人逼急了,而且逐漸稀薄的霧氣也催促著祁連注意分寸。 故而在雙方都忍到極限之前,祁連撤退了,他的船隊就像是渣男下定了某種決心,轉頭就走,再也沒有回過頭。 而在回程中,汲看著兵卒陸續從船上各處和草人上拔下來的一把把箭矢,看正在思考、麵沉如水的祁連的眼神都在發光。 甚至不止是汲,大排船上所有人誰不是背上冷汗濕了乾、乾了濕反復好幾次。 可是祁連就始終是這麼冷靜的如同一塊冰冷的壓艙石般,鎮住了在敵軍底線前瘋狂試探的眾人那顆懸著的心。 而今不僅順利脫離險境,還賺了敵人一把,祁連形象可不就高深偉岸起來了嗎。 但是這一切祁連都沒刻意去關注,因為他現在正端詳著手上幾枚不同材質的箭簇,其中既有精致有脊雙翼式青銅箭簇,甚至有些上麵的邢衛銘文都還清晰可見,也有石製、骨製甚至蚌殼材質的箭簇,這些手工打磨的箭簇形製就很雜了,尖葉形、三角形、棒形不一而足。 “師傅,弟子有一事不明!”汲瞅準祁連放下手中箭簇的時機,抓緊問道。 “說吧!”祁連抬頭看汲,麵帶微笑。 收到鼓勵的汲於是問道,“師傅,今夜能探聽清楚敵人多寡自然值得慶賀,但您如此一鬧,不怕敵軍之後通過斥候和諜人,知曉我們今夜戲耍羞辱了他們,逼出他們的士氣嗎?逼他們盡快進攻嗎?” 祁連剛想回答,一陣風就吹開了簾子,湧了船艙,夜半轉涼的湖風吹得祁連打了個哆嗦,於是祁連邊順手搬過一個草人擋住來風的同時,邊答道,“不用他們刻意打探什麼,朕本來就打算大肆宣揚此事,這些船上的箭也最好留一部分,明日清晨大張旗鼓地展示,留著的那些各部細作,該動一動了。” “師傅!這是為何?”汲追問道。 可祁連卻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又搬了一個草人徹底封死進風的口子後,幽幽地說了句,“又快要下雨了,不逼敵人一把,大雨這次就反而會成為我們的敵人,而且為師也想你姐姐做的魚羹了。” …… 濃霧之中的蓼水河口上遊,不當值的竹竭帶著兩什替換的兵卒,攜帶著從剛路過的河口沙洲取來的竹籠繼續逆流而上,前往匯合上遊另有公乾的狄梁、狄育兩人的隊伍。 就他所看到的情景,沙洲上還算是安定,畢竟突然看守那些死硬奴隸的換成昔日和其一起勞作的同伴,使得奴隸中渴望脫身的人收到了鼓勵,而繼續死硬的人也攝於看守的知根知底而暫時忌憚。 如此一來,隻要祁連能維持住黑虎黑鹿兩部新編成的三什的最低忠誠,既能解放出手頭已經確認可靠的兵力,也能給後來者提供樣板。 其實祁連這麼做的後招,大家都不傻,能夠猜到大概,竹竭雖然是孤竹國大夫後裔,可他對收留他父子度過最艱難時刻的大陸澤此地的鹿柴部,乃至整個地區的東夷部族都愛屋及烏,在有機會幫他們爭取一個光明未來這件事上,竹竭是認可並認準了祁連這棵樹了,所以在正輔兵這件事上,竹竭是絕對支持的。 隻是竹竭擔心這麼做的後遺癥,遠的不說,想必回來的柳子和他派人去接的易子,都不會坐視祁連如此做派,甚至竹竭自己也清楚,如果自家主上日後腰回歸薊國,柳子和易子的反對也是對的。 兩天來時常陷入矛盾的竹竭無奈地嘆了口氣,自我安慰地想著,也許自家主上早就想好了兩全其美的辦法,就如自己要去支援的育、梁兩人一樣,自家主上這些天都是如此走一步看三步的,他竹竭隻需要做好鷹犬的本分就好了。 “卟咚”一聲,竹竭的所做的平底管子船臥沙了。 因為上麵二十個人齊裝滿員的緣故,吃水線比旁邊的物資船明顯要深,因而從昨日正午起,水量就開始下降的蓼水河道,今晚終於是下降了一個明顯的梯度了。 還好是平底船,隻要不觸礁,觸底也能平穩地留出時間等待船上人減輕重量,若是澤中疍人的尖底船,觸底以後隻怕是立時就要側翻了。 無奈平均了一下兩船人數的竹竭一行繼續上路。 再行數百步,水深越發淺,水流卻越發急,費了好大勁搖槳,竹竭眾人才來到在蓼水的又一個河中沙洲處,同時一道兩邊橫攔但尚未完全封口的“石頭”堰壩,和其河道兩側的半裡堤壩就出現在眾人眼前。 而也看到了竹竭的揮舞火把暗號的兩岸人員,也都開始有規律揮舞火把回應。 確認無誤後,竹竭的兩艘船駛向河中沙洲,在上麵負責的狄梁,頂著連續兩天沒怎麼合眼的疲憊接待了竹竭。 許是狄梁臉色太差,竹竭忍不住說道,“梁兄,這兩日你和你們手下的兵卒都辛苦了,接下來就由在下來接管,船上在下帶了主上囑托的最後一些酒水,你們抓緊休息吧!隻是主上臨走前叮囑我,此地事關重大,你們都還不能回營,就地休息,直到明日功成。” “竹大夫無須擔憂,這兩天來最累的不是我等,乃是那些奴隸,尤其是今晨青犬宣布把黑虎黑鹿兩部人帶走,不再為奴之後,今日一天你可想不到他們乾得有多快,連梁叔都有時間和主上送來的兩個婦人旦夕而戈了!所以呀,竹大夫你可不要被我梁叔這樣子給騙了。” “住嘴!真是什麼話都往外說!” 狄梁老臉一紅,不過隨後就想到什麼似的,皺眉問道,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竹大夫若是我等不回營,營中豈不是隻有一半人馬了?” 而竹竭此時隻得無奈嘆息一聲道,“主上亦帶兩什兵卒外出,斥候什與疇騎什下午即已離營,此刻大營不過芳屯長左右兩個什、健婦隊和羽林小子們看管,所幸所有輜重奴隸都另有了去處轉移看守。” “啊?那明日大營豈不是空營一座?萬一我等這裡…”狄梁和狄育一齊驚呼道。 “主上今夜回歸,還將繼續發送一什兵卒攜所有船二十艘前來,明日主上將親自坐鎮大營,頂住敵兵第一波攻勢,若是吾等此處不濟,主上危矣!” 竹竭抬起頭來,麵色堅定地繼續說道,“故主上有言轉告,此處之事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我等這就去叫起兵卒和奴隸,今夜連夜繼續采石取土、下水修堵,累死他們也要保證提前完成任務,萬無一失,不過彈壓警戒之事,還望竹大夫在旁擔待了…”狄梁拉著狄育鄭重地向竹竭作揖道。 “拜托了!!!” 竹竭還禮後緊緊地握住了兩人之手好一會才分開。 接著看著遠去的狄家叔侄,竹竭揮揮手,船上兵卒便開始優先卸下另一隻船上的空竹籠,而竹竭腳邊不遠的圍堰上,盛滿大小石塊竹籠、木料捆紮成三角鼎足錐體形擋水架子、將卵石緊束在一起的圈形木樁正慢慢收攏著愈來愈窄的河道… 竹籠、榪槎、‘羊圈’,祁連從當初工作過一段時間的成都郊區附近都江堰得來的靈感,全用在蓼水入澤口這一段平緩水道了上… 人力謀算已盡,勝負的骰子即將投下。
第79章 棋局已成(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