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家被偷了(1 / 1)

“主上!臣清泉(黃假)奉命前來覲見!”   帳外響起的傳呼聲,讓還在批改自己弟子汲的一篇匯報竹簡的祁連,抬起來回應道,“進來吧!”   “諾!”   得令的兩人走進帳中,跪坐到小睡醒來的英子給他們鋪好的草席上,拱手與祁連見禮。   “朕夤夜相召,應該沒有打攪二三子美夢吧?”祁連看著兩人雙眼通紅的血絲,裝糊塗道。   不過說完的祁連,還是嘴角帶笑地把一份竹簡遞到了自己手下兩大間諜頭子的麵前。   但兩人甚至不用去看,接過竹簡就放到一邊,然後直接跪坐向祁連行了一個稽首大禮,一言不發地等待祁連發落。   “二三子這是乾什麼?明明是朕找你們前來要個說法,怎麼?做的這麼大好事,反過來還要朕給個說法嗎?又或者是想試探一下朕會不會‘今日事,今日畢’,什麼時候看到你們這份偽造的奏書,再什麼時候和朕坦白嗎?”   祁連的聲音無悲無喜,但是冰冷的措辭本身,其實已經是飽含殺意了。   對此,清泉二人隻是試探性地抬頭,得到祁連象征性地回禮手勢後,彼此對視苦笑後,像是事先就商量好的一樣,由清泉匯報道。   “臣的女兒是五峰山派來的諜人一事,主上不召,我等也打算明日盡數相告,絕無包庇之意!”   “這一封由臣那個孽女謄寫的竹片,上麵寫了主上明日要東進突襲,正在陷入苦戰僵持的漳水東澤氏和五峰山聯軍雙方的假情報竹簡,不過是我等想向主上證明,我等早有察覺防備,請主上毋憂的證明,假兄本想今日就向主上直陳的,是臣攔下了他,為此假兄晝夜難眠,隻是…”   清泉言及此處,有些囁嚅,而滿眼血絲的黃假則接口道,“隻是沒想到主上如此勤政,您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了,否則您的身體一定會撐不下去的。”   “卿何復言朕,卿不自惜,朕且憐之!”說罷的祁連對著侍立的英子道,“且去取朕那麵銅鑒來,也好讓他們看看自己,再沖泡兩盞蒲公英根湯來,加點薑和野蔥花,給他們提神。”   祁連實在是看不下去兩人的疲憊模樣了,連自己不夠用的蒲公英“咖啡”也隻得分他們點。   “唯!”英子聽罷,悄聲退出營帳,前往另一小帳準備。   “主上,臣…臣…臣…”黃假感受到了祁連的關懷,凝噎數次,最後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個五體投地大禮。   而清泉也是動容不已地再度稽首。   祁連見此隻是喟嘆一聲後不再言語,但祁連帳後卻突然傳出一聲冷哼道,“青犬,爾女今日已然敢施詭計,利用無知部眾的輿情,公然接近主上,居心叵測!至於你,黃假豎子,你看看這是什麼?你兒子做的好事!”   伴隨著一發竹簡被狠狠扔到黃假麵前,後帳木板屏風後的易老頭和柳鞅轉了出來。   伏地的黃假不敢怠慢,當即起身撿起地上竹簡,上麵寫的薊國文字歪七扭八,開頭署名是竹汲,黃假仔細辨認,越看越心驚。   原來上麵是最近被祁連外放出去,試崗管理膨脹到一百多人規模,由十六歲以下、六歲以上的孤兒人質組成的羽林衛的汲,發回給祁連的文書,內容是汲回答祁連詢問“到任”快半旬的他有沒有在衛中發現什麼學習能力突出的優秀少年。   而汲在報告文書中,通篇都在極力推崇一個名為“爾康”的十四歲少年,說他曉東夷、燕、薊、晉、衛、邢等多國文字語言,並且勇於任事,和衛中眾少年相處融洽、威望很高,汲初來乍到,衛中很多事情都是靠爾康的幫助,才能很快理順,這才能按時按量地達成了祁連下達的幾項任務。   在最後的最後,汲還小心地詢問祁連,是否能將自己從祁連這裡學到的一些醫術兵法教給爾康,並且提拔他做自己的副手,或者乾脆直接讓爾康來做羽林衛的主官,而汲還請求不日親自帶爾康來引見祁連雲雲…   黃假失魂落魄,手上竹簡不自覺滑落,得到祁連眼神示意的清泉撿起來一看,同樣是看得汗流浹背。   “那個桃夭為表,實際上這個爾康為裡,一明一暗,兩位卿家是不是都被瞞了過去了?真是好手段呀!兩位卿家說說,朕許給了你們掌管斥候和營中監察之權,這等計謀是何人指使,還是說…是他們自發的?”   祁連終於當著柳鞅和易川的麵,明確說出了清泉和黃假的司職後,雖然兩人早有預料,但還是臉色氣得鐵青!   因為祁連這是做壞事都不避人了,半公開承認了自己把理論上軍中地位僅次於主將、司馬、司空等軍事主官之外的“侯奄”,齊國、晉國叫“候正”,即負責偵查、刺探敵軍、監管軍將的重要職位,分給了麵前兩個別說國人、甚至連芳一這種累世家奴都比不上,隻能算祁連臨時私人衛仆的新奴。   這是大大的逾製和侵權!   要知道遠的有帝辛,近的有衛懿公,後世很多人以為衛人不肯為懿公而戰,僅僅是因為其寵鶴,給鶴封官職而感到荒謬,所以不肯應戰,但其實除此之外,懿公還重用另一個新階層來分薄侵害了貴族和國人的利益,招致了強烈不滿,才是更大誘因。   此階層即“優”,也就是宮人,所以衛國國人避戰時,才有所謂“貴優而輕大臣”、“士民曰:‘君亦使君之貴優,將君之愛鶴,以為君戰矣’的種種說辭。   這屬於懿公挑起了貴族國人和其想要重用的近侍宮人之間,不可調和的根本利益之爭,卻又沒有留下後手導致的雙輸悲劇。   而衛懿公被逼得隻能率宮人近侍和少量認同他認錯態度的國人甲士前往禦敵,最後寡不敵眾,卻又不肯去旗(就是扔掉旗幟逃跑),壯烈戰死的下場,就是這時候的貴族士大夫們展示自己力量的最好注腳和贏得的最大戰利品。   即君主確實可以任性,但貴族們也有權抗爭,世卿世祿的貴族們僅僅隻需要非暴力不合作,一個強國的社稷就能夠覆滅。   但如今,讓易川和柳鞅無奈的是,這本來應該屢試不爽的勸諫例子對祁連卻不太有效,蓋因祁連目前的狀態和衛懿公有那麼一點點不同,祁連的手段也有那麼一絲變化。   祁連的做法的確離經叛道,但是他卻像是知道遊戲規則的底線在哪,然後一直在小心地試探,讓易川、柳鞅兩人一直狠不下心來徹底翻臉。   就像今日這件事一樣,易川、柳鞅兩人也不是第一次知道祁連的類似的小動作了,勸諫、乃至於想要出走的念頭都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是最後兩人也隻能是被祁連用這樣、那樣的恩情道義困住。   然後被拉回來,被祁連說服他沒有違背什麼大義,非常時刻做點非常之事也是正常的,最後兩人會自己說服自己,給祁連背書,幫他想辦法、找根據、擦屁股!   所以,事到如今,好歹祁連隻給了麵前兩個人以實際的職權,而沒有給他們最重要的名義和正式官職,易川和柳鞅也就對視一眼後,咬牙切齒地決定暫時忍了。   不過易川、柳鞅兩人眼神交錯之際,同時想到教訓教訓清泉、黃假兩人是不可免的。   “事已至此,若讓爾等殺女滅子以輸誠,爾等願意嗎?”柳鞅突然冷聲道。   “這!主上!臣女有罪,臣請代之!甘願自此了斷,隻求主上放她一條生路!”清泉二話不說就直接磕頭道。   而黃假比清泉可狠多了,不發一言,自顧自地膝行後退到了帳門口不遠,已然是抽出了腰間短劍。   “住手!”   從剛才開始就旁觀自己這個“流亡政府”裡的兩派爭執發難的祁連終於是開口了。   但是這次不用易、柳兩人繼續緊逼,橫劍在脖的黃假自己就坦白道,“明日主上所欲行之事,臣多無回避吾子之意,臣原本一開始也是有所懷疑的,隻是…隻是…”   “隻是你兒子太聰明了,太會藏鋒蟄伏、裝傻充楞騙過了你?照朕來看,五峰山和你們這些輕視他的人,就算今日不吃虧,他日亦將為其所擒!出來吧,否則爾父真的自戕,朕倒要看看爾如何收場!”   祁連說罷,輕拍三下手掌,後帳就又閃出兩人,本來已經涕淚橫流,感嘆自己一世作諜,臨了被兒子偷家的黃假定睛一看,跟在汲後麵的拘謹少年不是他的兒子爾康又是何人?   “主上!這…這是…”   黃假一時間大腦宕機了,還是他兒子爾康苦笑一聲替祁連回答道,“父親,兒子三日前就因為想要盜竊汲師兄拋出來的能夠人造璆琳的秘密,被師傅釣出來了,孩兒不孝,未有早告知您,回去再向您請罪!”   “這…這…主上!所以…今…昨…羽林衛…他們。”想通了什麼的清泉,被自己腦袋裡升起的一個可怕念頭嚇得語無倫次道。   而祁連隻是淡淡地肯定道,“是的,前幾日狄梁、狄育帶領的斥候暗隊,離開你視線的那段時間,是朕調走的,不過不是你想的去清查列國客商中的奸細刺客,而是去蹲守拔除早就混在柳子帶回來的邢國遺民中的‘針’去了,收獲很不錯,封山的、五峰山的、東澤氏、北邊洨水東夷大族寧氏、南邊洺水鬲氏、澤西泜澤的貝氏…而替朕散播假消息、充當耳目引他們上鉤的,就是羽林衛那幫孩子,畢竟誰能想到一群鬧著玩的孤兒會說謊騙人呢?”   再度轉向黃假的祁連繼續補充道,“當然黃子你兒子比那些蠢貨警覺得多,但是到底是年輕人,這潛伏的功夫還是不夠爐火純青,又倒黴運遇到了朕!不過他倒是一個難得比卿家你還識時務的俊傑,比起五峰山更看重的清泉家的女兒來說,他們把你兒子當成是平平無奇,用來掩護和犧牲的陪襯,卻是買櫝還珠了。他這三天立下了不少功勞,表現絲毫不亞於黃子你當初,朕收他做弟子,暫且跟在朕的身邊,做個謁者,黃子沒意見吧?”   “臣…臣…沒意見…”   黃假還能說什麼,畢竟今晚的幾次反轉,他作為當事人,大起大落間沒被嚇出個好歹已經不錯了。   唯有反應過來自己的女兒,還在被祁連蒙在鼓裡當槍使的,並且對祁連找羽林衛那群孩子監察自己這個監察的做法感到後背發涼的清泉,有些後怕地請辭道,“奴婢請主上放過我父女一次,奴婢願攜女離去,歸於山林,永不復見。”   隻不過讓清泉失望的是,祁連隻是搖搖頭,然後示意早就端著四個陶杯“蒲公英根蔥花薑汁咖啡”等在一旁的英子“上茶”。   “二三子請服此湯,可稍解困意。”祁連指著四位臣子麵前的熱飲勸道。   易川、柳鞅二人自是心安理得地拿起品鑒不提,隻有清泉、黃假二人看著杯中熱氣麵色躊躇。   “二三子隨朕患難,幾度死生而不易,不曾負朕,皇天在上,朕亦不願負爾等!此毋疑也!”   祁連言罷,繼續手勢示意,清泉二人才算放下心中塊壘,麵色緩和下來舉杯。   “清泉,你女兒武藝比朕如何?”祁連冷不丁地問道。   麵色重新難看起來的清泉一時愣住,不知如何回答,倒是旁邊看熱鬧的易老頭主動接道,“主上,以老臣今日觀之,十步之內,清泉之女桃夭,取您首級,不過信手而已。”   “嘶~~”祁連故作誇張地摸了摸脖子,然後咧開嘴角調笑道,“那朕日後可得勤加研習武藝了,免得一覺醒來被自己的侍女取了腦袋,那可就貽笑千古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早就知道內情的易、柳等人一齊大笑,倒顯得清泉、黃假二人不知所措起來,而當事人清泉更是疑惑地問道,“主上意欲?”   “朕身邊隻有英子一人服侍,思來想去是單薄了些,還望清泉你肯舍愛女!不過,得等最近的雜事告一段落之後了,這段時間清泉不妨好好勸勸,實在不願,也是朕沒這個福分,不強求了。”祁連答道。   “臣回去就安排好!主上毋憂!”清泉感受到了祁連展示的不變信任,稽首拜謝道。   “甚好!”至此,祁連總算處理完了今晚最大的一樁心頭事。   然後祁連就轉向在座所有人隨口道,“二三子,朕召集你們前來還有一件小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前日斥候已經證實的火石崗之事想必諸位都知道了,朕當時也布置下去了諸位的任務,朕很欣慰這幾日營中平穩,這很好,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隻要能鎮之以靜,總有辦法解決!但朕臨了還是要過問一下,這幾日借營中兵卒輪番遊獵拉練之機,明日之正事準備得怎麼樣了呢?”   “由此至六十裡外封山,陸路地峽、水路小道,封山四日前派出搶占的火石崗上的兵卒多寡,封山本身的布防情勢,皆已探明。”也放下心的清泉作揖答道。   “期門衛氣勢飽滿,兵精糧足,可以一戰!”易老頭隨即繼續匯報道。   “羽林衛業已散布消息,混淆五峰山及周邊部族視聽,阿父和芳叔父托弟子轉告您,今夜正在暗中抽調船隻、兵卒,最遲明日正午就能完成師傅您的任務!”汲也學著帳中其他人的禮儀拱手答道。   “如此萬事俱備,辛苦二三子了!封山小酋,找戎狄報仇沒有勇氣,龜縮一隅,倒有膽子敢奪朕的火石崗!明日便要給他們一個教訓…”   待祁連說完,各懷心事的眾人便識趣地起身告辭離開。   重新安靜的營帳後帳閃出了今日最後兩人,三日前從火石崗上逃出來的前黃魚部小頭目翁萊,和他扶著的,促成祁連此番大陸澤之行的“萬惡之源”,東澤豹。   而剛剛口口聲聲,好像不關自己事一般,輕描淡寫間就要給出兵奪占火石崗的封山邢國遺民勢力一個“教訓”的自信祁連,此刻臉上滿是凝重。   沒想到呀!自己來時好好的,一下子的功夫,被人偷家,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