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輕裝急行(1 / 1)

夜半時分,隻餘篝火尚在劈裡啪啦地脆響。   半個時辰前聽完了“睡前故事”的祁連,睡眠質量竟然出奇的好。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祁連懷裡那隻爪子上還有祁連包紮痕跡的,卻也隻是微微掙紮的小老虎“抱枕”的功勞。   一對趕在北邊被山戎控製的令支國和孤竹國一樣被齊侯小白滅掉前,向南逃亡的聰明小貴族爺孫,路上遇到了老虎,本來以為要葬於虎口之際,卻被真正的虎孩“虎大”所救,自此與虎為伴,直到爺爺壽終正寢。   這就是還在旁邊用肉脯喂著大晚上反而精神奕奕的三隻完好“弟弟妹妹”的虎姝身上的全部故事。   也許同病相憐的竹竭聽起來會感同身受而悲戚,但祁連卻想到,從虎姝和他的另一個愛將竹竭,以及自己身上,能看出來的此時周初構建的北方藩屏外族的諸侯體係,已然到了被崛起的山戎實際瓦解的地步。   所以再仔細想想,當初齊侯小白北征後,會將千幸萬苦所滅令支、孤竹等國的國土都留給燕國,甚至以贈土形式,不合常理地將原屬於齊國的無棣溝以北,滄州五十裡土地都反過來留給燕國作為穩定補給的後方,以供其恢復實力,未嘗不是看出了這一點,並且恐怕是下定了決心,決定竭力扶持唯一的燕國,負責整合北方諸夏舊諸侯體係,好讓自己脫離將來可能麵臨的戰爭泥潭…   帶著這樣的明悟,祁連睡去了,一舉消除了自己最近一段時間是不是該乘機北上歸國的糾結。   開玩笑,如果齊國都要暫避鋒芒,並且暗中堅決支持燕國,祁連現在回去恐怕不是明智之舉,外有山戎,乃至燕國的窺伺,內部有那群不穩的貴族,祁連即使有父兄對國人的遺澤恩惠,整合收攏傾向於自己的國人恐怕要費時不短,自己如果有那麼長時間動不了那群貴族的空窗期,被反殺的概率太大。   這時候的國君和貴族共治製度的一角,祁連已經能從易川和柳鞅平時和自己的相處模式中窺見了,所以現在回去,等手上這點人被稀釋掉,那恐怕離經叛道的自己頭上被那群吃裡扒外的貴族找機會扣一個“薊紂公”、“薊昏公”、乃至重用東夷外族、不守天命的“薊懿公”的日子不遠了…   不能取薊國本據,以為中盤實地,就隻能取外勢自厚,以待機會了,而齊國,自己也必須得想辦法了,至少得把他們拉回中立。   祁連就是這麼想著想著,才擼著手裡的虎崽沉沉睡去的…   ……   “百將,已過夜半,輔兵們已經早就煮好飯食,按照軍主之令,我等四更起行,是否要現在叫醒軍主?”   當初受祁連擔保,留住性命,後來擴編兩屯為兩卒(百人隊)時,又因為擒虎有功被祁連和竹竭提拔什長的柴武,悶悶地問正跪坐在祁連身邊,接替輪班休息的甲喑的竹竭道。   “再等一會,隻要不出三更,我等就不算違命,你先下去督促朝食,主上這邊我來負責!”竹竭回復道。   “唯!”柴武退了下去。   總之,若不是軍令之事不容馬虎,接管第三組和第四組守夜之事的竹竭,還真不想打擾自家主上,他真的太需要休息了。   底下的兵卒平時除了祁連巡營外,不太能接觸到祁連,但竹竭基本每天都會和祁連見至少三次。   早中晚,竹竭每次見到祁連,自家主上不是在做事,就是在看著地圖、寫著木板竹簡,準備做事。   祁連是如此勤奮,發出的命令和所做的表率完全不像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即使自己作為實際首臣的叔父易川多數時候隻能是乖乖聽命。   任何人哪怕隻是和祁連的對視中,都能從自家主上的眼中看到很多積年老辣大貴族才有的穩重,以至於和營中大部分人一樣,所有人經常都忘記了祁連的年紀。   “現在幾更了?”   還在感慨莫名的竹竭的思緒,直接被自然蘇醒的祁連的詢問打斷。   接著,不等竹竭回答,祁連自己就把懷中掙紮中睡著了的虎崽放下,轉頭去看擺在一旁地上的竹筒漏刻,這具繳獲的結構簡單的泄水型漏刻,水從漏壺孔的細竹筒嘴流出,漏壺中的浮箭隨水麵下降,於是浮箭上的刻度就能大致指示時間長短。   “已近四更了?不是要出發了嗎?”   祁連晃晃昏沉的腦袋,然後就看著一旁跪坐的竹竭和周圍都在刻意放輕動作的兵卒,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隻不過祁連沒有說破,而是直接問道,“兵卒們都整備好了嗎?朝食都吃了嗎?”   “唯!主上既醒,可要用膳?”識趣的竹竭也揭過這一節,當即從親兵手裡接過一碗濃稠的粟米粥和兩塊肉脯遞給祁連。   祁連眼看周圍兵卒確實也已經都起來吃飯了,吃得快的已經把碗扒拉了個乾凈,吃完肉脯正在吮手指,慢的也已經把下鍋煮到了半熟的米撈了出來,放進蒸鍋(甑)中的簞子上,正在蒸熟了。   這裡不得不提,這種《詩經》裡也提到的蒸飯方法,名叫“餴”(fēn),即所謂的“泂酌彼行潦,挹彼注茲,可以餴饎”(遠遠的取那活水,那兒舀,這兒倒,蒸米飯真是好)。   沒有高壓鍋的時代,硬蒸粟米很費時間,並且容易夾生,古人就先煮再蒸,減少做飯時間的同時,這樣的米蒸成飯後,米粒脹大,飯粒之間不粘,能達到和後世電飯煲一樣的效果,味道也不差。   所以,古人隻是受限於接受到的信息量遠遠比不過後世人的信息爆炸時代,思路和視野沒有打開,就智力運用的其他方麵,他們精著呢!   “子盡,你先幫朕喂了那些重傷員和這隻虎崽吧!”祁連像是想到什麼一樣,先把手中輔兵們特地按照自己口味加蜜煮爛的粟米粥,遞還給竹竭,然後起身走向正狼吞虎咽著粟米飯,隻是不時停一下,用手幫身邊三隻虎崽撕開肉脯,好方便它們小嘴吞下去的虎姝。   “你的兄長哪去了呢?”祁連跪坐著問道。   不情願地停下乾飯,順便拍了拍因為護食而朝祁連呲牙的三隻虎崽一下的虎姝,此時嚼著口中食物,哪裡還有之前述說來歷和請求祁連幫忙時的“令支國淑女”模樣,口齒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兄長去外麵找阿母去了,如今隻有被阿母從小帶大的他才能安撫住不知道怎麼了的阿母了。”   “朕願意盡朕所能幫你們的忙,不過現在朕要有急事去做,並且有件事倒先需要你們的幫助,你們願意嗎…”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點頭的祁連,就開始交待懵懂的虎姝一些事情…   等到祁連一行人重新啟程,原地火坑處還留了一個小營地,正是祁連留下的是十幾個輕重傷員所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同時留下的還有帶著虎崽的虎姝。   “主上!如此真的可行嗎?對麵畢竟是一隻山君,單獨看到傷員,聞到血腥味,恐怕…倘若我等之後歸來,卻隻看到傷員們的屍首,恐怕會在兵卒那裡大損您的信譽呀!”   竹竭臨走了還一步三回頭地看向身後的營地土丘,完全不似其他兵卒,其他兵卒毫不在意,甚至看著能馴服猛虎做守衛的祁連更加仰慕,畢竟他們隔的遠,私下裡都把祁連身上的很多事看成是奇跡。   “朕其實上次就發現那頭山君的牙齒磨損嚴重,它老了,我們也留了足夠的肉食…”   祁連隻沒頭沒腦地自言自語了這一句話後,就像是放下了什麼心事般,一揚馬鞭,拍馬絕塵,舉著火把領著身後緊隨的眾騎向著封山疾馳而去…   情感上,祁連對自己第一次實際性地拋棄傷員,轉嫁風險給那些傷員,並且用他們的命試探兩個穀於菟和那頭老虎的行為感到不齒,並且覺得有一種玷汙了虎孩們平靜生活的愧疚,畢竟事到臨頭才知道自己終究是個表裡不一的人,是很折磨的一件事。   可在理智上,祁連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最正確的事,既解決了敵後傷員拖後腿的問題,還不拉人口實,出了什麼事有推卸和轉移仇恨的對象,還能測試穀於菟們真正為自己所用的可能,甲喑說的沒錯,自己不需要虛偽,從自己把它們從生死關頭拯救回來的那一刻起,無論自己是否願意,自己已經成了那個介入它們生活的“第三者”,何必自欺欺人呢…   矛盾和糾結就這麼在馬蹄聲中蠶食著祁連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