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 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猛虎案,整個南苑上下都被清洗了一遍。 尤其是南苑裡麵的海戶,全部因為童壯受到了牽連,充軍流放! 毫無疑問,他們是無辜的,可沒有人會在乎。 因為這場南苑猛虎案,對他們而言,就是“神仙打架”! 這些地位卑賤的海戶,就是被殃及的池魚! 一群海戶的生死,有人在意才是怪事。 偏偏就是有這樣一個怪人,乾清宮總管太監,張永。 此刻張永手裡麵抱著一個骨灰罐,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挖好的坑前,然後用手將罐子給埋了進去。 這裡麵裝的人,正是童壯。 事實上,緹帥牟斌按照劉瑾給出的地址,趕去城外莊園後,隻見到了早已被滅口的童壯。 劉瑾還想著隱瞞此事,將一切罪名都推給那童壯。 可惜,當牟斌準備給他彈琵琶,衣服都扒開後,劉瑾徹底慌了,直接將實情一五一十地道了出來。 童壯早就沒了,屍體都涼了好幾天了。 因為開始腐爛發臭,所以牟斌也沒辦法,下令將這個可憐人給火化了。 事後張永匆匆找到了牟斌,隻是從他口中知道了事情真相,也尋到了這最後的骨灰,甚至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張永一個人趴在地上,手指哪怕破皮了鮮血淋漓,傳來鉆心的疼痛,他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你這傻小子!” “咱家平日裡就讓你多讀書!” “連咱家的字都不認識了,活該你遭此一劫!” 張永眼角有水滴滑落,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雨水。 當他得知,童壯察覺到了不對,意識到這是劉瑾針對他張永的計劃後,想要立刻入宮提醒他,卻是被那惡賊劉瑾派人給截殺了,張永一顆心就好像是被手攥住了一般,痛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多好的孩子啊! 為什麼就這樣沒了呢? “你家人那邊,咱家會想辦法。” “但是,咱家也不能做出保證,畢竟這事兒要看陛下的意思……” “陛下已經同意了!”一道聲音在背後響起。 張永下意識地扭頭看去,卻見來人赫然正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陳寬! 一見到陳寬,張永急忙想要起身行禮,陳寬卻是擺了擺手,將雨傘打在了張永頭上。 “大璫,我……” “好端端地,非要把手搞成這樣做什麼?不想在乾清宮辦事了?” 陳寬掃了一眼張永那血肉模糊的十指,忍不住嘆了口氣。 “陛下已經開口了,讓你想辦法運作一下,給童壯留下一絲血脈。” 聽到這話,張永頓時淚流滿麵,滿心悲憤在此刻都化作了眼淚,哭得撕心裂肺。 童壯可是他收的乾兒子,有血有肉的親人,並不是內廷裡麵那種為了利益權勢收的名下義子! 那是他張永的兒子啊! 結果因為劉瑾的設局陷害,童壯平白被殺了不說,還要身死族滅,整個南苑海戶也因此被清洗了個乾凈! 而那劉瑾卻並沒有死! 憑什麼啊? 為什麼啊? “今日過來,是為了告訴你三件事。” “其一,就是方才所說,童壯可留下一絲血脈。” “其二,陛下準備重新起用劉瑾!” 此話一出,張永臉色大變,豁然抬頭盯著陳寬,那眼神裡麵滿是凜然殺氣! “為什麼?!”張永咬牙切齒地低吼道。 皇帝陛下,為什麼還要起用劉瑾?! 劉瑾都已經拿他做局了! 這種情況之下,陛下為何還要起用那劉瑾? 張永恨得咬牙切齒,甚至嘴角都咬出鮮血! “這是中山侯的意思!” 陳寬嘆了口氣,直接說出了緣由。 雖然小皇帝讓他收下張永為義子,想要培養這個張永。 但是陳寬現在畢竟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內廷第一大璫,不是什麼人,他都會收下的。 誠然,陳寬確實看好張永,或者說看好張永的敦厚性子。 但是,問題在於,這是在內廷裡麵。 內廷比之外廷,更加殘酷,也更加現實。 外廷號稱“不進則退”,但內廷那就是“不進則死”! 小皇帝要他陳寬培養張永,自然是向著以後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培養,向著內相培養! 以張永這敦厚的性子,要是不改變的話,他一輩子都坐不上這內相的位置! 就算皇帝陛下真個把他扶持上去了,下場也隻會有一個,那就是張永被人給陰死給算計死! 所以,在收下張永培養張永之前,陳寬要徹底粉碎如今的張永,重塑一個全新的張永! 而童壯一事,就是最好的尖刀利刃! “中山侯,湯昊?”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張永不甘心地嘶吼道。 憤怒讓他喪失了理智,更難以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 陳寬冷冷地看著張永,索性將傘收了回來。 “上前來!” 張永下意識地上前,然後挨了一個耳光。 “清醒了沒有?” 陳寬冷冷地看著他,見張永不吭聲,又是一巴掌扇了過去。 平白挨了兩巴掌,張永這才冷靜了下來,腦海中思索著湯昊的用意。 從表麵上來看,湯昊與那劉瑾之間,非但沒有交情,甚至還有仇怨。 畢竟當日南苑猛虎案中,正是湯昊救下了小皇帝,然後又道破了劉瑾是幕後主使,甚至最後還給了劉瑾一腳,硬生生踹斷了劉瑾好幾根肋骨! 張永素來清楚劉瑾的脾氣秉性,說是睚眥必報也絲毫不為過。 既然如此,那劉瑾要是真起復了,對湯昊而言絕非好事。 那中山侯,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咱們這位中山侯,遠比你想象的還要聰明。” 陳寬見張永一直愁眉不展,索性直接出言點撥於他。 “陛下起用劉瑾,無非有三個原因。” “其一是因為你張永無能!” “想想你在廷議之中的表現,別說皇帝陛下失望,連咱家也恨不得一巴掌將你扇出去!” “堂堂內廷大璫,連幾分辯才都沒有,全程被那些文臣縉紳牽著鼻子走,丟盡了內廷太監的臉麵!” 聽見這話,張永羞愧得滿臉漲紅,低下了頭不敢吭聲。 這一次廷議,他確實表現得太過差勁了些。 “若你張永有劉瑾那辯才,有劉瑾那急智,有劉瑾那狠辣,陛下早就將劉瑾給千刀萬剮了,又豈會將他留到現在,甚至還要起用劉瑾?” “所以,張永你要始終記住這一點,若伱真想為童壯報仇雪恨,真想宰了那劉瑾,你就必須要做出改變,否則日後你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劉瑾重掌大權,而你卻什麼都做不了!” 報仇雪恨! 這四個字猶如尖刀利刃一般狠狠刺進了張永心裡。 “其二,中山侯高瞻遠矚,他之所以提議陛下起用劉瑾,也是存了睹物思人的意思。” “劉瑾畢竟在此次南苑猛虎案中拿陛下做局,陛下也明白這一點,因此無論劉瑾再如何花言巧語地欺君瞞上,陛下心裡麵始終就會有一根刺,看到劉瑾就會刺痛一下,這其實也是在變相地提醒陛下,不要再輕信任何人,磨礪陛下成長!” 聽到這話,張永這才恍然大悟,滿臉崇敬之色。 那位中山侯,真是忠君愛國啊! 劉瑾為什麼能夠執掌內廷大權? 還不是因為小皇帝對他一人偏聽偏信,聽不進去張永等人的勸告! 現在好了,南苑猛虎案就是一根刺在小皇帝心裡麵的刺,隻要他每次看見劉瑾,這根刺就會刺痛一下,提醒小皇帝別再犯下以往那些蠢事了。 這是全盤為了小皇帝做打算啊! 張永忍不住嘆了口氣,有此賢才,實乃國朝之幸。 “其三,對你來說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此次南苑猛虎案,你張永和童壯無疑是苦主,所以陛下每見到劉瑾一次,那根刺就會牽動一下,對劉瑾的厭惡增長一分,對你張永的愧疚也就濃鬱一分!” “畢竟,童壯與他家人之所以會死,是皇帝陛下為了顧全大局保住你們這八虎閹人做出的犧牲,但是陛下心裡麵跟明鏡一樣,真正該死的人是那劉瑾,對你張永陛下心裡麵永遠都會念著這份情誼!” 張永聞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陳寬卻是突然笑了笑。 “當然,醜話說在前麵。” “情分這種東西,最是不值錢的。” “而且這情分,可能就隻有一次,也可能用一次少一次。” “尤其是對陛下而言,你這情分就毫無意義了,隻要你張永不犯下什麼大錯,一輩子忠心耿耿、竭誠為主,這情分有沒有其實都一樣。” “可是有總比沒有好,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因為如果你真犯下了什麼大錯,這情分極有可能能夠救下你一命,聽明白了嗎?” 張永再次點了點頭。 這些道內廷裡麵最簡單的道理,他自然是明白的。 陳寬見狀終於欣慰地笑了笑。 “陛下命我收你入名下,你可有意見?” 聽到這話,張永先是一愣,隨即麵露狂喜之色。 來不及多想,他直接跪倒在地上泥地裡麵,恭恭敬敬地給陳寬叩頭! 陳寬理所當然地受了這一禮,隨後想要伸手去扶,可注意到張永那滿身泥濘,最終還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趕緊收拾一下,回去侍奉禦前。” 張永訕笑著起身,可隨即他卻停下了腳步,扭頭跪倒在地上,捧起一抔土放在了那小墳堆上麵。 “壯兒,為父一定會給你報仇雪恨的!” “不殺劉瑾,我張永誓不為人!” 咬牙切齒地發完毒誓後,張永這才起身,走在了陳寬身後。 “執傘!”陳寬開口。 張永急忙接過雨傘,全部撐在了陳寬那邊,而他自己則淋著雨。 瞧見這個細節,陳寬嘴角的笑容愈發濃鬱。 “陛下曾說過,三年之內,不會讓宦官進入司禮監!” “也就是說,你還有三年的時間,學習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內廷大璫!” “劉瑾起復已成定局,那三年之後,定有人會進入司禮監,不是你張永,就是那劉瑾!” 三年之後! 司禮監! 張永眼中閃過了一道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