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循吏和乾吏!(1 / 1)

劉健嘆了口氣。   他其實很想開口反駁。   但是問題在於,這湯昊說的可都是事實!   內閣大學士李東陽前往曲阜祭祀孔聖,發現民生凋敝,百姓困苦,這是事實。   兵部尚書劉大夏於君前奏對,說出“天下已經民窮財盡”,這也是事實!   正是因為這句話,先帝爺才會大受打擊,一病不起,然後撒手人寰!   那湯昊現在說的這些,是不是事實呢?   同樣也是事實!   朝廷沒錢,皇帝沒錢,國庫沒錢,百姓也沒錢,那麼錢糧去了什麼地方?   這滿朝文武哪個不是腰纏萬貫,哪個不是田地千畝?   有些事情,真不能被細想,越想就越讓人絕望!   老首輔沉默了良久,隨後竟是顫顫巍巍地跪倒在了地上。   “陛下,銳意革新,並非好事!”   “國朝自土木之禍後,艱難維持至今,已經殊為不易了!”   “一旦強行變法革除弊病,勢必會引得朝堂動蕩不安,天下為之不寧……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啊!”   沒錯,劉健是一個循吏,也是個安分的內閣首輔。   “循吏”是什麼?   太史公司馬遷在《自序》裡說,循吏是“奉法循理之吏,不伐   功矜能,百姓無稱,亦無過行”。   循吏尊重法治,講究理性,遵守規矩;所謀在於長遠,不追求當下的效果,不作淺薄的政治秀,所以沒有聳動視聽的效果。   劉健就是個循吏。   他這輩子循規蹈矩,維持大明王朝的運轉,確實很難了。   要知道,弘治皇帝這位被譽為“中興之主”的先帝爺,大明王朝的弘治皇帝,並非誠如史書所寫的那般聖賢英明。   弘治皇帝在弘治八年以後,漸漸迷上了齋醮,從此內庫開銷劇增,孝宗開始不斷地命戶部將太倉庫的銀子納入內庫。   所謂“齋醮”,指的是一種道家法事,分為禳災祈福的清醮與超度亡靈的幽醮兩大類。   弘治八年三月,帝命戶部運太倉銀三十萬兩於內承運庫備用!   弘治九年十月,帝命戶部運太倉銀五十萬兩於內承運庫!   弘治十三年五月,五府六部眾臣上疏言“近者額外三次取入太倉官銀應用共一百三十萬兩”!   弘治十四年二月,戶部又奉旨將太倉銀四十五萬兩送內承運庫!   ……   弘治十七年七月,帝又取太倉銀十五萬兩於內承運庫支用!   弘治皇帝自弘治八年開始,至弘治十七年間,累計納入內庫銀子,按最保守的計算也有四百萬兩之多!   而這些錢,全部都被他用來“妝造武當山神像,各寺觀修齋賞賜”之類毫無意義勞民傷財的事情!   除此以外,這位“這位中興之主”還到處建寺蓋廟,為了燒煉之用,更是經常命人購買速香、黃臘之類物品,動則數千斤,撒出去的銀子更是不計其數。   現在,你這位新帝問我,為什麼國庫空虛,為什麼“天下已經民窮財盡”?   不要問我,問你父皇去!   劉健這些年做這個內閣首輔,表麵上看似光鮮亮麗,實則卻是有苦難言。   因為先帝爺對內閣生出了忌憚之心,所以他大多數時候都選擇與劉大夏、馬文升等六部尚書直接奏對,以此限製內閣權柄。   哪怕先帝爺臨終之前,還不忘托孤於馬文升,命馬文升以“少師兼太子太師”之身統領六部,以此對抗權勢日益增長的內閣。   為什麼這個人,會是馬文升,而不是他劉健這個內閣首輔呢?   因為內閣首輔劉健是個循吏,而吏部尚書馬文升是個乾吏!   所謂“乾吏”,本指一種地位低下的官吏,後來則逐漸與“能臣”聯用。   乾吏一般嫻於吏道,善應棘手疑難問題,善於規避法令,善於改革前進,也就是經常所謂的“能臣”。   循吏隻會在規矩裡麵辦事,在禮法人情的束縛裡麵,照章辦事!   但是馬文升是個乾吏,從不畏懼任何權貴,也不講什麼情麵。   初任吏部尚書,馬文升就對弘治皇帝濫封傳奉官提出異議。   所謂傳奉官,就是不經過正常途徑,由皇帝親自傳旨任命的官員,成化時最為盛行,說白了就是靠關係獲得官職的幸臣。   孝宗初年統加裁革,但後來也加封賞,一次竟達八百人。   馬文升說,減一官,朝廷省一官之費,於是在小皇帝即位之初,他按照孝宗遺旨,裁去傳奉官七百六十二人。   而馬文升考察官員時也從不講情麵,對於內外官員的考察,他也很嚴厲,一次汰罷朝覲官員二千餘人!   如果他劉健坐到馬文升這個位置上麵,肯定是不會這麼做的,也不敢這麼做!   所以,馬文升能得弘治皇帝的器重,臨終托孤,而他劉健不能!   這就是循吏與乾吏的區別!   現在劉健這個循吏,就是在提醒小皇帝,不要貿然變法,一朝不慎就會滿盤皆輸,本就日顯傾頹的大明王朝將會更快衰敗!   但湯昊聽到這話,卻是陡然發出了一陣大笑。   “哈哈哈……”   “元輔大人,您真是“目光長遠”啊!”   “明明看到這大明王朝千瘡百孔,卻不想著去彌補,反而是想著如何遮掩!”   “您怎麼就沒有想過,這是在損耗大明王朝的國運,繼續這樣下去,大明還能延續多少年?”   小皇帝也怒視著劉健。   江山社稷,就是大局!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朱厚照就要困死在所謂的大局裡麵,眼睜睜地看著大明日益傾頹,最後轟然崩塌!   劉健感受到了小皇帝的目光,忍不住嘆了口氣。   “陛下,先帝爺即位之初,同樣銳意革新!”   “可是事實證明,有些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   “夠了!”朱厚照一聽到這話,頓時勃然大怒。   “元輔,你聽好了,朕不是先帝爺,也不會甘心受你們擺布!”   “銳意革新也好,變法強國也罷,朕一定會做下去,也會一直堅持做下去!”   小皇帝罕見地動了真火,不再顧及劉健兩朝帝師的尊貴身份。   “這內閣首輔,你要是做不了,那就換個人做!”   “朕就不相信了,滿朝文武,無一忠良!”   小皇帝口中的忠良,不是弘治朝那些所謂的忠良,而是真正支持他革新變法,支持他革除痹癥的忠臣,比如眼前這個野人湯昊!   此話一出,劉健頓時一怔。   因為皇帝陛下說出這句話,無異於是在逼迫他劉健致仕。   劉健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可是陛下已經開了口,他就算再如何不願意,也隻能按照規矩,開口請辭。   但還不等他開口,一旁湯昊卻搶先一步出言了。   “元輔大人,去擬旨吧!”   “您要是致仕了,就不怕本侯權傾朝野了嗎?”   湯昊滿臉戲謔笑容,劉健聽後神情略顯古怪,隨即深深地看了湯昊一眼。   這個中山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莽夫,渾然不顧禮法!   當著陛下的麵兒,你說出這種話,合適嗎?   小皇帝也意識到了什麼,立刻收斂起了怒火,改變了一下口風。   “元輔,去擬旨吧!”   “其他事情暫且不談,但京軍是時候該整頓了!”   這一次,劉健終於沒有出言反對了,而是躬身領命而去。   等這位老首輔走後,小皇帝滿臉狐疑地看著湯昊。   “野湯昊,你為何不讓元輔請辭?”   事實上,方才朱厚照就是在逼劉健請辭。   這位內閣首輔很明顯跟他尿不到一個壺裡麵去,所以不如趁早滾蛋的好,省得自己一天天地下個聖旨都要為難。   結果劉健馬上都要開口了,卻是被湯昊給破壞了,這是小皇帝當真沒有想到的事情。   湯昊苦笑著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內閣首輔,還是劉健做比較好。”   “他要是請辭致仕了,換上謝遷和李東陽,你這個小皇帝以後的日子隻會更加難過!”   “謝遷可是個乾吏,為人正直且行事激進,要是他做首輔,估計能指著你的鼻子罵!”   “至於李東陽,這是條毒蛇,也是個笑麵虎,最好還是別他執掌大權!”   聽完湯昊的分析,小皇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內閣這三位大學士,為人性情都不一樣。   劉健是個循吏,按照規矩辦事,偶爾也會破天荒地支持他這位小皇帝。   而謝遷是個乾吏,相比於規矩,他更加看重民生福祉,弘治朝多次上奏諫言,還揪著四衛禁兵掛空名領取軍餉一事,陰了內廷一把。   至於那李東陽嘛,小皇帝起初並不在意,結果現在聽到湯昊的評價,他立刻就有些心驚了。   毒蛇,笑麵虎,可不是什麼好評價啊!   相比於謝遷和李東陽,那還是劉健更可愛一些。   “行了行了,這事情也算是塵埃落定了!”   “你準備準備就去走馬上任吧,說好五年時間五萬鐵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做不到朕……朕把你貶去做野人!”   小皇帝還想放些狠話,結果想了半天,還是用最兇狠的語氣,說出了最溫柔的話語。   湯昊原本就是個野人,所以他這威脅,其實跟沒有差不多。   不過湯昊卻是不領情,而是看向了小皇帝。   “五年時間,五萬鐵軍,前提是錢糧輜重!”   “你想好怎麼撈銀子嗎?”   撈銀子?!   小皇帝立刻興奮了。   “野湯昊伱快說,朕就知道你這家夥是個人才!”   湯昊聞言笑瞇瞇地開了口,道:“小皇帝,你確認要我說?那說了之後可就要去做!”   “說啊!”朱厚照急眼了,“朕都窮得睡不著覺了,你這馬上又要投入錢糧輜重,為了支持你練出強兵,朕還怕個屁!”   “那好,眼下最佳的辦法,就是……”   湯昊麵無表情地說了出來。   結果朱厚照越聽越心驚,越聽越憤怒,直至最後豁然起身,一腳踹翻了案桌。   “豈有此理!”   “真是豈有此理啊!”   “野湯昊,你方才所說可是真的?!”   湯昊點了點頭。   “是真是假,你讓東廠和西廠去查查不就知道了?”   “但是你可要想好了,要是你真這麼做了,那與後宮那邊可不好交代!”   “交代?”朱厚照暴怒喝道:“朕需要跟她交代什麼?”   “要是查出來是真的,朕還要想辦法給她們收尾!”   “難怪當年那葉淇要變法,這群人真是該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