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沒想到啊。錢經歷這人,明明這幾年看起來兢兢業業,可卻是這般無君無父,罔顧國法,實在是令人激憤!” 山東都司衙內,王烈與趙吳鉤相對而坐。趙吳鉤此刻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憤怒。 “還是多謝封千戶和王斷事明察秋毫,及時抓出來了這麼一個敗類!原本本官還想著多多提攜一番這錢經歷,誰料,果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吶!” “此番能夠及時堵住這些倭寇,也多虧了趙指揮使的配合,尤其是兩位向導,可是幫了大忙。” “哪裡哪裡。斷事有所不知,這向導乃是楚維楚僉事精心挑選,本官可不敢以此居功。” “原來如此,趙指揮使可否告知烈楚僉事府邸所在?衙內某不方便與楚僉事閑聊,自當私下好好感謝楚僉事。” 趙吳鉤對於王烈這並不過分的請求自然應允,說出了楚僉事住址。見王烈告辭離去,他又補了一句 “楚僉事這人,其實哪裡都好,就是有時氣性大了一些,若有些許不敬之處,還望王斷事多多包涵。” “趙指揮使放心,烈不過是上門感謝楚僉事,怎會引得楚僉事不快呢?” 話至此,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當日下衙後,王烈幾乎是踩著點的和兩名錦衣衛敲響了楚府大門。門子得知欽差至此,自然不敢怠慢,通稟後將王烈帶到中堂。 “楚僉事,烈不告而來,還是為了感謝僉事派來的向導在除倭一事上提供的不菲幫助。衙內不便與您聊閑,隻好下了衙擅自來訪。” “斷事這說的哪裡話?莫說助欽差替陛下分憂本身便是為人臣的本分,單說那些倭寇殘暴不仁,老夫身為有骨氣的大梁男兒,自當在此事上竭盡全力。” “好!楚僉事如此深明大義,若令祖泉下有知,定當會欣慰至極。” 王烈所說的令祖,是當年大梁立國時齊國公身邊立下赫赫戰功的左膀右臂。 也正是因為這一層關係的加持,今日楚維才能順風順水的在山東坐到正三品大員的位置上。 “此事上,老夫的微末貢獻,還是比不得王斷事率領不過百人便敢去斷了兩三百倭寇的後路,與大軍一前一後殺得倭寇潰不成軍的英勇吶。” “楚僉事過獎了。烈當時也隻是因為麵前是牲畜一般的倭寇,念及其所作所為,一時激憤這才熱血上頭。” 王烈和楚維兩人便如此一個捧著一個謙虛,待到氣氛熱起來後話題突然在王烈嘴上一轉。 “楚僉事,你說可笑不可笑,這些倭寇當中吶,甚至連得了癔癥發癲的癡人都有。” “哦?王斷事何出此言?” 王烈端著手中茶杯抿了一口,迎著楚維好奇的模樣像是在講著什麼笑話。 “昨日清掃行動接近尾聲,有個叫什麼田山居一的倭寇隻腰間圍一破布,瘋瘋癲癲的跑出來,一直都在說……” 說到這,王烈抬眼看了一下他的臉色,刻意停頓了一下後才繼續說道 “他啊,一直都在說什麼自己才是頭領之類的胡話。楚僉事你說可笑不可笑?那賊首明明就是個叫小田切一郎的矮矬子嘛。” 楚維臉色微微一僵,不過還是做捧腹狀“哈哈哈,那可真有意思。不愧是蠻夷賊寇,竟能容忍如此目中無上的癲子。” “是呀。不過可惜這癲子最後被留在島上和其餘賊寇一起一把火被燒成了灰,否則帶回來讓楚僉事當個樂子看看還是個很不錯的消遣。” “可別。王斷事,如此骯臟野蠻的畜生,老夫光是看上一眼便覺得惡心難耐,豈會當成消遣?” “誒呀,倒是烈的不對了。” 王烈自責的一拍腦門,笑瞇瞇的奉承道“和錢經歷那樣背宗棄祖的畜生相比,楚僉事您如此高潔,自是不能讓這些倭寇汙了您的眼睛。” 說完,王烈似是覺得失言,再次賠笑道 “不對不對,畜生應當是形容那些倭寇的才對。” “似錢經歷那樣明明身為梁人,祖上也曾為大梁流過血的功臣子弟卻與這些畜生攪合在一起販賣軍備以讓他們更好的劫掠同胞的玩意來說,畜生二字用在他們身上,簡直都是一種對畜生的侮辱。” “這也就是現今軍備不過販賣千套,還未成什麼大規模。” “要是那小田切一郎所說的,錢經歷將更多裝備販賣於倭寇,真不知道其祖上若是泉下有知,會不會被氣的掀起棺材板把這等不忠不孝的雜種抽個死去活來。” 王烈就仿佛是被打開了話匣子的憤青,一連將近一刻鐘的時間都在變著花樣的辱罵著錢經歷,直到身邊一名錦衣衛看了看天色開口 “王斷事,天色也已經有些晚了,千戶還有事情要交代呢。” “看我這腦子。”一拍腦門,王烈帶著歉意的對楚維拱了拱手。 “實在是抱歉,楚僉事。頭一次遇到如此數典忘宗的雜種,烈未能忍住心中憤慨,讓您見笑了。” “怎麼會?王斷事這樣忠肝義膽一心為國為民的少年郎,才是我大梁今後的股肱之臣啊!” 楚維一臉欣慰的虛扶王烈一手,看其姿態像極了長輩在見到出彩後輩時的那種欣賞、欣慰。 “既然千戶那裡還有要事,那老夫也不便多耽擱,還望斷事今後仍能保持今日之心,繼續為陛下,為大梁鞠躬盡瘁。” 王烈自是一副覓到知己的樣子,與楚維又是一頓商業互吹後這才不舍的被後者送出府門。 幾乎是王烈剛轉頭,楚維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一旁看似是心腹的下人小心翼翼的向他問道 “老爺……這王烈……” “無妨。”冷笑一聲,楚僉事盯著王烈的背影。 “他心裡清楚拿我沒什麼辦法,所以隻能用這等小兒伎倆。此番給那王子騰麵子便是,不要多事。” “不過也好。這王烈是個聰明的,倒是能省不少麻煩。” 感受著楚維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下人頓時起了一身冷汗心中甚至對王烈懷了些許感激。 作為親自和田山居一聯係過的重要人物,他怎能不知省下的麻煩是什麼? “王斷事走好!今後再來濟南城可要記得多來老夫府上坐一坐吶!” 夕陽下,見前方王烈轉頭對自己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楚維立刻變了一張臉,笑意盈盈的朝他揮了揮手。 “一條老狗。” 轉過頭,王烈啐了一口,低聲罵過後跟著兩名錦衣衛見了封千戶。將準備好的兩份報告交到後者手上,沐浴這才結束了所有公務得以回房歇息。 “舒坦!” 泡在浴桶內,舒緩著這些時日積累的疲累,回顧這起案件的處理,自覺已是最優解。 這一整個案子,要說查案的難度是一點也沒有的。 當年陳家獲封齊國公,作為八公中唯一一個非雜牌國號的國公,齊國公一應心腹除去少部分仍留在京城,其餘大多被安排到山東任職,為的就是個牌麵。 也正因如此,現在作為陳家陣營重臣之一的楚維,想要在山東往外賣點軍備,並不怎麼需要過多遮掩。 通知田山居一等一眾倭寇暫且撤退,也不過是因為王烈“嫉惡如仇”、“大公無私”的名聲,吃不準王烈的態度,能不多事就不多事。 再加上東廠無孔不入的滲透,可以說王烈都還沒到山東,真相恐怕就已經送到了開平帝桌子上。 那既然查案用不到王烈,皇帝想要看的,就隻剩王烈處理這件事情的分寸。 在來山東的路上,閑來無事,王烈將上、中、下三策分別列舉了出來。 下策自然便是和一個愣頭青一樣到了山東以後不斷地調查案件,等到錦衣衛帶來關於倭寇的消息,打上島將田山居一抓回來,直接將楚維認定為主謀。 這樣做,最後唯一的可能隻有楚維自己什麼事沒有,隨便找個替死鬼將案子揭過。 新皇繼位不過兩年,即便從先皇時期就一直在打壓四王八公的勢力,可到如今四王八公仍然是朝堂上最大的政治集合體,其門下舊部仍大量在朝堂中就職。 其中楚維作為地方正三品要員,掌管整個山東地區的軍備,其位置不可謂不重要。 動了楚維這個陳家左膀右臂,幾乎就可以理解為皇帝準備跳臉和這一整個政治集合體開戰。 很明顯,並未完全把控朝政的皇帝壓根沒有這麼做的底氣。 所以下策最後的結果隻能是楚維拿不下,王烈還在皇帝那裡得到個類似愣頭青之類的評價然後扔到軍隊裡。 中策則是在抵達濟南城後,拿下錦衣衛調查出的那從九品庫大使、副使,直接將案子殺在這一步,剿滅倭寇時一個活口不留,徹底將其做成鐵案。 這中策唯一的缺點,便是錦衣衛給王烈的名單隻有庫大使和他的副使。隻抓這兩人確實不用和陳家勢力碰撞,但終歸顯得太慫,完全起不到敲打之意。 事情結束後,從皇帝那裡獲得的評價肯定低的要命。 最後的上策,自然是王烈的所作所為。 在中策的基礎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除抓捕庫大使、副使外,另找到陳家派係參與其中的經歷司錢經歷。 都司中,錢經歷這個位置再往上找人拿,就隻有主導此事的楚僉事。 再往下,七八品小官即便拿了也無關痛癢。 一個正六品的都指揮使司經歷,正好便是卡在這樣一個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位置。 將錢經歷拿了以後既能打擊陳家在山東都司中的勢力,安插進皇帝的人惡心其餘陳家派係,也能讓陳家不至於因為他一個正六品官員和皇帝硬頂。 至於最後王烈前往楚維府上含沙射影罵了楚維一頓,除了刻意交惡楚維從而繼續降低自己在權貴集團中的風評給皇帝看外,也是進一步坐實自己的人設。 年僅十六的王烈,現在還隻是個孩子。孩子就要有孩子樣,少年老成,心機深重,沒有朝氣可並不是什麼好評價。 從最開始京營中捉拿貪腐將領說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到寫在給王子騰信中對陳楚清等人的貶低,再是不久前在楚府中堂慷慨激昂的指桑罵槐…… 此番作為,都是在將王烈這個人,塑造成一個嫉惡如仇、忠君愛國,擁有少年人的熱血、沖動卻又不失分寸會為大局著想的形象。 隻有這樣,王烈覺得才能夠讓遠在京都的皇帝審批自己所交試卷時能夠給出一個較高的評價,肯在之後放手任用。 “老爹啊,你兒子我,這次可真是盡力了……”浴桶內,王烈伸了個懶腰,隻覺自己這個坑兒子的老爹給他肩上壓了太多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