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分家 民國十七年(1928年)5月15日晚,上海勞工總會滬東辦事處大樓。 最早時,這裡隻是一片破敗不堪的連排民房,在上海縣城區裡也算較為偏僻的區域。 二十幾年前,葉雨樵和李淑珍偷渡到十六鋪碼頭,在朋友的介紹下暫居於此,不甘就此平庸的葉雨樵靠著一股子狠勁,在上海灘先是組織起了名為“正氣學社”的小型學術機構,因此結識了吳暘穀、柏文蔚等人,後來又響應孫先生的行動,將上海灘一群徽商糾集於一塊,建立了刀幫雛形。 二十多年的變遷,當初的老兄弟們死的死,傷的傷,在轉為勞工總會後,基本已經看不到幾個昔日的老人。 此時坐在大堂中的葉雨樵放眼望去,底下齊坐的西服禮帽們沒有一個熟麵孔,看向他的神色也很不善。 這些都是後來進入勞工總會的新人,分布在各個堂口大哥手下,而和葉家關係緊密,並且能信得過的一批老人,早已被葉豪偷偷轉移至葉氏安保公司。 如今的勞工總會,早已不是當初他建立的那個。 “乾爹,時間差不多快到了,阿洛怎麼還沒來啊?”一個梳著大背頭,油頭粉麵的小胡子男人翹著二郎腿看向門口,他的名字叫葉琛,和餘立奎一樣,是當初最早跟著葉雨樵來上海灘打天下的徽係老人。 也是目前勞工總會裡與葉雨樵、葉豪最不合,對葉洛不滿最深的老人。 現在還留在勞工總會不走,並且口口聲聲要葉洛給一個說法的人,基本都是葉琛的手下。 “你們不敢自己去抗,就想著把我們葉家推出去當替死鬼,自己則跑到總商會、三大亨那邊搖尾乞憐,現在說那麼多廢話,無非就是想把鍋都推給我,把責任都撇清了好方便去給人做狗,不是嗎?” 葉琛瞪大眼睛,他還以為葉洛至少會爭取一下呢。 “直接說吧,你們想要多少。”葉洛敲了敲木桌,沒有回應他的問題,而是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來。 “你不要胡說八道啊!我們和青幫是聯合協作,什麼給人當狗,別狗血噴人啊,葉洛!這裡這麼多老人在,你說話最好放客氣點!”葉琛被他當麵戳穿了想法,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氣急敗壞地拍著桌子反駁道。 “所以你們要多少,直接明碼標價說出來就好了。”葉洛顯得有些不耐煩,又敲了敲桌子,“你們要跑去給霍天洪他們當狗,要去給傅筱庵他們當打手,這是你們的選擇,我不管。從一開始,我就和阿爸說過了,勞工總會是勞工總會,我的公司歸我的公司,互不乾涉。我是一個商人,隻講究利益和交易,既然你們想跑路,那就和我直接談好了。” 但五五開是絕對不現實的。 禮堂大廳內燈火輝煌,座無虛席,見到葉洛走來,那些安坐的西服禮帽們紛紛起身鞠躬,幾名年長的老人老神在在地瞥了葉洛一眼,似乎在等他跟自己行禮,然而葉洛隻是掃視了一下他們,就大踏步朝著正前方走去。 “二次北伐開始後,大家都心知肚明,北洋的勢力肯定沒辦法繼續在上海灘站穩腳跟。勞工總會能有今天,首功在我阿爸,次功在盧永祥。他一跑路,勞工總會怎麼都不可能獨善其身。”葉洛點起一支煙,淡然說道, “自立門戶?嘿,那也要有那個本事才行!葉家現在什麼情況?屁股上奉係的標簽洗都洗不乾凈,你以為他們把頭一縮,人家就會放過他們?就算金陵方不趕盡殺絕,他葉家又拿什麼東西去抗總商會和三大亨啊?倒了就是倒了,但別把老兄弟們往火坑裡推啊!” 葉豪與葉雨樵這才舒了口氣,朝門那邊看去。 慈善晚會過後,葉洛與總商會徹底決裂,葉琛便就此點燃導火索,強逼葉雨樵召開內部會議,要葉洛給大家一個說法! 葉琛心裡的底線是六四開,但為了壓一壓價格,他故意先說了八二開。 永興公司和餘立奎那邊,葉琛都談妥了。 然而會議開始後,葉雨樵和葉豪就始終默不作聲,任由那個從沒參與過勞工總會事務的小兒子胡說八道! 這下連一直安坐的葉豪和葉雨樵都坐不住了。 這就......很搞。 他是一點都不想要?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也就直接攤牌了。”葉琛拉了拉領帶,“勞工總會的兄弟們,願意留下來跟你們走的,我不強留,願意和我走的,日後你也不能報復。” 然而葉洛一句話,一下子把他要做的事情給答應了。 即將到點時,門口的西服禮帽高喊了一句:“二少爺來了。” 沒想到,葉洛完全不在意這個。 上一輪清洗時,葉雨樵便發現這個乾兒子早已和自立門戶的餘立奎沆瀣一氣,他說是要與青幫聯合,其實是想逼葉家讓出掌控大權,帶著勞工總會向青幫三大亨投誠! “我沒反對過。”葉洛攤手。 馬永貞獨自一人護著葉洛走進大廳。 他先說了他最看重的東西——上千名打手。 周圍議論聲此起彼伏,葉洛聽在耳朵裡,毫不在意。 “我不要,全給你了。”葉洛吐出一句話。 他徑直來到葉雨樵和葉豪麵前,打了個招呼後便挨著葉琛坐下了:“阿爸,大哥。” 按照正常發展,應該是他們興師問罪,葉家沒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最後攤牌分家,葉家交出勞工總會的所有權以此贖罪,然後他帶著一大幫子人順利跳槽。 這可是幾千號人啊。 “阿洛,你在外麵做生意,我們管不著。但你無緣無故把總商會和華商界的人都得罪了,這個時期,你是要砸爛我們所有人的飯碗啊!你這麼做,要給個說法吧?”葉琛轉頭看一旁的葉洛。 葉琛繼續試探他。 奈何出事後,葉家對勞工總會的威信和掌控力都已不夠,隻能眼睜睜看著葉琛和自己叫板,無可奈何。 葉家衰敗,被吞噬是必然結果,但礙於情麵,葉琛也不好做的太絕,今天這場逼宮大戲,就是給葉雨樵一個臺階下,讓他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識相滾蛋,大家和平分手。 這麼多年,如此多灰色產業和正經行當,每個月能帶來幾十萬大洋收入,葉家起碼能占一半。 “隨意。”葉洛擺了擺手。 他答應得異常乾脆,讓葉琛都開始有點懷疑分家的正確性了。 “勞工總會這些年拚下的地盤,除了已經被人接手的那些,所有產業,我們按照比例分成。我讓人算了下,我八你二。” “交代?還交代個屁啊!你沒看他們葉家都在往外挪人了麼?這是要自立門戶了!” 也是他認為自己日後能在那邊立足的根本。 勞工總會塌了,但隻要人還在,再扯一塊新旗,沒幾天又能建立起一個不錯的勢力。 他們一批人被葉洛的不按套路出牌給搞懵了。 提出這個異議的人就是葉琛。 合並之後,他做新堂口的大哥,然後幫著三大亨和餘立奎與總商會協作,慢慢侵吞葉家剩下的地盤和財產。 八二開葉家肯定是不會接受的。 至於葉家,後麵不管誰去痛打落水狗,都和他無關了。 “這樣...”葉琛回到位置上,顯得有點尷尬,他倒是準備了不少逼宮的手段,比如葉家在勞工總會不清不白的賬本,葉豪經營時不斷虧損的滬東辦事處,葉雨樵為一己私欲清理老兄弟時留下的馬腳等等,總有辦法讓葉家屈服。 “我看吶,今天阿琛是要攤牌咯。” “好了好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我們就開始吧!”葉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一馬當先挑起矛盾,“今天開這個會,什麼原因,大家心裡都清楚。在場的兄弟們都是勞工總會的骨乾,臺上坐著的老人們也都是這些年為總會出生入死過的老大哥,我在這裡,說句不好聽的話,勞工總會不是你們葉家一家人的私人物品,有成千上萬的兄弟們還要在這裡吃飯,伱們做事,不要做得太絕了。” 徐州誓師後,葉雨樵按照葉洛的意思開始緊縮勞工總會,當時內部就出現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認為不該就此退縮,而是應該立即擺脫奉係標簽,和與金陵方較為親切的青幫聯合,重整旗鼓。 葉豪不停看手表,也在焦急等候。 “阿洛這小子,年紀越大越不懂得禮數。”有老人低聲嘀咕。 是做生意做傻了吧? “所以...你是贊成分割勞工總會的?”有老人低聲問道。 “什麼?”葉琛有點懵,那幫嘰嘰喳喳的老人們也紛紛探頭看來,被葉洛的反應給整不會了。 “是啊,雨樵放他去洋人那裡瞎混了六年,一看就是疏於管教了,現在鬧出這麼大的矛盾,我們該怎麼和總商會交代啊。” 其實今天來就是為了分家,但畢竟是那麼大一個勢力,而且還是靠葉雨樵的葉家一步步拉扯到這個層次,如今葉家遭難,他們卻急著過來分家產,心裡終歸有點愧疚,為了讓自己好受點,他們倒是不想把話挑明。 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