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郡,冬學學堂附近的一處府邸,沮授和田豐正在翻看經義,思考明日要教授的課程。 雖說是被抓到了魏郡,但田豫卻並沒有把兩人當囚犯對待,每日都是好吃好喝的供著,還經常來請教問題。 最近冬學開辦,田豫還特意請了這兩位大才為儒學講師,偶爾去冬學講上幾節課。 如果不是府邸大門外有兵士看管,兩人看起來就和隱於魏郡的賢者一般。 兩人翻看完案上的書簡,閑暇之際,又對天下形勢品評了一番。 但兩人聊著聊著就沒話說了。 房間之內,沉默震耳欲聾。 因為現在這天下的局勢對他們的主公袁紹太不利了! 在他們沒被俘虜之前,他們以為天下形勢還不錯。 哪怕劉備拿下了冀州,他們也覺得劉備頂多就跟公孫瓚一個水平,打仗還行,治理拉胯。 而且冀州的大才都已經追隨袁紹而去,剩下那幾塊料是什麼水平,他們一清二楚,就憑他們治得了冀州? 再加上劉備出身不好,和大族稍稍扯扯皮就又要幾年。 等到劉備消化冀州,說不定都要七八年後了。 這段時間裡,他們可以安心休養幾年,然後再東平青徐,南攻袁術,以整個中原對抗河北。 但真到了冀州,見識了重建後鄴城的繁華,又被田豫整天來請教政事,他們卻發現根本不是這回事。 雖然冀州還不知道到底變成啥樣了,但魏郡卻真的是政通人和。 尤其是田豫推行的屯田和唯才是舉等一係列新政,更是讓他們心驚肉跳。 這樣下去,過不了幾年,在軍力上劉備就能碾壓袁紹。 而隨著劉姓宗室紛紛來幫扶劉備,他們更是驚訝的發現,劉備竟然也有統治基礎! 雖然和他們出身的大家族相比,被朝廷嚴格管控的河北宗室都是些小魚小蝦,一代人出幾個縣令就了不起了。 但也架不住河北宗室人多啊,當整個河北的劉姓宗室後裔團結起來之後,各地大族都不得不退讓,主動交了份戶籍冊來。 雖然戶籍冊確實有點離譜吧,幾乎是藏匿了一半以上的人口,但至少也是合作了。 而且藏匿人口這叫事嗎? 他們兩人都出身大族,對大族自行謀取利益的舉動早已司空見慣。 我幫你統治冀州,拿點好處有什麼問題? 這也是當時大族出身的賢才的普遍看法。 畢竟這些賢才從小就是被家族培養,到了一定歲數又是家族給他們安排套路揚名,等成年了又是家族幫助他們舉孝廉、茂才去做官。 在他們看來,我們的一切都是家族給的,報效家族又有什麼問題呢? 受時代局限性影響,他們大多都沒想過一個問題。 如果地方太強,那國家就會虛弱,國家虛弱,天下就會大亂。 或者說他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他們覺得天下大亂是他們上位的一個好機會。 憑什麼皇帝隻能姓劉的來做?我們就不能當皇帝嗎? 袁氏是這麼想的,他們失敗了,引發了漢末三國大分裂。 司馬氏也是這麼想的,他們成功了,但卻帶來了更加恐怖的南北朝。 國家,國家,國在前,家在後,那才是一個健康的國家。 如果家在前,國在後,就會導致皇帝剝削天下充實私庫,百官偷奸耍滑和皇帝爭權奪利,無人心係天下,那國怎麼能長久呢? 扯遠了,讓我們重新回到田豐、沮授這裡。 在發現劉備集團一片欣欣向榮,自家主公反而處於劣勢後,沮授有些沮喪。 歷史上他之所以不願意投降曹操,主要因為兩方麵原因。 一方麵是因為全家人都在袁紹掌控之中,他投降了全家就要死。 另一方麵是因為袁紹隻是輸了個官渡,河北和中原仍舊是均勢,後續勝負仍未可知,所以他才一心一意要返回河北。 現在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了,首先他的家眷在程昱偷昌邑之後已經被帶到魏郡了,他沒有後顧之憂。 其次,袁紹的形勢現在明顯不如劉備,繼續發展下去,袁紹很有可能會被劉備給拿下。 最後,他是一個有大誌之人,不然也不會先從州別駕,再從韓馥為冀州別駕,又從袁紹為監軍。 在家族滅亡之後,他建功立業的想法變得愈發強烈,他可不想這樣碌碌無為,作為一個俘虜死去! 所以他有些動搖了,若非和他關係不錯的田豐一直很堅定,他投降有些麵子上掛不住,他說不定已經答應加入老劉了。 見屋內氣氛有些尷尬,沮授突然長嘆一聲,道:“元皓兄,你說田豫這小子到底在想什麼,他不會真的打算把我們就這麼養著吧。” 田豐聞言眉頭微蹙。 自從家族被公孫瓚屠盡之後,田豐反而想開了,他不再為家族謀劃,反而一心想讓大漢變得更好,所以他對自己目前的處境並沒有什麼不滿。 就這樣被養著不好嗎?我們能守節,還能為大漢庶民出點力,日後也是一段佳話。 難不成你另有想法? 田豐盯著沮授,發現沮授在不停摸眼角後,他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他太熟悉沮授了,沮授一旦緊張就會不停地摸眼角。 罷了罷了,人各有誌,如何能強求? 你我既是同郡友人,那我就最後再幫你一把。 田豐壓住心中的傷感,正色道:“明公對我有知遇之恩,故我不忍明公窮而棄之,若是公與有其他想法,何須多言?” 沮授聞言默然,臉色瞬間漲的通紅。 田豐見沮授這般表情,不忍心再看,他起身拿起了一支筆,將其一折為兩段。 “今日我與公與斷交,一如此筆也!” 沮授忙起身:“元皓兄……” 田豐扔下斷筆,大步出門而去。 未曾想他剛出門,就與一人撞了個滿懷。 田豫年輕力壯,最近又經常習武,田豐已逾不惑,又不習武,兩人相撞,自然是田豐倒了大黴。 田豫見自己撞到了田豐,連忙去扶:“是小子唐突了,田公沒有受傷吧?” 田豐卻一改往日的平易近人,冷著臉拍開了田豫的手:“田國讓,你還是多關心沮公與吧,你就算再怎麼禮遇我,我也是不可能投降的。” 啊?怎麼就突然繞到投降上來了?咱們這些天不是作為漢臣相處的挺愉快的嗎? 田豫有些懵,他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招降這兩位,畢竟歷史上這兩位可都是有名的死節之臣。 所以他一開始就拿出了同為漢臣的幌子,也不問對付袁紹的事情,隻希望這兩位心係百姓,能在治理河北上出出主意,也就是助漢不助劉。 田豫疑惑間,田豐已經重新站了起來,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整了整衣冠,乾凈整潔地離去了,任憑田豫怎麼呼喚,他也未回過頭。 屋裡的沮授低頭看著地上的斷筆,起初有些惆悵,很快,他大步邁過了斷筆,目光炯炯有神。 田元皓呀田元皓,你既然不願與我這種人為友,那我也就沒什麼顧忌的了。 你當你的伯夷、叔齊,我當我的大漢陳平,是非功過皆由後人去說吧! 沮授大喊道:“田國讓!” 田豫應道:“沮公喚我何事?” 沮授道:“我欲為冀州從事,君可引薦否?” 田豫大喜:“得沮公相助,實乃我之幸也!” 半晌,田豫和沮授有說有笑地離開了兵士看管的府邸。 獨田豐於雪地之中徘徊,低聲吟誦:“後皇嘉樹,橘徠服兮。” …… “深固難徙,更壹誌兮。” …… “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 …… “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 …… “行比伯夷,置以為像兮。” 雪愈發緊了,將大地染得一片白皙。 田豐雪中起舞,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怡然自樂,宛若謫仙。 至此,被程昱從兗州抓來的俘虜中,隻剩下了田豐不降。 在這一行人中,被打的重傷的張郃是投降最早的,他早已經恨透了袁紹,恨不得活剝了袁紹。 滿寵也未堅持太久,聽到田豫願意委以巨鹿太守的高官,滿寵很快就選擇了投降。 畢竟袁紹隻是將他任命為一個小小的縣丞,他跟袁紹賣什麼命啊。 又過了月餘,想通的沮授也降了。 如今老劉,文有田豫、程昱、沮授、滿寵、薛悌等,武有關羽、張飛、趙雲、樂進、張郃等,可謂人才濟濟。 在這樣的情況下,老劉迎來了公元193年的正月初一。 漢代,這天名為正旦日。 這天,多年奔波在外,沒有空閑來祭祖的老劉這次竟成為了家長,在族老的率領下與一眾劉姓同宗祭了祖,而後大擺宴席,聚會群臣。 到了晚間,宴席結束,賓客離去之後,二爺帶著妻子胡氏和一個英武不凡的少年來拜見老劉。 “兄長,吾子關平今已是束發之年,特來請兄長冠字。” 老劉看著雖然年少,但已有將軍之風的關平,樂不可支:“不如就取字為‘安國’如何?” 二爺聞言微微頷首,輕撫長髯笑道:“安國,安定國家,正合我意也!” 田豫看著這一幕,亦是露出了開心的笑容,他記得原本關平的字應該是坦之,而關興的字才是安國。 現在關平字都是安國了,足見如今道路何其平坦,那距離平定天下還遠嗎?
第五十四章:田豐折筆斷交(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