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南薰坊劉府 “這個徐光啟是哪裡冒出來的?”東林黨領袖,太常少卿趙南星罕見地發火了。 “儕鶴(趙南星的號),徐光啟是我們東林黨人啊。”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韓爌不知道趙南星哪裡來的那麼大的火氣。 “他當然是東林黨人。但問題是沒人舉薦他,他也不在我們計劃的任命名單裡。”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劉一燝揉了揉太陽穴,“大家也知道,東林黨的下一個禮部尚書本該是孫侍郎。”劉一燝不滿地看了孫如遊一眼。 韓爌和劉一燝頭上都加有禮部尚書的虛銜。 胡惟庸案後,明太祖朱元璋罷中書省,廢除丞相製,希望能由皇帝肩挑最高權力機構與最高行政機構,也就是既拿決策權又拿行政權。 朱元璋是鐵打的金剛人能夠且願意從早乾到晚,但這並不代表他的後代也是這樣。 明成祖朱棣雖有不亞於乃父的雄才偉略,但一次又一次的禦駕親征,讓他無法真正意義上地總攬政事,於是一個幫助皇帝“協理政務”的內閣便應運而生了。 成祖時,內閣大學士名義上隻是谘政人員,算是內朝官,品級不過正五品,但中國歷來有內朝官外朝化的傾向。 明宣宗朱瞻基時,在三楊內閣的輔助下,一套完整的政務流程被確立下來:通政使司匯總全國奏章,內閣負責草擬處理意見(票擬),再由司禮監把意見呈報給皇帝批準(批紅),做出決定之後再交付有司執行。 因此,為了讓區區五品的內閣大學士能夠更多地為皇帝分憂,從成祖到宣宗,大學士兼領某個高級別的虛銜便成為了明代的傳統。比如內閣大學士兼領太子太保(三公或三孤)或是兼某部尚書。 東林黨原本是準備將禮部右侍郎孫如遊扶正的。這樣一來,東林黨就算是徹底將禮部拿穩了。然後禮部、吏部合作,在科舉中“舉賢任能”,就算皇帝否掉了周嘉謨的“薦官疏”,東林黨仍舊可以把持全國州縣。 現在,突然冒出來一個徐光啟把禮部尚書這個位置坐了,這就讓東林黨非常不安。 雖說徐光啟也是東林黨,但不可控性實在太大。比如,今天劉府舉行集會,東林黨給新任的禮部尚書徐光啟發了邀請函,但徐光啟卻以交接通州兵務為由婉拒了東林黨的邀約。 “孫景文!(孫如遊的字)皇上明顯是有意要讓你坐這個位置的,你為什麼非要拒絕皇上的提議呢。你當時答應下來,然後我們再運作運作,你不就上去了嗎?”吏部尚書周嘉謨忍不住質問道。 “薦官疏”徹底死了,明年的恩科又冒出徐光啟這個不確定性,周嘉謨真的是火到了極點。 “科舉之道怎麼能讓奇技淫巧汙染呢?以孔、孟、程、朱取士才是正綱!”孫如遊毫不示弱,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儒教衛道士。 “皇上不是說了數學科不影響取士嗎,你怎麼就這麼軸呢?”雖然大理寺卿鄒元標從頭到尾隻說了一句話,但他總還是聽完了整場內閣會議。 “哼!明年不影響,不代表永遠不影響,皇上這是想要潛移默化地將海外妖術塞進科舉之中!隻要開了這個口子,就堵不住了。”孫如遊反諷道:“鄒南皋(鄒元標的號),你當年攻擊張江陵奪情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那時候的你可比現在的我軸多了吧?” “張居正功在社稷,過在身家,一碼歸一碼!好吧,我鄒元標直說了!我和你不一樣,我曾經被發配到貴州,見過我朝州縣衙門“大吏小官”的畸形樣子,認為聖上說得有理。”鄒元標被這麼一激,也不藏著掖著了。 “好啦!景文、南皋,都少說兩句,你們再這麼下去,還不等方從哲和浙黨的攻擊,我們自己就垮了。”趙南星站出來勸和。 這個時候,東林黨有兩個核心或者說精神領袖,一個就是他趙南星,另一個便是鄒元標。他們的共同特點是職位不高,但影響力很大。如果鄒元標真的公開批評孫如遊,那東林黨離分裂也就不遠了。 “好吧,儕鶴,我賠罪。”鄒元標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緒。“現在我們有事說事,究竟是誰把名不見經傳的徐光啟推出來的?從正四品跳到正二品,最近比他還升得快的就隻有楊漣了吧?” “楊漣那個兵部右侍郎可是虛銜,他真正的活是遼東道禦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徐光啟這個禮部尚書可是正兒八經的京師堂官,要坐堂的,楊漣能比嗎?”周嘉謨輕嘆一聲,搖頭道:“我們東林黨最近升上去的怎麼都是些不聽話的反骨仔啊。” “皇上可能是變了,變得有自己的想法了。”劉一燝放下茶盞,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不見得,你們忘了一個人。”韓爌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性。 “誰啊?你該不是說徐光啟本人吧?他最近遞到京裡來的可隻有請款的疏奏。寫得規規矩矩的,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孫如遊不解。 韓爌想了想,搖頭答道:“你們仔細想想,鄭氏的事情上誰獲利、誰倒黴了?” “我覺得我就是最倒黴的。”周嘉謨很憂傷,又嘆了一口氣:“但要說得利,首先肯定是崔文升,他勾結......” 周嘉謨瞟到劉一燝尷尬的神色,生生地把話給吞了下去。“崔文升原來是鄭氏的內侍太監,移宮案之後不僅沒有滾蛋,反而升了。王安升司禮監章印,這很正常。但王安按慣例把東廠提督的位置騰出來之後(司禮監掌印不兼提督東廠),坐上去的人居然是崔文升。那可是東廠啊,他不是獲利最大的還能是誰?” “但崔文升隻是奴婢,奴婢怎麼可能影響主子,皇上又不是稚童,崔文升也不是馮保。他無非特別會搖尾巴而已。”劉一燝一想起崔文升就來氣,這狗奴婢居然把一份東西兩份賣。搞得他和東林黨有口難辨。 如果不是聖上看上了崔文升這條狗,加之東林黨聖眷仍在,那他劉一燝這次就要倒大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