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明軍隊的慣例,練兵的或者帶兵的總要吃點兒空餉、喝點兒兵血,總之再窮不能窮教頭,再苦不能苦將軍。但徐光啟不僅沒有吃空餉,反而想盡辦法讓耶穌會掏錢給他練兵用。 他的理由很充分,隻要能用西式練兵法練出一支強軍,然後在遼東或是別的什麼地方打出點兒成績,就能得到朝廷的認可。 但實際上,他不敢按西式練兵法練兵,因為耶穌會的資金支持,不僅不能解決舊有的問題,反而會引發新的問題。說得直白點兒,徐光啟坑了耶穌會一筆錢來練大明的兵。 為了盡可能地讓麾下的小一千人形成戰力,徐光啟選擇了昂貴的戚氏練兵法。 首先是選兵,戚繼光的選兵法總結下來是五用七不用: 強壯、視力好、手腳修長靈活、畏懼官府、麵相有福且歲數在三十以下的人可以用。 但混跡社會、花拳繡腿、性格偏執、喜歡高談闊論、麵白怕事的人、在衙門混過日子的老油條,以及歲數超過四十的人不用。 總而言之,徐光啟拿著朝廷的撥付的軍餉和耶穌會的補貼,按照戚繼光的選兵法勉強找了九百多個四肢發達、為人老實、遵紀守法、畏懼官府的年輕肌肉男來當兵。 這件事他做得滴水不漏,每一筆款子都是走的兵部的賬,皆是以朝廷的名義而不是他徐光啟或是耶穌會的名義發餉。他也沒敢在這支部隊裡宣揚天主教義,這是找死。 不過結果還是好的。他在寄給澳門耶穌會的函件裡,巧妙地把這筆錢和這支部隊添了進去。說皇上願意接納耶穌會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看重了他練的兵,耶穌會的錢花得值,所以過來的時候記得再多帶一點兒。 戚家軍的步軍營編製,是12人為一隊。 一個殺手隊包括隊總1人、藤牌手2人、狼筅兵2人、快槍手2人、镋鈀手2人、大棒手2人、火兵1人。 同時,一個鳥銃隊包括10名鳥銃手、1名隊總和1名火兵。 鳥銃隊與殺手隊,通常按一比一組成部隊。 3隊為1旗,每旗設旗總1人,全旗官兵37人;3旗為1局,每局設百總1人,全局官兵共112人;4局為1司,每司設把總1人,全司官兵共449人;2司為1部,每部設千總1人,全“部”官兵共899人。 3部為1營,設將官1人,中軍1人,火器把總1人,加上部以下官兵2697人,全營戰兵總計2700人。 但徐光啟沒那麼多錢和武器用來招募並武裝一支滿編步軍營。所以他隻能退而求其次,弄了1.5個司,合6局,3殺手、3鳥銃,共672名戰鬥人員。此外他還招募了輜重及斥候部隊共120人,未編人員150人。 現在,這942人正在西安門、太液池附近,原西緝事廠廠址,熱火朝天地建造他們的營房。 陸中秋,今年三十一歲,遼東開原人。 薩爾滸兵敗之後,熟悉遼事的熊廷弼得到神宗提拔,代楊鎬經略遼東。熊廷弼走馬上任,但還未出城,開原淪陷的消息便傳到了北京。 破城後,努爾哈赤對開原進行了小規模的屠殺,並將剩下的漢人編為奴隸。但陸中秋當時非常幸運地不在家鄉,而在稍南一些的鐵嶺。 得知開原城破,陸中秋肝膽俱裂,因為他的父母及妻女全在開原城。他原想冒死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們,但為了給跟他身邊的小兒子陸雙陽尋一條活路。他隻能忍痛跟著宛如驚弓之鳥一般的鐵嶺難民一路南逃至北直隸。 可工作不是那麼好找的。到達通州之後,他和他十四歲的兒子隻能靠給人打零工勉強維持生計。一直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 陸雙陽聽人說進宮就能讓爹和自己過好日子,就想跑到北京去參加宮裡組織的招人活動。陸中秋聽了陸雙陽的想法,雖然十分感動,但還是找了根棍子把陸雙陽狠狠地揍了一頓,總算是打消了他這個斷子絕孫的想法。 苦中沒什麼樂可作,吃了上頓沒下頓才是兩父子的常態。直到徐少詹的征兵官在南門市支起一個募兵的攤子。 “爹,咱們不北上了嗎?”陸雙陽扯了扯父親的衣角,問道。 “唉!我怎麼知道朝廷是怎麼安排的。”陸中秋長嘆一口氣,他原本以為訓練一年多後離開通州,是為了北上遼東收復失地。可沒想到部隊到北京之後就不走了,這讓他非常失望。因為就算談不上什麼國仇,家恨也總還是有的。 參軍之後,他和兒子一直非常努力地訓練,為的就是有一天能打回遼東,找到家人。因為表現優異,陸中秋還被提拔為了隊總。年餉比其他人多了整整三兩銀子。 由於吃住都在部隊裡,所以他把自己和兒子掙到的餉銀全都存了下來,希望奪回開原之後買兩畝薄田,將來也好有個恒產來奉養父母,過個安生的日子。這是他最大的期望。 “乾活吧,別想那麼多。咱當兵的拿餉聽令就是。”陸中秋扛起一塊木頭。往監造大人指示的地方走去。 陸中秋突然覺得自己簡直就是肩上扛著的這塊木頭。往哪兒搬、怎麼用,不由自己說了算。 “整隊!”徐大人高升之後,這支部隊就沒了主官,所以隻好暫時由第一殺手局的百總夜燁暫代。 且不說夜百總有沒有那個人望和能力壓服其他五個百總,他的嗓門無論如何是肯定能壓所有人一頭的。 “媽的,都快放晚飯了你整個什麼鬼隊啊。”有人抱怨了幾句,但沒人不聽令。這些新兵雖然還沒上過戰場,但單論紀律肯定能排到大明第一梯隊。 各隊、各旗、各局,按編製分列在前;而輜重、斥候及未編人員則排成方陣在戰鬥部隊後方列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趁飯點兒來,多半是新的領軍了。想給咱一個下馬威呢。”陸雙陽在陸中秋身後嘀咕。 “閉嘴!紀律。板子沒吃夠啊?”陸中秋小聲嗬斥道。 徐大人的練兵方式非常戚氏原教旨主義,將“大棒在手,溫言在口”的教育策略貫徹到了極致。 整隊站錯位置,挨打;隊伍轉向時轉錯方向,挨打;學了號令後麵又忘了,挨打;定期考核成績排在最後邊兒,還是要挨打。 不過徐大人很貼心,不僅會打你,還會在你挨打之後,親自來探望你,告訴你哪裡做錯了,下次記得改。徐大人口才很好,稍微多說幾句,能讓你生出一種“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的想法。 但若是你好了傷疤忘了疼,又犯錯了。那很抱歉,徐大人還會再打你。並一直重復這個過程,直到你不再犯錯為止。 走在人群中間的是一個穿著黑色寬袍的中年男性。他長得很高,看起來也很壯,但練過功夫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個所謂的壯其實是虛胖。 男人蓄著胡子,臉上的顏色比周圍的人白了至少一個色號。不用想就知道這是個沒怎麼下過地,也沒怎麼曬過太陽的公子哥。 公子哥的左右是禦馬監統領的宮廷禁軍,他們的手都放在刀柄上,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不過在場的新兵蛋子哪裡認得這些人身上的衣服,還以為穿得越花,官職越大。 直到公子哥站定,周圍的人除了少數侍衛全都跪下行禮,高呼“萬歲”,他們才反應過來。 皇帝親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