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夢寐之君(1 / 1)

泰昌大明 魔法龜Revo 3194 字 8個月前

夜已漸深、燭光躍動。   劉一燝低頭稍飲,徐光啟說的每一句話都能和事實對上。劉一燝目不轉睛地盯著徐光啟,隻見他眉飛色舞,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不似有偽。劉一燝的心中雖仍有疑慮,但已經信了大半。   “多虧聖上目光如炬,得子先大才,實天下、社稷之幸啊!”劉一燝旁敲側擊。   “陛下聖明燭照。”徐光啟朝紫禁城拱手一拜,不過他酒意上頭,差點拜錯方向。“但若是沒有孫帝師的舉薦,我這會兒還在通州練兵呢。”   “你是說孫愷陽?(愷陽是孫承宗的號)”韓爌明知故問。   “還能是誰?”徐光啟又飲下一杯。“孫景文拒絕皇上加開新科的籌意,這豈不是以卵擊石?我略通西式算學......現在得改叫新式算學了。”徐光啟打了一個小酒嗝。   “孫稚繩與我有舊(稚繩是孫承宗的字),知我略通新式算學,故向陛下舉薦我,給了我一個麵聖禦考的機會。我才疏學淺,不過勉合聖意。”徐光啟做出感激的神色。   果然如此!韓爌的心底升起一絲小小的得意。   事情很明白了。皇上用崔文升提督東廠,沒承想這廝竟乾出侵貪內帑的事情。皇上從這裡感到東廠似有尾大不掉之勢,於是希望重開西廠來鉗製廠衛。此事被得薦進京的徐光啟得知,所以他事先準備了一個用來防止狗鏈變狗的法子,以防皇上不慎把百年前的那個更加橫行無忌的西廠放出來。   “預事以先,子先大才!”韓爌贊道。   “這不過隻是勉合聖意的小聰明而已......”徐光啟醉極,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來人!把徐大人送去客房休息。”劉一燝呼喚道。   徐光啟身體強壯,甚至可以說五大三粗,居然來了三個仆人才把他架走。   徐光啟離席後,劉一燝便舉杯朝韓爌敬酒。   韓爌同舉杯,感慨道:“聖上寬仁。今日內閣會議,若不是聖上有意庇護,明日一早恐怕真不知有多少人劾我君前失儀、德不配位啊。”   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摸出那方繡著梅竹的手帕。   明代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以氣節自詡的大臣,若是遭到輿論的普遍攻擊,應該主動請求解職歸田,以表明自己的心跡。   朝內現在正處於均勢,東林雖一家獨大,但其餘幾黨聯合起來也不是不能夠分庭抗禮。如果事情泄露,一定會被小題大做。眾口鑠金,到時候方從哲再來個如輿情所請,在給皇上的奏疏裡添油加醋地來那麼兩句,恐怕東林黨就要丟掉一個內閣的席位了。   “現在是敏感時期,你還是長點兒心吧。別老往煙花柳巷裡鉆。”劉一燝飲下一杯苦酒後突然說:“我覺得東林黨應該反思反思。”   “哦?”韓爌有些意外。“這話從何說起啊?”   “‘勉合聖意’,這個詞徐子先說了兩次。”劉一燝一邊細品徐光啟的話,一邊盤算最近發生的事情。   “我敢肯定,皇上從崔文升第一次拒絕向戶部撥款時候,就已經決定要整治東廠了。”劉一燝放下酒杯,喝了一口醒酒茶。然後自嘲道:“太陽不是雞叫出來的。”   “你是說,無論我們是否通過王安向皇上暗示抄家款與內帑的關係,皇上都會對東廠下手?”韓爌立刻就明白了劉一燝話裡的意思。   “事情不就是這樣的嗎。”劉一燝很篤定。   “不對啊。提督西廠魏忠賢是在我們找到王安之後才升任秉筆啊。”韓爌疑道。“沈?到內書堂給小黃門當教書先生的時候,還奇怪怎麼多了個多五十多歲的老頭子。這些都是後來發生的事情。”   劉一燝說道:“這二者相隔的時間很短。幾乎是我們剛找到王安,魏忠賢就升秉筆了。若皇上是臨時起意,哪裡會這麼快?”   “有道理。”韓爌點頭表示贊同。   “我懷疑,就連內閣授意刑科拒絕僉簽都在皇上的計劃範圍內!”劉一燝拋出一個驚人的論調。   “嘶!”韓爌倒吸一口涼氣。   “皇上從始至終就沒想過要用錦衣衛去抓審侵貪案的涉案人員。”劉一燝感覺自己腦中的桎梏一下子被湧泉般的靈感沖破了。“皇上就等著呢,等著錦衣衛駕帖被阻,等著方從哲拿著內閣的勸諫麵聖。就算皇上潛淵多年,不懂其中的貓膩,總不會連武官勛貴主審內廷之事的傳統都不知道吧?”   “皇上為何不派英國公、成國公來審理此案,反而非要方從哲拿意見?方從哲拿了意見後,還非要他在朝會上提出?”疑惑都解開了,劉一燝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突然被名為“明悟”的清泉從上到下洗禮了一遍,這種撥雲見日的酥麻感他好久沒有體會過了:“刑科攔住錦衣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內閣必然要給皇上一個解釋,方老頭歲數大了,顧慮又多,皇上用言語稍微激兩下就能拿捏住他。”   “要是方從哲建議皇上從外廷揀選官員,再任命勛貴主理此事。皇上一個‘以外挾內,欲仿江陵’就能頂得他啞口無言。”劉一燝開始滔滔不絕地闡述自己的推測。   “在我們對那個位置虎視眈眈的情況下,他根本就不敢提這個事,隻能讓皇上自己做主。但他要是直說‘一切全憑皇上自決’,內閣的行動豈不自相矛盾?皇上之前的自決被內閣頂了回去,所以方從哲必須有個意見!”劉一燝也開始眉飛色舞,仿佛酒意上頭。   “前也矛盾、後也矛盾。方從哲隻能提一個不是意見的意見!”韓爌恍然大悟。“內廷自查!”   “對!虞臣,就是這樣。”劉一燝以茶代酒,再敬韓爌。“不管是不是司禮監,隻要方從哲以內閣的名義在朝會上表明‘內廷自查’的意思,崔文升那條狗就能擺出大徹大悟、痛改前非的姿態請求皇上重開西廠。”   “這已經可以說是陽謀了!別說是老朽的方從哲,就算你我在那個位置上恐怕也是同樣的結果。”劉一燝長出一口氣:“所以徐子先才說‘勉合聖意’。聖上要給廠衛套狗鏈,徐子先偶得天意、事先準備,也隻能防止狗鏈再變成狗。”   “所以你才說東林黨需要反思。”韓爌問。   “正是如此!聖上並非如表相那般純質,潛龍在淵時,聖上不過藏拙耳。”劉一燝大笑道:“仁德而多智,此非良臣夢寐之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