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朱由校牽著皇弟和皇妹回到了西暖閣。而他帶走的那把劍則被王安抱在懷裡。 “回來啦?”李竺蘭聽見動靜,轉過身去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 “皇爹爹!”朱徽媞看見朱常洛還在,心裡很是高興。她輕輕地掙了掙,朱由校立刻放開她的手。 “媞兒乖。”朱常洛將跑來的朱徽媞一把抱起,柔聲問道:“好玩兒嗎?” “好玩兒。”其實皇宮裡根本沒什麼娛樂活動,但小孩子隻要能和玩伴一起跑跑跳跳就已經很開心了。 “媞兒開心就好。”朱常洛撫了撫朱徽媞柔順的頭發,然後把她放下來。 朱常洛不著痕跡地喘了幾口氣。等氣息平穩之後說道:“皇爹爹就走啦。” “那您還來嗎?”朱徽媞敏銳地察覺到,曾經相對強勢的母親現在就像一隻被嚇著的鵪鶉亦步亦趨地跟在父親身後。 “當然了。媞兒這麼乖,皇爹爹又怎麼會不來呢?”朱常洛點點頭,回以理所應當的表情。 “那皇兄呢?皇兄不在家裡住了嗎?”朱徽媞又轉頭過去問朱由校。 “皇兄長大了,要自己住了。但皇兄會回來看媞兒的。”朱由校蹲下身捏了捏朱徽媞圓嘟嘟的臉蛋。 “那下次,我要那個!”朱徽媞指著朱由校手上的木頭鐲子說道。 “不行!這是一對兒,怎麼能再添一隻?”朱由檢走過來擋在兩人中間。“而且你已經有球兒了。” 朱常洛會心一笑,但他沒有加入孩子們的玩鬧,而是示意王安和魏朝帶著人和他一起離開悄悄地離開。 望著朱常洛逐漸遠去的背影,李竺蘭突然覺得丈夫變得好陌生。她的心跳開始紊亂,眼裡滿是低落:他好像已經不再需要我了。 又過了一會兒,朱由校來向李竺蘭道別:“李選侍,別過了。”朱由校語氣淡然,已不再暗含恐懼。 “謝謝。”李竺蘭深躬行禮。 “別謝我。我不想被你感謝。你要謝就謝父皇和媞兒吧。要是父皇真的鐵了心,又何必勞師動眾。一紙詔書,三尺白綾不就夠了嗎?”情緒完全宣泄之後,朱由校的精神極度疲憊,他現在隻想找個地方睡上一覺。他隱約覺得,自己一定能在夢裡再次擁抱母親。 “娘?”朱徽媞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關切地問道:“怎麼了?” 朱徽媞感覺到了不對勁,但童心爛漫的她怎麼都想不到,就在不久前,她的父親曾舉著劍架在母親的脖子上。 “沒事兒,娘見到你皇爹爹高興。”李竺蘭搖搖頭,她極力讓自己看起來很正常。可她越是偽裝,偽裝就越是崩解。“娘累了。” 李竺蘭轉頭離開,一言不發地回到自己的臥室。 她趴到床上,將腦袋埋到枕頭裡,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音偷偷啜泣。“王才人,你真是生了個好兒子啊。”李竺蘭喃喃自語,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五歲即薨的兒子。 —————— 朱由校在夢境中穿梭。他先是看見母親王氏將年幼的自己抱在懷裡,一邊哼唱動聽的兒歌,一邊哄他睡覺;之後的畫麵裡,春日的暖調就變成了冬雪的冷顏,母親每天都會盛裝打扮,坐在院裡的涼亭喝茶,一旦有腳步聲越墻入院,母親便會向門扉投去期待的目光,可她的期待從未得到過回應。 ......母親的臉突然變成了李選侍的臉。她也在等待,可她遠比母親幸運,她等到了想要的結果......男人推門而入,手裡卻拿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利劍。劍刃破空斬來,卻將男人自己分成了兩個。一個滿臉漠視,一個眼含欣慰。 畫麵開始交疊。母親、父皇、李氏,甚至還有王安、魏忠賢、...... 李氏為什麼緊緊地捏著我的胳膊不讓我離開乾清宮?方從哲為什麼要向我行大禮? 楊漣死了,左光鬥死了,王安死了,朝堂上的人幾乎都死了!魏忠賢?魏忠賢為什麼站在龍椅旁邊還捏著扶手上的龍頭? 水,好多水,船翻了! “父皇!”朱由校驚醒過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瞪大了眼睛,眼淚順著兩頰垂直落下,直到淚水撫動嘴角青澀的短須他才想起驚醒前最後看見的畫麵:父皇駕崩了。 “嗯?怎麼了?”朱常洛正坐在窗臺邊的書桌旁,他的麵前擺著一個奇怪的銅製物。 “父皇?”一時間,朱由校以為自己還在夢裡。 “睡迷糊啦?怎麼又哭又笑的?”朱常洛站起來走向朱由校。 “父皇。”朱由校翻滾下床,緊緊地抱著朱常洛軟軟的粗腰。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擁抱父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到底是怎麼了?”朱常洛關切地問道。 經過多日的觀察,朱常洛發現,天啟皇帝非常聰明,是動腦能力和動手能力雙優的頂級苗子。朱由校不僅能遊刃有餘地應付日漸復雜的課業,還能不斷地提高自己的木匠水平。 要是被昨天那一激給嚇傻了,那問題可就大了。朱由檢那個急性子可不適合當什麼皇帝,做個禦史欽差代天巡狩倒還成。 “兒臣見到父皇龍體康健,心裡高興。”朱由校由衷地說道。 ......這話說得,就像是我快死了一樣。朱常洛腹誹。 “父皇今日不晨跑了嗎?”朱由校鬆開雙手,害羞地撓了撓後腦勺。說實話,他很想拍拍父皇柔軟的肚皮。但他不敢。 “晨跑”這個詞兒還是朱由校從王安那裡聽說的。不過他偷偷地去看過,父皇那個所謂的“跑”,隻比“趨步”稍微快一點兒。 “你自己看看現在幾點了?”朱常洛指了指擺在殿內的自鳴鐘。 這個自鳴鐘是禦用監的工匠經過逆研發之後仿製的。工匠們不僅提高了自鳴鐘的精度,還減少了其中的零件,使它變得更易維護。 “幾點?”結合父皇所指的方向,朱由校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個所謂的“幾點”應該是指“什麼時辰”。 “巳時七刻!”朱由校咽了口唾沫,腦海裡浮現出孫帝師笑吟吟的老臉,訕訕地說道。“兒臣好像錯過早課了。” 朱常洛並未責備,而是揉了揉朱由校亂蓬蓬的頭發,輕笑道。“但你卻沒有錯過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