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君道,皇帝之德(1 / 1)

泰昌大明 魔法龜Revo 2990 字 8個月前

“父皇!兒臣不敢。”朱由校起身後退,跪倒在地。   《左傳·宣公三年》:“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雒,觀兵於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   禹鑄九鼎,三代視之為國寶。楚王問鼎,有以楚代周之意。   所以在朱由校聽來,父皇這話說得很重,是在提醒他不要越界了。   不過朱常洛完全不是這個意思。隨著時代的發展與變化,很多詞匯都被賦予了新的意義。在現代人的語境下,“問鼎”已經不再是“狼子野心”的代稱,而更多地被賦予了一種褒義,即,不甘為人後,有雄心壯誌。   “桀有昏德,鼎遷於商。商紂暴虐,鼎遷於周。日月若是失德於天,神器自會更易,這是天道。你有問鼎之誌也沒什麼不好,你是父皇的長子,若是連問鼎的心都沒有父皇反倒失望。冬月初一,父皇於承天門執天子劍,問你能否代執之。”朱常洛將朱由校扶起來。   “兒臣......兒臣......”朱由校麵有愧色。他聽懂了父皇的言下之意:父皇不怕他問鼎,隻怕他不敢問。   “你那時回答不能,這是對的。如果你答能,反而是狂妄。鼎者,國德君道也。明鼎之輕重,方知劍指何方。想要成為合格的君主,問鼎是必不可少的。”朱常洛字斟句酌。“但天子劍隻此一柄,故普天之下唯你一人可向朕問鼎。外姓人若有問鼎之心,磔其人,而夷其族。”   朱常洛省了一句沒必要現在就說的話:皇室宗親若有問鼎之心,則削其藩地,並賜鴆酒白綾。   “兒臣受教。”父皇冷冽的眼神驚得朱由校身子一抖。   “嗯。”朱常洛突然笑了。“理兒是這麼個理兒,但國德君道究竟是什麼,朕也時時思索。”   “朕方才借題發揮,教你馭人之術,但術終究隻是術。君主若是僅知馭人而不知為何馭人,要麼引致苛政,要麼引致懶政。想來你也是領悟到了這一點才問為君之道的。”朱常洛說道。   “兒臣之思遠不及父皇。兒臣隻是記得父皇說忠和孝都是臣道,有臣道則必有對應之君道。而父皇將‘馭人’稱為術,故有此問。”朱由校搖搖頭,坦誠道。   “也無妨。問由何處起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思考,這很好。”朱常洛鼓勵道。“朕做了二十幾年的無為太子,除了吃和睡,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思考。”朱常洛順嘴給自己打了個補丁。   “嘉靖爺和先帝爺都是精通馭人之術的天才。可最後的結果是什麼?”朱常洛問道。   “兒臣不知。”朱由校讀書未久,學的都是聖人之言,還沒有人告訴他嘉萬二朝後期的種種問題。   “結果就是朕方才所說的苛政與懶政。”朱常洛詳述道:   “嘉靖爺用首輔嚴嵩但不偏信獨聽,挑動清流與嚴黨互鬥,故二十年不上朝,亦不至大權旁落。馭人之術登峰造極也不過如此。但此二十年搜刮民脂民膏,建殿修廟,煉丹製藥,此雖不懶而苛。”   “而先帝爺是既懶又苛。自萬歷十年元輔張居正過世,朝廷內的黨爭便沒有停過。倒張派與保張派,太子黨與福王黨,朝廷中黨派林立,鬥爭愈演愈烈,門戶之見日盛一日,相互傾軋不遺餘力。而先帝爺隻耽於酒色聲樂,並斂財成性。三十年不視朝,弄得天下糜糜。”   “建奴為何為患?萬歷二十七年,尚膳監太監高淮入遼采礦征稅。至開原,嚴剝苛索,激起民變。未久,金州、復州礦夫嘩變。高淮在遼東的騷擾嚴重破壞了,遼東戰守的基礎。而先帝爺充耳不聞,聽之任之。直到萬歷三十六年才下令召回高淮,交司禮監處分。那年你虛歲至三。”   “遼三麵受敵,無歲不用兵,自稅使高淮朘削十餘年,軍民益困。而先後撫臣皆庸才,玩悽茍歲月。天子又置萬幾不理,邊臣呼籲,漠然不聞,致遼事大壞。”   “置萬幾不理,此懶政。高淮朘削十餘年為宮廷聚財,此苛政。最後遼事糜爛,天下撥銀千萬,至今日未安。”   朱常洛說罷總結道:“父皇留給朕的天大的爛攤子,便是隻知用術,而君道不修的惡果。”   “那麼父皇,如何為君才是正道呢?”朱由校眼神火熱,言辭懇切。   “你可還記得承天門的頌歌?”朱常洛問道。   “始皇頌詩?”朱由校恍然大悟。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那日盛會後,朱由校以軍士之唱詞問帝師。孫帝師眼神復雜,並未多作解釋,隻讓他自己去文淵閣找瑯琊刻石的拓本。   “皇帝之德,存定四極。誅亂除害,興利致福。節事以時,諸產繁殖。黔首安寧,不用兵革。六親相保,終無寇賊。歡欣奉教,盡知法式。”朱常洛一邊背誦,一邊在心中感慨:此中皇帝之德,竟在一個沒有皇帝的時代實現了大半。   “皇帝這個稱謂傳承至今已逾千年。可真有皇帝之德,或者說願意為皇帝之德而奮進的君主又有幾人呢?秦之始皇、漢之文景、唐之太高、本朝太祖或可堪半。”朱常洛說道。   “父皇亦可稱。”朱由校對父皇的崇敬攀上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峰。   “國事蜩螗,哪一條對得上了?”朱常洛擺手搖頭並不接受。“而且皇帝之德是蓋棺論定的。”   “父皇......”朱由校下意識地排斥“蓋棺論定”四個字。“父皇您春秋鼎盛,兒臣懇請父皇切莫言崩!”   “好啦。起來,跪什麼跪。”朱常洛無奈地嘆了口氣。“時候不早了,朕要回去午休了。如果你想要拿起天子劍,就把朕今天說的話放在心裡。”   “父皇,等等!”朱由校趕忙起身,拉住父皇的衣袖,指了指擺在書桌上的銅製物。“您還沒告訴兒臣那個是什麼呢。”   “嘶!天南海北聊這麼久,朕都忘了今天來這裡是乾什麼的了。”朱常洛啞然一笑。“這東西叫汽轉球,是西洋人在兩漢交替之際發明出的小玩意兒。”